红糖水
一九八一年的初秋的安乡，天气还异常的炎热，烈日下，县城东正街道上新铺的柏油路面白天里还在冒油，人走在上面鞋底下发出吱吱的声音，街道两旁梧桐树上的知了还在撕心裂肺的叫个没完。乘着星期天下午不下乡，县农业局的周春伢穿上唯一的一件白的确凉衬衣，精神抖擞的走在县城的街道上，他这是要去县百货大楼逛逛。远处看去，他身上的白的确凉衬衣在小县城里还不打下批，可脚上穿的那双黄胶鞋是有点老土了，人家小青年好多都穿上了光溜溜的皮鞋。
县百货大楼，是安乡县城的第一楼，主体建筑有四层，周春伢几次在外面经过，只看到它外表的高大与气派，可里面还没正儿八经看过。
周春伢是从四五米宽的大门进到里面的，哟，县百货大楼真是不一般，这一层大厅只怕有五六米高，真是还有点气派，这都快要赶上了省城里‘五一’路上的商场那般气势了。上下三层那么多的柜台，每个柜台都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这何止是百货。改革开放了，各类商品都有生产和供应了，这百货大楼只怕有了上千种的商品供应。看着逛着周春伢还发现百货大楼漂亮的妹子都在一层，二层三层都是年纪大些的大妈或大姐。这周春伢第一次逛县百货大楼，看来还不是正儿八经来买东西的，而是像来钓妹子的。
在一层，周春伢的贼眼落在了卖搪瓷脸盆的妹子身上，他本来也是想到百货大楼买一个好一点的洗脸盆的，他是刚从乡下的一个单位调到县城的，房间里真还缺一些洗漱用品，当然啰，他都二十老几的大青年了，对他来说，漂亮的女青年比商品更有磁性。哇，这不是前次县里‘七一‘搞文艺会演有郑绪岚一样甜美歌喉的女歌手吗！他差点儿就叫出声了，这女孩儿她歌唱得那么好，人还长得这般的漂亮，一米六五以上的苗条身材，配上白净好看的圆脸，白皮肤上浓密的弯眉罩着一双乌黑清亮的大眼，小嘴旁的两张白里透红的圆脸上还有一对小酒窝，土里土气的周春伢一下看呆了……！
周春伢有点异样的眼光，这时也引起了柜台里女营业员的注意，‘喂，同志你要买点什么东西，你好像在这里站了好久了’，女青年虽然是面带微笑这么一说。周春伢的脸一下红到了脖子，‘不好意思，我是想买个搪瓷脸盆，你这里有好多的花色，也还有几个规格，所以我就多看了一会儿，你看我买哪一个好呢’，周春伢是在找题目想多和对方说上几句话。‘你自己看，我不知道’，对方好像有点厌烦他了，周春伢自讨没趣，只好花上五元钱，买了个脸盆中间印有红牡丹花的脸盆悻悻的走了。
回到单位的路上，周春伢没有一点精神，这个漂亮的女营业员，不知姓什么他都没有来得急问，她就把他撵走了，她都没多看周春伢一眼，她是那么的傲气，他走在大街上，这么热的天，他还感觉背心里有点凉。
（二）
一连几天晚上周春伢都没睡好觉，百货大楼卖脸盆的营业员的影子总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她怎么就长得那么漂亮。他心里总想着要再去看看，不过还得找个理由、还得再去买点什么东西才行。哦，他的那喝水的杯子是该换成一个搪瓷缸子了，他想单位上发的两个茶杯就放在那儿待客用吧。主义打定，他就决定明天吃完晚饭再去百货大楼买缸子去。
第二天，周春伢在局机关食堂草草的吃了点晚饭，急急忙忙的洗了个澡，又穿上了那件白色的确凉上衣，把湿漉漉的头发梳了个自然发式，悄悄的溜出机关院子，因为他这点小心事还不想让别人知道。这时的县城已经夜色朦胧，稀稀拉拉的电杆上勿明勿喑的路灯围上了不少的蚊虫，他三步并作两步急葱葱的往县百货大楼赶，他怕的是去迟了，百货大楼会关门。走过五总街一段路人稀少的冷街，周春伢来到了县城县剧院、电影院所在的东正街，这里已经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了，七点不到八点的时候，看戏看电影的人都汇集到了不太宽的街道上，付食品商店水果店还有卖冰棍冷饮的东风冰厂的门口满地是人。周春伢的心没有停留在这里，他快速走过这条街再右转走倒南面也算热闹的南正街，这里有伟业商场、县印刷厂、人民饭店、五交化商店、县副食品第一商店等等，更出名的县百货大楼也在这条街上。
晚上八点那样子，周春伢来到了想了几天想再来的地方，他没在其它柜上逗留就径直走到了卖脸盆桶子的柜台，也巧给他卖脸盆的那个漂亮女营业员的夜班，见到想要看到的人，周春伢立马就有了些激动，“你好，你今天晚上的夜班”，他不加思索的就跟她打起了招呼。“是的，我今天晚上的夜班，你要买点什么东西吗”，“哦，我是是想买点东西”。柜上正好没别的人，他俩一问一答的正好没人打扰。
“我前几天到你这里买过一个搪瓷脸盆，今天想买一个搪瓷缸子”，周春伢见她对他还算热情的打招乎，心里平和了许多，毕竟是一会生二会熟，也许她记得他上次来买过一次东西。“你上次是好像来买过东西，还在柜前站了好久”。哎，这个美女真还对周春伢有点儿印象了。
“哦，上次都忘了问你姓什么了，我是在县农业局上班的，我姓周。我呢，是农村里的人，不会买东西，所以买点东西总是拿不定主意”，周春伢没忘了向她推介自己。“哦，我姓黄，买东西是要多看看，才能买到称心如意的，没事，你多看看吧”。周春伢这次在小黄的柜前磨蹭了好久，才花上二元钱买了一个大搪瓷缸子。这次他真还与他喜欢的人有聊熟了，这下他还知道她姓黄了，但还是不知道她叫啥名字，因为周春伢知道，这事急不得，如果刨根问底的问这问哪，弄急了引起了小黄的反感那就不好办了。
一厢情愿的周春伢，这次走出县百货大楼心里有了些喜悦，能和他心中的美女说上几句话，他心中暗生激动，他幻想着要与她交上朋友，还是他未来同床共枕的女朋友。
（三）
这秋后长时间高温肆虐的天气终于有了变化，一场大风过后，接着是连续几天的秋风秋雨，气温一下陡降了十多度，街上的人们就都着上了秋装。
周春伢随局领导下乡搞了几天农业生产检查，去的是几个边远乡镇，一连几天都没回县城。检查完回县城后他又回到乡下看望一下父母，也顺便看看家里种的几亩晚稻田虫治得怎么样，因为这时段是晚稻病虫害的高发期，弄不好就有失收的危险。走到美丽的珊珀湖边，远处看到最青翠最茂盛的那块，周春伢就知道是自家的稻田了，走近下田仔细看，禾苗一蔸蔸一根根长得相当的粗壮，没病没虫的，当过多年队长的父亲种的责任田，根本就用不着他来操这个心。
吃过晚饭，他母亲又唠叨起每次回家要问的事了，‘春伢，对象找好了没有，你都二十四五的人了’。‘正在找，您别急，你儿子一定会给您找个好媳妇的’，周春伢总是用这么几句现话搪塞他母亲。
秋季是农业生产又一个关键时期，他不敢在家里久呆，周春伢第二天上午就赶回到单位，问了一下局办室有没有什么工作任务，他一个农村出生的孩子，现在能在县城里工作真是来自不易，周春伢他把工作看得很重很重。局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说没什么事儿，周春伢就回到了自已的房间。
也是的都二十四五的人了，乡里像他一帮年纪的青年早就结婚生子了，他也工作一年多了，这对象还没有着落，怪不得他母亲这样的急。这县城里的好多女孩儿当时还有点瞧不起家住农村的和搞农业的，还有‘一工交、二财贸，最好不过大盖帽，一般不到农口找’一说。读了几年书，还有了国家干部的身份，不在街上找个有工作的对象，再到老家农村去找个对象，他父母和他的全家人都丢不起这个面子。所以他就这么耗着，他坚信他一定会在县城里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对象的。
在单位食堂里吃完晚饭，他又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要去一下县百货大楼，他差不多有了一个多星期没去逛了。这次周春伢上身穿上了他平时舍不得穿的天蓝色长袖运动衬衫，脚上穿上了白色的运动鞋，他这是在表明自己是一个喜欢运动的人。
六点多不到七点的样子，安乡这座有了近千年历史的小县城已茏罩在暮色之中，周春伢走过五总街在县招待所右转，走到了古老的新堤街上，这条街全是一些木质结构的古老民房，一间间的店铺尽是木板壁木板门，最多的是一层的黑瓦房，偶尔可见有小隔楼的二层黑瓦房，街上都是刚刚兴起的个体户一条街，卖皮鞋的店子最多，再就是卖坛子缽子的日杂店也不少。周春伢边走边逛，他的心思也不在这条还算热闹的古街上，走了四五百米他左转就走在了县百货大楼西门的这条街面上了，这条街有县药材公司、县塑料厂、县无线电厂、县橡胶厂、县榚点厂等等，在县城里有点名气的安乡饭店也在这条街面上，它的大门正对着县百货大楼的西门。
周春伢这次是从西门进到百货大楼一层的，他先在文具柜花了一块多钱买了一支圆珠笔和一个小日记本，因为他不能老在卖脸盆的小百货柜买东西。买完东西转身就到了小黄的柜台，‘小黄，今天又是晚上的班’，周春伢拿着笔和本子大大方方地走近了小黄的柜台。‘是的，今天是我的夜班，你又来买东西了’，小黄还蛮热情的回了他的话。‘哦，你们单位有个姓戴的，你认不认得’。今天小黄还主动与周春伢说撘话了，他心里暗自高兴。‘我们单位有几个姓戴的，不知你问的是哪一位’，‘就是在安尤那边好像住在县农科所里面’，他们俩一问一答的，形同老熟人一般了。‘哦，那是植保站的戴站长，他是局里的高级农艺师，你怎么认识他的’，‘他女儿是我高中的同学，她现在在中山大学读书’。‘哦，你叫黄什么，我碰到戴站长时说你问过他的好’，‘我叫黄云霞，谢你代问他俩佬的好’。‘哟，黄云霞你的歌唱得真好，上次七一县里文艺会演时，我听过你唱的歌，真的很好听’。周春伢这句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黄云霞脸上马上浮现起了绯红，‘你是恭维我的吧’。‘是真的好听，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就那天文艺会演的事儿他俩还真聊了一会儿……。怕是影响了她上班，周春伢看了一下手表与黄云霞打一下招呼就走了。
这次周春伢真的收获不少，与小黄像熟人一般扯了不少的白话，还搞清楚了她‘黄云霞’的大名，这次走在回单位的路上，他比前二次都精神些，他觉得希望就在眼前，他在不停地为自己鼓劲加油！
（四）
中秋一过，天气渐凉，县城街道两旁的法国梧桐树有了一些黄色的叶片，有些的随风飘落到街面上，人踩上去沙沙的响。街上的人们已经穿上了各色各样厚实的秋装，可周春伢上身仅穿一件穿了六七年前买的灰的确卡的夹衣，里面是旧得白里见黄的长袖汗衫，裤子就是商店买的黄军裤，裤脚大得还可穿进两只腿，脚上仍然是黄胶鞋，偶尔才穿一下白色的运动鞋。
想要找对象了，周春伢想，不打扮一下实在不行了。每月单位发的三十元零五角钱，他刚参加工作那会儿有快一半的钱要拿到乡下给家里买农药化肥什么的，但这几个月他发的工资除了在食堂吃饭，全攒下了，家里开支让父母另想办法。他想买一件好一点的夹衣，买双黑色皮鞋，买一衣好一点的绒衣，还想攒钱买辆自行车。
周春伢的计划还很宏大，他琢磨着一步一步的来。第二天中午，他抽空去了一趟鞋店，花十多元买了双皮鞋，这可快花了他半个月的工资，他心里痛了好久。没法子呀，搞农业的人也不能老穿双黄胶鞋。
县百货大楼那里已经去了三次，与小黄也有点熟了，周春伢想着要写封情书向她表达一下，看她是什么反应。一连几天，周春伢工作之余就琢磨着写封情书的事儿，爱情小说里的甜美词句他摘抄了不少，他这一击就要打开她的心扉。
琢磨了好几天，有天正好休息，单位上没什么事，他跑进办公室，紧闭门窗，伏笔写下他一生中最动人的也是第一封的情书，喜欢、爱你、心中的女神、美若天仙等优雅动听的词语他都差不多全用上了，但不是写得那么肉麻，而是写得实实在在。
用心的倾力之作发出去之后，周春伢的心里蹦了好几天，他一直不敢再去百货大楼，他不敢想像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三天、五天都过去了，周春伢天天都到局办公室查询，看看有没有自己的信件，没有、没有、还是没有，周春伢失望透顶了……。
周春伢仔细回放第三次去百货大楼见到黄云霞的每一个细节，他觉得她那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有好多次是认真的看了他，她的眼神不再是排斥的那种眼神了，她是什么想法咋就不回个音呢？是自己工作表现不好，还是这搞农业的人真不招人待见？
不行我得再写一封信给她，我决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放弃了。就这样周春伢又写了一封更加热烈的求爱信，他请她原谅他的唐突，因为世界上爱是没有错的。
（五）
一九八一年那年是安乡农村分田到户的第二个年头，多数的农户种田还不怎么在行，这年全县的晚稻病虫害又是重发生年。周春伢前一段时间跟随局领导去的是北半部几个乡镇检查病虫害的防治情况，这次是要跟随局长去南部的几个乡镇检查一下下面病虫害的防治效果。
随局长行走在乡镇码头或是晚稻田里，周春伢很少说话，心里还在琢磨着她为啥不回他信那事儿。局长见他愁眉紧锁的样子，关切的问他：‘小周，你没有什么事吧，有事的话，我让局里来一个人换你’，‘哦，局长我没什么事，我前几天有点小感冒，现在好多了’。周春伢发觉自己失态了，并影响工作了，他立马把调整了一情绪，全心的投入到田间查病查工作。
马局长工作挺细的，一个乡或一个镇起码是要看上一天，查了东边的向阳大队，还要看面的百福大队，看了东边这丘，还要看西边的那丘，查了田边的水稻还要查查中间的，一百蔸里有多少条虫有什么病，都要搞得清清楚楚弄得明明白白。周春伢这次随局长下去一下就是三四天，他换洗的衣服都没带，幸好那几天吹’寒露风'，天还有点冷。
他们下乡回来，局里就放国庆假了，周春伢有个女同学国庆节结婚，他就没有回家看望父母。真是无巧不成书，黄云霞的母亲是周春伢国庆结婚的那个同学的老师，婚宴上她打听过周春伢的一些情况，还借机会仔细看了一下周春伢。周春伢晚上回单位时，他的女同学笑着告诉了他：‘周春伢，你说不定快来好事了，我的班主任老师今天作鼓正经的看了你好久，她家里可有三个漂亮的女儿哟’。
女同学传递的好消息，瞬间让周春伢浑身上下暖流涌动，哟，他的真诚的渴望爱的心，可能是打动了黄云霞的芳心，不然她母亲怎么会在认真地打听他注意他呢，真的是有希望了。周春伢这时真还有点羞涩的话别了一起吃喜酒的同学们。
（六）
‘幸福的花儿在心中开放，爱情的歌儿在心中荡漾，我的心儿已飞向远方……’。第二天下午，周春伢带着写在满脸上的幸福再次走在通往县百货大楼的街面上，嘴里还在不停地吟唱着‘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的爱情歌曲。
他脚上穿着铮亮的黑色新皮鞋，这双皮鞋他买回来已经有了些日子，他一直舍不得穿。裤子还是大筒黄军裤，他想做一条流行点的喇叭裤，他见局里的干部都没有谁穿过，他就放弃了。上身穿上前两天在县服装⺁买回的米黄色中山装，这在街上算是上好的夹衣了。
到了百货大楼的正门口，周春伢整理了一下衣服，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悠悠来到了小百货柜，其实他心里是蹦蹦直跳，两人四目对视的瞬间，两个人的脸一下都红了，周春伢的脸上只发热，额头上顿时冒出了不少的小汗珠，黄云霞的脸红到耳根边的红到脖子上。
三十秒五十秒时间滴滴答答的过了一分多钟，‘你在这里等会儿’是黄云霞先打破了短时的平静，只见她去了一下旁边的柜台，不知跟旁边柜台上女同事说了声啥，黄云霞就领着周春伢上了她四楼的集体宿舍。周春伢刚在她的床上落坐，黄云霞就给他端来一杯热气直冒的红糖水，还有两个麻月，‘这是给你留着的’。周春伢还没吃没喝就像是会甜醉了的一般，幸福顿时溢满了心间。接着他只会喝这甜甜红糖水，吃这好吃的麻月，嘴上说不出什么甜蜜的话语，他只会说‘你真美、你真好’几个字，不过要说的话周春伢早在他的两封情书里说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