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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亡

2019-09-28 02:24:18 作者:7星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未亡

  子时三刻的北平城,残月薄云黑夜。若是抬头仔细了看,还能看见一团团云彩倚着夜色挂在人们头顶,煞是好看

  天底下的一家医馆,门前有棵上了年头的老桂树。红漆着色的木门吱哇打开,出来一位灵动喜人女孩,一双大眼睛轻眯着,眉目间距稍稍有些宽。

  正是该熟睡的时辰,被阿娘使唤起来给外面惨叫的猫咪喂些剩饭小姑娘心有委屈,可看见了前方窝着的猫,转眼间又眉毛弯弯浅笑起来。两步三步走近,蹲起身子轻轻倒些白日里吃剩下的稀饭,怜爱的撸了撸猫猫的皮毛,半是商量的讲:“小猫猫,吃了饭乖乖睡觉好不好呀。”

  猫虽似平日里一般见了人在地上慵懒卧着,身子确实止不住的颤抖,不低头去吃倒在脑袋下面的饭食,反而自顾自的依然叫个不停。

  事出反常。她上了心身子绷紧,闻见一股极大的血腥味,顺着月色寻迹去看,前方的草里躺着一个血人。

  她被惊吓到出声,片刻后又俯下身伸手去感知这人的鼻息,然后很快又被吓到。

  那人感觉到她的存在,勉强睁开了眼,咳出一口血又痛的咧嘴笑起来:“小姑娘,几时了?”

  一

  1920年的北平城,我在东直门向北约莫有四里的三元桥边开了一家医馆营生。说来惭愧,营生艰难,也只有在天黑了之后有相识的人悄了声喊我后才敢开门抓药问诊。

  这一年,段祺瑞和吴佩孚曹锟的军队为了争夺京津这块宝地打了起来。这几个月以来,以往热闹喧嚣街市店铺每天都在打烊,我跟隔壁茶楼的老王白日里关起门喝茶唠家常,透过三元桥边的墩子远远望去,时不时能看见溃败逃窜的许多兵士,或两三成对,或星星散散,甚至还有些士兵不知从哪家乡邻处探知得我这寒酸的“闭馆”医馆,在我门前哀嚎或痛骂,我未曾救过一人。

  医者未必仁心。如我从医 当知力行养生之道,却也烟不离口,若口袋尚算宽裕,便能搞些大前门或哈德门香烟来抽,若近日来没有乡邻来医馆抓药,我就向老王讨些烟草,自抽着旱烟,哪怕自知这“鸦片害人不浅,我仍不能放下从尼古丁中获得快感。 所以世间事往往自相矛盾,我虽为医,出手搭救伤患士兵是理所当然。但我没有。我深切的痛恨着他们,并同样“热忱”而无助的痛恨着自己。来这世上一遭,大多数人都逃不过平庸二字,许多事努力本就无济于事,哪怕嘶吼或痛哭之后,往往还是踏踏实实做个烂人。释然坦然,是不再抱有什么期待

  天色已深,穿过三元桥仔细看,仍能看到残月,黑云时时遮拦,光色也昏沉相伴。我杵在房中刚抽完一根大前门准备上榻睡觉,老王就焦急的推了侧门而入:“吴嘉,你睡了吗?”我透过月色看去,老王背着一个年轻女人,对着我询问道:“我在这门前看到这女子,多半是昏迷多时了,你看下能救么?”我不耐烦的用手触了触那女人额头,感知着她的呼吸细微到几乎难觉。收了手,我便准备送客睡觉:“不救。”

  老王急切的喊住我:“吴嘉,为什么不救?”我转过身,淡漠道:“难救,不识,为何要救?” 昏黑月光下,我看见老王莫名其妙的哽住,想抬眼看我又沉了下去。良久,他缓缓抬起头, 睁开眼,用那种,我好几年没再看到过的,哀痛怜悯拘谨眼神看着我,他咽哽道:“吴嘉,你看看这个女子,她像梦圆么?”

  我瞬间呆住,然后看向那女子的脸庞。那嘴巴,那鼻梁,还有垂下眼睛的模样,细细的看,眉目间间距比常人有些稍宽。颤抖着弯下身去轻抚那双合拢的眼眸,触碰了一下便迅速撤回。我坐到地上,双手捂住脸。

  真快啊。是不是酒精和尼古丁让我失去了时间概念,春去夏来,秋去冬至,她竟已离开了我五年。

  二

  1911年冬天,这一年于华夏大地来讲注定是热血牺牲不止。

  江苏,广西安徽等地纷纷在明面上脱离了清王朝将近三百年的统治。各大军阀与组织于各省独立执政,即便北平城有清朝制度尚在,依然被弥漫了大半个中国起义烽火搞得风雨飘摇人心惶惶

  然而这与我们北平城的小市民并没有太大关系,东直门向内好几里地,街市上仍是人流满满,多是行两地商贩和跑运输的马夫脚夫,时不时就有一队人停下来,被地摊上卖茶水伙计拉去吃茶。顺着这条大路两边望去,店铺琳琅满目青楼的老鸨拉客做皮肉生意酒楼的伙计招呼人吃饭住店,沿街叫卖报纸吃食的人们两步一见,任外界动荡不安生活对北平城的老百姓们依然是劳作的一片净土,虽然辛苦,也怡然自得

  闹市中,有一条名为三元的桥,沿着巷弄往西走几步,就会看到一家医馆,门前有颗老桂树。医生姓沐,夫妻膝下一女,年方十六,眼距较常人显得稍宽,出落得很是水灵

  这天晚上,小姑娘在门前救下了一名昏迷的年轻人

  医生一家宽厚,每日草药敷着汤药喂着,小姑娘在门前摘了桂花熬粥,一天喂上几口,总算将年轻人从鬼门关拉了出来。

  年轻人叫吴嘉,自称是京城外某医学院学生,从动乱中流落进来,至于为何一身血的被抬进了医馆的门,他没说,医生一家也没有问。

  等吴嘉伤势好转,沐医生问他日后打算,他瞥了瞥门前歪头偷听的小姑娘,笑着说:“先生救命之恩还没有报,我又学过医,倒不如在先生店中做一个打杂的伙计,还上了药钱再走。”

  这一年,冬天还没过完,清朝就灭亡了。中华民国成立并没有影响百姓欢喜喜过春节,反而使这个新年显得更加希翼盎然。沐家,吴嘉爬梯子上了老桂树,沐梦圆在树下扶着梯子仰头给他递花花。她确实是一个好看又爱笑的女孩子,老是笑到眉毛弯弯,愈发显得灵动可爱。吴嘉一看到她笑,就止不住的也跟着相视会心笑起来。庭院中,沐医生从里屋里探出头,喊孩子们去吃饺子

  沐夫人包的饺子,是真的好吃。吴嘉狼吞虎咽吃相看的沐夫人直眯着眼笑,乐呵呵的给他又添了半碗。想到自己飘零无依的身世从未有过这样安稳的生活,吃过这样好吃的饺子。他又吞下两只饺子,猛咬了一大口蒜,偷偷背过身去低了头抹了两把眼睛。

  他从小没有家,这里就是他的家。

  三

  留下那女子后,我“劳作”了整晚,煎了汤药勉强喂她喝下,还招呼着老王从家整了条毛巾敷着。四更天的时候从家中翻出三两红豆,熬了一碗桂花赤豆粥,扶起她的头一口一口喂下,这才感觉到她的呼吸粗重了些,额头上的温度也逐渐退下。

  天亮了。我坐在门口的木槛上,又点上一支大前门。

  五年前,我终日酗酒,靠着老王能耐,每天都能在街头市井哪个角落里拾到我捡回家。 没有死掉,也不算活着。

  时间变得毫无概念,只觉得黑暗之后,还是黑暗。约莫是秋转寒冬后又入了酷暑,我生了一场大病,逐渐快要没了知觉意识,强撑着爬下床到门前坐着。其实我倒是喜欢这个状态身体不听使唤,意识模糊不清,我却能感受到阿圆。

  有一年冬天,上元节的北平城逢上初雪,我和阿圆去看灯会。朝阳门前点起彩灯万盏,雕车宝辇,红耀烛光,缀得整座北平喜庆安乐。当时想想,就觉得已是很久远的事了。

  门前的这颗桂花残树,枯木黑枝,从那晚医馆被烧了个大半,我便不曾敢再瞅上一眼。

  届时,伏里天的正午,盼着病死的我寒热交加中迷迷糊糊看了一眼残树。时隔一年,枯木已不再那般黑,透过日光,我瞧见原本已剩半个的老树残桩竟长了些许绿芽。这一天,我抱着残树,又哭又笑,出了一身冷汗

  烟燃了一半,火灰掉到腿上,我疼得打了个激灵

  过了很久之后,其实我有在好好生活。每天给重新生芽的桂树浇浇水,站在树旁同它说说话,时而也会觉得日光温暖。翻出我与沐家的照片,重新经营起医馆,只觉得我同这桂树医馆,也算是他们留在这世上的遗产。再做起这一切,在废墟中活着,不过是为了前人在九泉之下奈何桥上可以走的心安

  烟着完了,天亮了。

  那女子到了下午方才转醒,挣起身来想要对我和老王拜谢,就被一边的老王拦下。谈话之后,我们得知她的名字叫做遂苑。看她无去处,又逢动乱,我和老王便将她留了下来。

  遂苑 随愿。曾经渴望着再遇上一个长的像她的女子,如今真碰上了,倒觉得她低头含笑,止步发呆时,万般不像我的阿圆。

  四

  日子在三元桥这一角中安稳而平淡的过着。

  沐医生时常出诊,沐夫人总会随去帮衬着,留下吴嘉与沐梦圆在家中给前来医馆的乡邻配方抓药,吴嘉虽在医学院待过几年,虽粗知一些药理,却是实打实的半吊子。自然比不上沐梦圆这药香世家出身的女孩。所以更多时候,都是吴嘉看着沐梦圆耐心的听乡邻讲完症状病态,浅笑着轻声安慰,再转过头来对他一一吩咐药方,久而久之,家里的槟榔黄芩当归种种药材位置,也就熟然于心了。

  沐梦圆乖巧孝顺一家人黄昏时刻在桂树下搭了木桌吃饭,她总会轻巧的踱步到父亲旁边捏肩捶背,并讲出今天问诊时的一些疑惑不解,沐医生总是宠溺欣慰的笑着,再一一为女儿解答,每每此时,吴嘉总是恍然,心想天伦乐事,也不过如此

  从沐梦圆将近未近婚龄之后,上门有意无意询问女儿婚事街坊几乎每天都有。不来抓药的都过来抓药,特别是旁边茶楼的王老掌柜,多年的烟鬼吸烟吸出肺癌,活不长久。老想着给儿子订下一个合适亲事,不至于哪天自己突然走了儿子连个伴都没有。

  沐家夫妇倒是对此淡泊的很。一是自家条件不错,就算把阿圆留在膝下一辈子也不会担心宝贝女儿吃不饱,如果给嫁出去了,还生怕在公婆家受委屈。再就是爱之深切,谋之长远,总想着女儿哪天能遇到一个真正相互心仪的人,哪怕到时候家里补贴点,只要女儿过的幸福,一切都不是问题

  吴嘉初来到沐家以后,街坊邻居都还以为是沐家招上门的女婿,一个个痛心疾首同仇敌忾像是自家都失了这份好姻缘。特别是自小就明恋沐梦圆的隔壁小王掌柜,每天偷偷跟着吴嘉,在他的必经之地上故意碰到,再恶狠狠的剐他几个眼神。

  努力总有成果,意外之喜会不期而遇经过一段时间的“侦查”,他渐渐的发现,吴嘉每天到朝阳门东头置办药材后,总会往朝廷,哦不,前朝设立的新学堂里面走一遭。这新学堂,可不新。民国成立后,新学堂废弃下来,倒成了一些人的聚集地

  每一个王朝在其曾经的万丈光芒褪尽,黯然落幕后,总要有一帮人哀哉痛哉,世代忠孝官僚后代,没了头上的福泽荫佑,疯狂想要追寻曾经拥有现已失去东西。复国之梦,于己热血难凉,于旁人却不过是痴人说梦。一代一代的旧朝之人,保留着往昔的念想,做着无数前人做过又通通失败春秋大梦。想要挽救一个气数已尽的王朝,难如抓住一个缘分搁浅的旧时爱人,终是飞蛾扑火,难逃失败。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从前的新学堂,现在的前朝旧址。这里每日聚集了一大波没有剪掉辫子的人,吴嘉没有辫子,却是这里的常客普通百姓对此地忌讳莫深,避之不及,官兵竟也一次都没有管过。

  小王掌柜出奇愤怒,终于在某天中午截下了吴嘉,指着脑袋就骂,气的带上了娘胎里带出来的北平土话:“满肚子幺呃子的小混子,真是坟头的狗,没好欢,吃饱了撑着做甚么差事,以后被官兵拉去砍了头可莫要忘了我王晓波今儿骂过你!”吴嘉似是早知道他的存在,没惊到,也没被他的“芬芳言语给气到,只笑了笑,回怼过去就快步走远:“老王,你还不紧着去照顾你那病痨子爹,搁这儿管我做甚。”

  小王掌柜愣了一下,气不打一出来,走了两步不忘回头骂道:“老你娘亲的王,我爹还没死呢!”

  五

  我来到沐家的第三个年头,隔壁的王老掌柜终于熬不住多年的肺病,在得到沐叔叔给出的明确诊断后,安然躺在家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这一年,老王成了老王。

  起初,阿圆还有点担心老王的精神状态会不会突然崩溃掉,拉着我跑过去看他,没想到这人出乎意料平静,还托了小厮一一的通知亲友出殡事宜。出殡那天,王老掌柜安详的躺在棺材中,将要合棺完成时,一身孝衣的王晓波突然就嚎哭着扑到棺材上,情绪失控,好多次我都以为他整个人都要晕过去了,却依然紧紧抱着棺木,说什么也不让别人把棺材合上。最后还是阿圆红着眼睛在一旁拉住他劝他节哀顺变,才得以合棺。

  从王家出来时,阿圆一直低着头,一抽一抽的啜泣,我心中不忍,刚想要出言安慰,不曾想她就抬起头来,拉住我的一只胳膊,红着眼睛讲:“吴嘉,我觉得我骗了王晓波。”我觉得好笑,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揉她的脑袋,问道:“为什么这样想?”感觉到她手的力度增加,我笑着顺着她的手反握过去。只听见她轻声说:“渡人不渡己,若阿爹阿娘和你先我而去,旁人拿这样的话安慰我,我断断是好不了的。”

  八年过去了,我时常梦回那个午后。周遭的环境不清,梦中的意识不清,只记得她那双通红的眼睛,耳边一直反复着六个字:阿爹阿娘,和你。

  其实,阿圆喜欢我,我一早便是知道的。她那样好的一个女孩,笑着看我一眼我就心颤,受了委屈偷偷哭鼻子我便心疼到极点,我怎会不爱她敬她珍视她,千言万语,难表我心。我只知道,我的阿圆,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孩。我还记得,当年老王在学堂前,金句玉字骂我个痛快后,我立马怼回去,看他火冒三丈的样子,更痛快。过会儿他又走回来问我,做这些事怕不怕连累了沐家人,我沉默半晌,没有回他。

  如鲠在喉。

  刚出生不久,一场洪灾给定了我孤儿的命。靠着村里东家西家的剩饭稍稍长大之后一路要饭乞讨到医学院下便不走了。因为这里的哥哥姐姐多数都好说话,远比之前的婶婶大娘心善,遇着了我还能停步轻声讲几句话,给些吃食或从口袋中摸出两块碎银。再长些时候,成了这里的学生。

  在那里,我同大多数当代学生一样,认知到新的思想,一个新世界的蓝图便在臆想中缓缓构建。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被口口相传于整个校园,时代的洪流中,没人能够幸免,我加入了革命的队伍。

  再以后,我被安排到北平从事地下工作,第一次和线人接头,却是一条已经暴露的线。好不容易逃过追杀,差点死掉。昏迷在三元桥边,被阿圆救下。冥冥之中,命运的曲子已有了线谱。

  后来,新的线人找到我时,袁世凯已当上了民国总统,北平重新成了京城。线人向我传递了上头给的新的任务,找到复清组织的核心所在,北平警局的同志会协助我的工作。

  一个王朝,腐烂至此,气数已尽。再有人想要恢复其荣光,不过是痴人说梦。每一个妄想逆着大势而行的人,必逃不了失败的命运。我每日总会往可疑的地方去,探一探风向,试一试水分。同那些留辫子的人一起哀痛着前朝的覆灭,在学堂庭中上气不接下气的哭诉着那些“贼人”如何强迫着剪了我的辫子,表面上悲痛欲绝的同时,还不忘在心中暗赞下自己的演技。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成功混进了更深的复清阶层。只是想重新当皇帝的大鱼,真正现世时,未免太惊骇世俗。

  六

  1914年的春天,袁世凯在北平城颁布了中华民国约法,其野心图谋逐渐暴露,开始有人笔诛口伐,但很快没了声息。

  夏来秋去冬又至,公历新年过后便是春节,不久,百姓们又迎来了上元佳节。街市中大大小小挂起了彩灯,整个北平城浸在元宵的融融气氛中。

  沐家医馆前,一位眼距稍宽的小姑娘杵在门口,气鼓鼓的鼓起腮帮子,嘴中还碎碎念叨着某个人的坏话,高高挂起的灯笼泛出红晕,衬得周边环境和小姑娘都愈发迷人眼。当那人终于揉着睡意朦胧的眼睛打着哈欠出来时,小姑娘小跑过去,恨恨的掐了下那人腰间的肉,看到那人呲牙咧嘴,忍不住弯着眉毛笑起来,又不忘嘴里数落他:“死吴嘉,睡个午觉睡到现在,我们要赶不上灯会啦!”

  沐梦圆为了今天的灯会,特意穿了一身大红衣裳,整个人显得喜庆灵动。吴嘉笑吟吟的轻点着小姑娘的脑袋,柔声道:“小尾巴,今天开心了。”小姑娘白了他一眼,哼哼唧唧地嘴中溜着小曲跑开,不一会儿脸上挂了红妆糊纸蹦哒到吴嘉面前,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吴嘉急忙将她扶住,一把环到怀中稳住。

  这糊纸显然是三流作件,雕画的眼睛看起来甚至还有点歪,此时贴在小姑娘脸上,又确实可爱。他觉得好笑,手上的力度加深,嘴里仍不饶人道:“这次跑不掉啦。”小姑娘被搂在怀中,又羞又恼,恼火这个人力气好大,被紧紧簇着睁不开,只得苦着脸被那人拖曳在灯会上。

  二人走到朝阳门前,便走不动了。前方皓月高悬,灯火通明,红光齐绽。有人舞龙舞狮,围观的人群围了一圈又一圈。

  吴嘉正看的起兴,却看到挣脱束缚的小姑娘不知从哪家买了串冰糖葫芦,正仰着头看他,差点就要被人群埋住了。吴嘉被她此时的样子笑到,伸手擦去小姑娘嘴边的糖渣,捏捏脸:“想看?”小姑娘吧唧吧唧嘴巴,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他笑着俯下身,贴在她身后抱住,将整个人高高的举起来。小姑娘一时间有些识不清局势,显然呆了一下,很快又望着前方人群欢喜的笑了起来。

  一小小会儿,她担心他举累了,动弹了下双腿,低头询问道:“吴嘉,我有些看厌了,我们去逛逛别的地方好不好?”

  于是整个人被慢慢放下来,她抓着他的胳膊还有点不舍,偷偷瞄了下他眼睛,发现他也在看她,然后认真盯住。很快又弯起眉毛笑,故作老成的拍了拍那人,底气十足的说:“放心啦!肯定不会看厌你的!”

  他突然就凑近了小姑娘,看着她被自己莫名其妙蹦出来的话语羞到,眨巴眨巴眼睛想要装作镇定,却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一时间又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他注视着她的眼眸,无比认真的俯下,对着她的唇轻点上去,然后很快起开。当下有些慌乱,却又被小姑娘发愣的神情笑到,小心轻声的问她:“阿圆,我娶你好不好?”

  她回过神来,被这句话吓的不轻,下意识中飞快的环视下四周,受了委屈一般嘟了嘟嘴,瞪了那人一眼又低下头去。

  明明是平日里那样乖巧的女孩儿现在慌乱的不知道将手往哪儿放,却仍要把那一个字却说的磕磕巴巴又无比坚定:“好,好,好。”

  几天后,吴嘉与沐梦圆在医馆前的老桂树下搭上了两只红纸人,欢喜的开始着手准备婚事。在两人的憧憬与向往中一张落地床在此缓缓落下,窗前日光温暖,时间定格在此,不再流转。

  吴嘉与沐家说好,婚期就定在春分前后。

  七

  1915年初,在年前袁世凯推出了《修正大总统选举法》后, 北平的大街小巷中,街坊四邻里,重新有人宣扬起了君主主义的好,些许百姓顺流而下,竟也开始跟着嘴碎,以往两年想说却不敢说的愚蠢念想,如今也不再忌言。这一切,来的莫名其妙,仿佛只要有人在幕后操纵着全局,全都可以顺理成章一样。

  在我接到任务后最初的时间里,剥茧抽丝,顺藤摸瓜,也很难探索到真正的大鱼。直到袁世凯在总统位上做的越来越“风光”,这脑瘫组织才使我渐渐摸着了头脑。

  第一次中华民国约法被推出来后,他们在街市上吹嘘着新大总统的种种好,之后一条条新的法例公布于世,就明里暗里鼓动着百姓们“想起”君主主义的种种好,根本不用人再苦想,很多事就已经浮上水面。好家伙,个人建议复清改为拥袁。

  一本正经的讲,我心里是有些愤怒的。革命艰难,孙中山先生让位于袁世凯,是自谦,但绝对不是想看到如今的局面。清帝下台了,但革命的蓝图绝不是再立王朝腐世。那人人民主党派共和的美好,值得我们每一个国人,革命人为之努力。

  我深知前路艰难。不愿在满是荆棘的处境中身边还有人可能为此负累。我自己的性命无妨,但我绝不想沐家受到牵连。我甚至想过离开沐家,但我不舍。此前人生飘零如一浮萍,这里便是我唯一的家。

  直到元宵灯会上,我抱着她于挤挤人潮,看她娉婷袅娜,笑魇如花,我又贪了心想要和她一生一世。没有情话熏耳,我只敢小心的斟酌我每一处声调,然后轻声的问她,阿圆,我娶你好不好?

  元宵之后,便是三月。春分越来越近,婚期即将到来,我却得到了袁世凯想在五月复辟登基的消息。

  袁党中一叫高的旅长,叫高邢洋,在北洋军中颇有实权,受到袁世凯的重用。我屡次想要接近他获得更进一步的情报均告无果。

  三月中旬,高邢洋得了伤风,几个同志通过一系列努力,我随着沐叔叔敲开了高府的大门。

  很长时间里,我一直活在悔恨与自责当中,为什么自己要出主意通过沐家来完成那次任务,为什么不再多想一想,也许就有其他办法呢。我悔,悔之晚矣。我恨,恨不得杀了自己。

  无数个痛苦难熬的夜,在每一个必会痛哭流涕的梦中,我一个人站在高府门前,转身回头就撞到桂树上,又骇又痛,眼前的纸人血迹斑斑。

  原来不管我怎么选,都是错的。

  八

  1915年的三月,在离春分还有两日的时候,沐家夫妇将婚事通知遍了街坊四邻与亲朋好友,订了最好的酒席,置办了最好的东西,只等着给女儿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巳时,吴嘉敲开了沐梦圆的门。被吵醒的小姑娘揉了揉惺忪眼睛,委屈巴巴的嘟嘴道:“死吴嘉,这么早就叫醒我,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吴嘉挑了挑眉毛,戏谑道:"哦?日上三竿,确实还早。"小姑娘飞快的瞟了一眼窗外大好的阳光,一抹绯红出现在脸颊,很快又不动声色的挺了挺胸膛,理直气壮的说:“好不容易这几日家里清闲下来,还不准人家睡久一些了。”吴嘉好笑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声道:“小尾巴,试嫁衣去呀。”

  这几日以来,沐夫人带着女儿挑选了好几套婚衣,沐梦圆却迟迟不肯定下最终的款式,只红着脸说吴嘉还没有过眼,她不想仓促决定,沐夫人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心中暗叹女大不中留啊。

  市街上,吴嘉牵着一脸懵懵的小姑娘走到了目的地。沐梦圆抬头看了一眼招牌,有些脸红,背后轻推搡了一下吴嘉,小声地说:“我们进去吧。”吴嘉笑着说:“好。”

  回家的路上,沐梦圆拉着吴嘉的手,欢喜的笑弯了眉毛,嘴里一直问个不停。

  “吴嘉吴嘉,我刚才挑的那两件衣裳好看嘛?”

  “好看好看。”

  “可是你为什么每件都说好看?”

  “阿圆穿的,自然每件都好看阿。”

  “嘻嘻嘻,你说我们以后有了孩子,他会像你一点还是像我一点?”

  “像你。”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呀。”

  “哼,又耍流氓,吴嘉你真坏!”

  吴嘉笑着摇了摇头,握紧了沐梦圆的手,小姑娘气哼哼的轻跺了下脚。还未入暑,清新和风徐徐而来,二人走在路上,周围全是羡煞的目光。

  “以后家里的碗筷我想洗的时候我洗,不想洗的时候你洗,好不好?”

  “好,我洗。”

  “以后,阿爹阿娘再因为一些事拌嘴斗气了,我拉着阿娘往街东头散步,你拉着阿爹往街西头,好不好?”

  “好。”

  “那以后要是我俩生气,我就在脸上画只乌龟出来吓你,到时候你再自觉的出来给我道歉,好不好?”

  “好。”

  有云彩移来,微红的日光映在人们身上。街头蹲下歇息的书童眯了眯眼,以他的角度去看走远的二人,明明是正午的日头此刻却像极了黄昏间的红霞。

  他摇摇头,轻叹一声残霞余昏。

  午饭后,吴嘉与家中知会一声,出门来到了朝阳门东边的茶楼。半个月前他在高府中获取了极为机要的情报,与北平的同志郑重的整理好,上报给了上头。在某些事情败露后,传闻中袁世凯大怒,在金銮殿里骂了高旅长半个时辰,差点将这位往日颇受青睐的“宠臣”给拉出去枪毙。

  但是这些都已经与他无关,他今天与组织接头,就已想好了,从此退到线后,安安稳稳的与沐梦圆过日子。

  快要薄暮的时候,突然有人破门而入。吴嘉刚喝完一盏茶,下意识中就要出手制服,就听到那人惊慌的喊他:“吴嘉,吴嘉,沐家出事了!”

  手中的茶盏应声而碎。

  穿过三元桥,他远远的看到沐家通天的火光。踉跄着上了桥后,一个不稳,栽倒在地上。抬起头时,已是满眼泪光,大脑停止了运转,太多的东西挤在脑中就要炸掉。他挣扎着起身,奔跑到门前,桂树的火势如沸水一样蹿腾,红纸人烧了大半,赤裸而血淋淋的摊在地上。

  庭中,浑身是血的沐医生躺在石梯上,努力的想要起身抓着身边人的手,他的妻子已然气绝。

  吴嘉颤抖着跪下,抓住那只想要努力抬起的手。平日里总是和善可亲的中年人,勉强睁开了一点眼睛。他提起最后一口气力,艰难的一字一字出声:“王,王晓波,圆圆,北,北北边去了。”

  这个父亲,提着人世间最艰难的一口气,躺在爱人的尸体旁,等到了吴嘉,留下了一生中最模糊不清的话。

  什刹湖边,吴嘉找到沐梦圆时,她漂在水上,身体周围的湖水被血染成红色。他腿脚软到整个人就要倒下去,又挣着身扑进湖中,发了疯的像那个女孩游去,终于,他抱到了她,拼命的喊着她的名字,摇晃着她想让她醒来,发现鲜血止不住的从她的胸口涌出,又拼了命伸手去捂,沾的双手被染遍,全是徒劳。

  身旁的人下水将他俩捞起,吴嘉瘫在地上,几欲昏迷,却依然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孩。血水从她口中喷出,他瞬间被激的清醒,嘶哑着出声,阿圆,阿圆。刚出水的女孩胸口以下全是血,只有脸还干干净净,睫毛上挂了残留的水珠,她便也强留在这世上一刻,用了力想要弯起眉毛,徒劳,只能尽量平缓了一口气,轻声跟他讲:“吴嘉,吴嘉,可不可以不要难过?”

  尘埃散尽,月色被乌云遮满。

  这一夜的北平没有星光。

  这一年的他们也没有春分。

  九

  自打遂苑留在了医馆,我和老王深深地体会到了生活中有女人的好处。

  这一点主要体现在我们平日中大幅提升的伙食。这女子做饭确实比王晓波的糙艺强上太多,不再出现往日里经常盐放多了加一碗水都冲不淡口味的情况,甚至还能连着一个星期吃上不重样的可口饭菜。

  每次,我总会想起沐婶婶熬的排骨汤,还有阿圆最喜欢做给我的鸡蛋羹。从前那样贪睡赖床的女孩,会经常早起,然后在厨房中细细烘上半个时辰的羹,现在想起来,心中还是沉沉的疼。

  五年以来,有以往的同志来到医馆,看着我半死不活的模样,都不同程度的叹气,话里行间劝我再结上一门亲事,然后灰头土脸的再被我骂回去。倒是老王,这些年时常会有乡邻上门说亲,他全部拒绝,至今未娶。我也未曾问过缘由。

  遂愿长相有六分像她。侧脸七分,正脸五分,也是好看的模样。王晓波劝我娶她,我觉得好笑,问他,好不容易有了个这么像她的女子,又身世飘零,你为何不能娶她?

  他急了眼,骂我狼心狗肺不知情理,说这些年来我这般苦,也是孑然一身,他这样为我着想,我反而不识他的好心。

  我知老王苦心,但未必自觉孑然一身。阿圆不在了,却依然是我心中的未亡人,既然不是两心相离,只是天人相隔,我便从未真正失去过她,又何谈孑然一身,我只是再也见不到她而已。他可以再寻找一个像她的人来做某种意义上的替代品,我却不能。

  我问他,你想不想娶遂苑?他沉默下来,过了好半天才出声讲话:想,我当然想,这些年来,我一直想再遇着一个像她的女子,哪怕一点点,眼睛像,鼻子像,哪怕说话的声音像也好,可是真的好难。

  看着他此刻的模样,我又难过起来。

  如果没有我的出现,阿圆许是现在已经嫁给了王晓波,相夫教子,同沐叔叔沐婶婶过着幸福安乐的生活,也不会有后面的事,老王也不会至今未娶。

  每思至此,又痛入骨髓。时间它没有磨轻半点伤痛,反而每时每刻都在心口连同血肉一起绞着,时时提醒着我,我这样的罪人,为什么还要活在这个世上?

  确实。我何尝不想快些下了黄泉,赶一赶兴许还能追上前面的人。只是那个姓高的杂种还不知道活在世间的哪个地方,不把他找出来绑住,要他一点点看着自己的肉从身上剥下来再缓缓放完血割掉眼睛,我怎么甘心就这样死掉。

  阿圆那样的女孩,虽在别人前乖巧文静,在我面前却一向是个斤两都要嘀咕计较的孩子,在下面这么久,没有我她会不会害怕?阳间那样大,我尚能锲而不舍的寻找着仇人,可下了阴间,拥挤人潮,我却怕我再也找不到她了。

  高邢洋从五年前在袁世凯面前失了势,就领着一队亲信从世间消了声迹,在火烧了沐家以后。我无数次想过,当年是怎么在事后被人知道了到沐家这一环,是认出了我而迁怒于整个沐家,还是误以为沐叔叔就是弄到情报的人?我试图着从当年入高府的那天会议中找出蛛丝马迹,但事实上记忆总有马脚,反反复复的想,总要被偶尔发现的一点点不同搞得黯然神伤。

  半年前,组织中有天拿下一个人,是高的旧部,我认得他,当年学堂里许多扎辫子的人中便属他叫嚣最甚。

  审讯越到后面,他的身体越来越哆嗦,因为我数次忍不住想要杀了他。昏黑的监房中燃着微亮灯光,过往的一些枝末细节慢慢揭开。

  那时他在高府认出我后便起了疑,直到袁党所谋从高邢洋这儿曝出,他耐心的在街头扮了几日卖报书童蹲到我,在我领着阿圆挑定婚衣后,一路跟着我们上了三元桥。

  他说,当年高邢洋领人上了沐家第二日晌午,又领了他和几个亲信来此找我,在河边的树下阴郁看了半晌,突然就眉开眼笑,回府带着人离开了北平。

  这些年,我一直守在医馆,等着高邢洋回到这里杀我。可他一直没有来。

  那晚老王在发现沐家出事后,偷偷从侧门溜进去救了阿圆逃走,当时她胸口已经中了枪,鲜血浸过王晓波的衣衫,他背着她没命的往北边跑。跑过什刹湖上的桥,高邢洋和他的兵越来越近,子弹携风在耳边穿过,他们转入一旁的巷弄,钻进了关畜牲的铁笼。

  血与牛羊体毛的腥味混杂,透着胡同中的夹缝还能看见什刹桥上高邢洋骂骂咧咧的使唤人一处处的搜查。

  阿圆脸色苍白如纸,强撑着对王晓波笑了一下,说她看见笼那边好像长了颗能止血的草药,问他可不可以拿过来敷到伤口上。王晓波闻声就往里面钻,转身看见她扶着地出笼,又吃力的将门锁上。

  她还是笑得苍白,说这里迟早要被找着,他不应该被牵扯到。王晓波惊慌的冲她摇头,摆手,死命的扒着笼网,徒劳的看着她一拖一曳着出巷,双手渗出血来。

  良久,外面的兵士没有了响动,什刹桥上又站满了人。

  那一晚,他看着他从小喜欢的女孩挣了淫笑围着的兵士跳入湖中,大骂晦气的旅长冲湖面淬了一口痰又射了几枪带人离开。

  这些都是老王很久之后才跟我说的。两个男人抱在一起痛哭很久,自此对那晚的事我们再也缄默不提。我怕他崩溃,他怕我更崩溃。我开始发了疯般的从组织里找寻高邢洋的下落,其余的时间就泡在酒精与香烟中慢慢坏掉,老王每日把我再捞起,日子煎熬绝望的一天天过去。

  高邢洋的踪迹这五年来一直断断续续。有一年,有人说他跑到了西北,我收拾好形装买了火车票就要前去,又传来他行军到成都的消息。

  直到昨日,奉天的同志专门找人传信说,高邢洋现今在奉军中,这几年来屡吃败仗,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这次直奉大战,八成就在北平这边。我留下一封信给老王,在夜色下出门。

  我找到高邢洋时,奉军已经过了节节败退的阶段,被打的头破血流,他领的兵士灰头土脸的四下逃窜,他正带着几个人藏在北平外荒地的土堆中苟喘。当我杀完他的手下后绑了他扔进淤泥里时,他先是惊恐万分的看向我,很快疯魔般的狰狞大笑起来。

  “你啊,你为什么还能活到今天?”

  我一刀一刀刮了他的脸,看着他那张丑陋的脸一点点血肉模糊,面庞扭曲变形,然后一脚踹的更深。我轻声说:“你夺走了我的一切,你为什么还能活到今天?”

  他疼得五官挤到一起,却还能满脸是血的狞笑出声,明明他才是深陷泥沼的罪人,却以那么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一字一字,宛如审判。

  “这些年一定不好过吧,做梦都想着剜我的肉剃我的骨,可有什么用呢?他们已经死了。”

  有什么用呢?他们已经死了。

  我疯了一般刀刀插入他的身体再拔出来,边捅却边有泪水不尽的落下来。

  有什么用呢。他们已经死了。

  我停下来,沉默的看着他痛得厉声尖叫,又看着我的眼泪指着我大笑起来。

  “当年我领着人在沐家那边蹲你,却看见你搂着那女孩的尸体,被当年反对我们的那些人守着,哭昏厥过去,醒来,吐血,然后再晕过去。”

  高邢洋烂掉的五官间透出一种扭曲的得意,好像获得了天大的胜利一般。

  “当时我就想,既然你是那个罪该万死的贼人,比起死了,为什么就不能让你更痛苦腐烂的活着呢?你夺走我本有的功名,我就杀了你最爱的人,让你生不如死,真是人间一桩乐事。”

  胸口有些断气,说不出话来。我看着他状若疯狂的大笑,过了一会儿吐出一口血伸出舌头舔了舔嘴,眼里冒出邪光来。

  “嗤嗤,那般娇嫩的女孩,胸脯间却是有些东西呢。可惜跳河都不愿给我的弟兄们把玩,真是忠贞于郎君呢。”

  我坚持不住,跪在地上,努力压抑住自己喉间的悲泣,颤着身持刀再站起来。

  我剜下他的眼,将他的手指头一节节砍下来,一把刀插进他的嘴巴,一把刀从他的下面紧挨着淤泥扎下来。等他不成人声的慢慢断了气,举起一块重石砸碎进去,然后转身离开。

  无数次想过我会怎样畅快的看到高邢洋的死法死状,当他这一刻真的死了,我却不得一点痛快。只有那句话像梦魇一样钻入我的脑袋挤满,在我的耳边阵阵轰然巨响,震的我彻底崩坏。

  他们已经死了。

  我在城外摘了桂花扎成串,深夜进城来到一处公墓找到沐家的坟墓坐下。五年来,我从未到这里过。就好像我看不见他们永远沉睡的地方,他们就真的没有离开一般。把桂花圈戴在石碑上,轻言细语,讲到日上三竿。

  顺着敬阳道走到什刹桥上,我对自己胸口开枪,然后跳入湖中。

  水里与五年前一样冰冷,意识也缓缓被冻结。一片白光中,又看到那个脸上挂着三流糊纸的女孩,蹲到地上鼓起腮帮子生气的问我,死吴嘉,你怎么现在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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