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谁之过

　　究竟谁之过

　　高穹

　　街坊邻居蔡婶打来电话时，我正在老父亲家。电话里，蔡婶用电光火石般的语速和石破天惊的语气陈述着一个已经发生完的突发事件，造成这事件里的两活物致死的罪魁据她描述的体貌特征，唯“六六”莫属了。

　　当我听明白六六——也就是我养的那条德国黑背犬，把蔡婶的一只鸭和一只鸡咬死咬残，然后正在午睡中被惊醒的，穿着一条大裤头的蔡婶一路追撵着六六到我家门口后，发现家里没人她又折回前街跟某人要来了我的电话，这才使整个事件承转启合，顺理成章起来。

　　基于公序良俗，我也得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一路上，我意念迭生，想象着从聚集着闲散人群的街道上，或在散养着鸡鸭鹅的田园里，或在阳光炙烤不到的山岭丛林间，像抓捕罪犯那样将六六拖回来。然后我又想象了几种惩罚手段：一种是用荆棘条抽打它黑亮光滑的皮毛；一种是用手打脚踹的方式制服它；一种是直接用粗硬的狗缰绳抡打它线条俊朗的后背。我觉得这样也不解气，最好把它打个半死，或者干脆卖给收狗的人。我甚至后悔那天早晨从交易双方的两个人手里不该捍卫尊严般把它保全下来。那两个人一个是提前通过电话与收狗人有约在先的夫君，一个便是一脸近利的狗的克星——收狗人。一路上我已经成为一个气急败坏且凶狠无比的刽子手。

　　因那天早晨的事，六六一边是感激我，但它一边又是忤逆我。感激我自不言说，忤逆我是因为它要争取更多的自由。都说狗通人性，其实在欲望面前更是人狗同性。由一根缰绳决定的盈尺之地的自由到脱缰漫游独享整个庭院的自由，我在不断为它的自由加码时，它却从没停止自己的欲望。还想要僭越庭院范围更大的自由。就如人总是这山望着那山高，心欲高过眼欲。

　　所以它才会借我出门之便一次次从我眼皮底下出逃。我呼叫，追赶都无济于事，它早在我呼声之前关闭了听觉，在我脚步还没追赶它之先就被欲望驾驭了奔跑的四腿。

　　第一次得知六六把获得自由的快乐转嫁成偷鸡摸鸭的兴奋，是曾经比邻而居如今隐居山中的三嫂电话告知我的。被咬死的第一只鸡就是三嫂家散放在丛林里的跑山鸡中的一只。从此，这只曾被六六追撵，又跳又蹦，又飞又舞，像个挑逗起战斗欲的斗士般的母鸡，打开了它祸鸡殃鸭的先河，浩浩荡荡的捕杀欲望，让它杀出了一条曲曲弯弯的血路。

　　犯同样的错误，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有一次在六六听觉还没来得及关闭，四腿正准备离地之际，我箭一般冲上去，迅雷不及掩耳地按捺住了它出逃的欲望。那一次它被生生就擒，只好乖乖做回需缰绳来约束的岁月里。

　　也仅仅那一次，之后它又故伎重演，缘于我心慈手软，酷暑炎热的天气又把它从缰绳生涯中解脱出来。尔后我被它接二连三蔑视，忤逆，我这个主人已经不及它眼里的那些鸡鸭更有感召力。每一次出逃，我都悬心吊胆，就像生怕自家孩子出去闯祸一样惴惴不安。有一次跑了一圈后，或许狗心发现了：主人对自己那么好，不能再让主人为自己担心下去了，得回去。于是我一转身间，它已经蹲在我脚前。

　　这一次，又玩大了。我赶回家后，没来得及休息就去了蔡婶家。看到蔡婶正和她的邻家男人热烈谈论我家狗和她家鸡鸭的事。见到我她一脸惊诧状，或许她没想到我像闪电一样的速度出现在她面前。然后把我领到事发现场，地上散落着几根或白或红的羽毛，分不清是鸭毛还是鸡毛。她又指向鸡鸭活动的场所，一个网状的长方形圈子，里面游荡着几只闲适的鸡鸭。随着蔡婶再一次详细地陈述，当时鸡飞狗跳的场景便复原在我的脑海里，惩戒六六的意念愈加强烈了。

　　无论是小惩还是大诫，这次我一定要对六六动一次粗了。我手里握着粗硬的缰绳，沿着我意念中的几个地方找寻着六六。但它像故意跟我玩失踪似的，我找遍了意念中所有的地方也没见到六六。

　　正在我一筹莫展时，远远的，六六出现了，正朝我的方向走来。身后好像背负着什么，走近后看清是一截荆棘挂在它的腰尾处。到了我跟前六六慢慢蹲了下来，把头也低了下去，那样子像是负荆请罪。

　　我一手拿起栓它的缰绳，一手拿起它身上的荆棘，同时抬起了我的脚，当三者同时落下时，我却感觉那么力不从心。蓦地想起刘亮程在《狗的一辈子》一文中的话：“狗本是看守家园的，更多时候却连自己都看守不住。”“一条称职的好狗，不得与其他任何一个外人混熟。在它的狗眼里，除主人之外的任何面孔都必须是陌生的，危险的。”

　　狗有错吗？狗性使然而已，不是狗之错，那是谁之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