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界 | 龚学明:记忆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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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学明
一
一条闪着波光的河
以岸与岸的距离,隔出
泾上村的名字
今天我再次走近:这是公元
2018年10月的下午——
那过去只可在河的这一头
远观:童年的柳叶披散
不能回到逆光中灰黑的背景
多么无趣:
——让我沿着时间之岸
找到返回的裂隙
黄背草,鸡眼草,地锦草
窃窃私语——
像泾上村的先祖们
二
为什么会死
因为生活不过是重来一遍。
并未出新(我们也曾有过)
但生死必须我们愿意
明亮的泾上村暗去
灰色的荒原无边:
成为远方的不是远方
走向深处的不再回头
荒原中的泾上村下沉
今天,天高云远,唯风劲吹
——十年和百年并无区别
陌生叠压着陌生
荒原已成物人皆非
不要在泾上村的悲伤里
放风筝,不要放飞你们的梦)
时间的覆盖压着心痛
站满泥土上的并不只是酢浆草
荷莲豆草,南苜蓿……
纷纷从地底探出古老的脸
让我向我的家走去
一个试图走回少年的人只能
空寂的风绕身
记忆中的船没有拴缆
无影无踪——
桥的两头连着古今
我在荒凉的书脊上放牛。
生活宁静,夜晚恬然
纳鞋的妈妈
单纯而又清晰。
文化在文化中轻移。
泾上村的先民
有进取之心
也存归隐之意
我的曾祖父辈擅说《三国》
《杨家将》,《水浒传》
的清风明月。
稚子垂钓于稻菽
蛙声在月下争鸣。
笑声哭声,都为美声
相邻的关爱推涌。
三
天地分离,人行其间
鸟飞远,人遁形
蒿草如追兵遗下的踪迹
但没有刻上呐喊的音符
找到撕裂的毛毯
和一个冬季中保存的些微温暖
这陷于无意识的残片
轻轻唤我:
我看到洁白的雪花
遥远的诵经声婴儿不完整的哭
失踪的赵浦江的辛酸史
四
“这是冬天的早晨
我不是叙述者,你们
而我从遥远中来,向遥远中去
你们没有认出我的悲伤
但认出我的面容
你们读出我深藏的泪水
以血地两字相赠
这是个冬天,2010年
风吹寒了沉默者的沉默
泾上村寂寥,有人弯腰
有人汲水,没有更多的鸟鸣
你有没有听到
一堵堵孤独的墙中发出……”
(异乡人,谁是异乡人
不要在我的血地上放风筝
不要,不要)
“是泾上,不是锦上”
这名称之美岂为所识看:
它的欢喜自北而南流过
“泾以渭浊,湜湜其沚”。
荒原上的爱不多,但纯正
五
为了变化而不变
为了延续和相认;
“天动地静,天清地浊”
泾上村人哭过
但从不慌乱
在对时间的埋葬中
他们抬起头颅,在肥沃的
泥土上种麻养蚕,生儿育女
制造荒原的人
他们不是神的孩子
故而屈服
天空是关爱,也是震慑
乌云翻卷着劲暴的语意
太阳当为神谴的表情
在黑色中穿越
哦,在灾难中的人不知
灾难的有无
没有生命愿意陷于等待
我在荒凉的记忆里行走
光线的神秘。
当我绝望告别——
瓷白的云正在造景
白马扬鬃,喜悦环绕
——善良的天空
在宽慰遥远的失落
乌云的愤怒不知所踪
六
我的泾上村,我爱的相思
我的时间不多
天将黑——真正的黑
将消灭万物:我们一无所见
让我走近这最后的芦苇
劲风吹出力的坚决
——每一株高大芦苇的
心中都住着一个男人的不屈
我的影子被光扭曲
镀红的芦苇有愤怒的摇曳
千年的沉默和忍受
在平静中宣泄
——而黑色的逼近不会犹豫
文化和文化不分优劣
新造的河上波光下沉
历史镜头中的
高耸物,是一座墓碑:
我将在墓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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