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大当婚
恩走出她上班的饭店，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南方大城市的商业区步行街，总是这么热闹，晚上也人来人往。
是他吗？恩拿出手机，对着微信聊天记录里的照片看了又看，犹豫着往前挪动脚步。
饭店旁边的Ktv走出来一个穿吊带连衣裙的漂亮女孩，男子小跑上前，对她露出一个非常灿烂的笑脸，“美女你好！不好意思久等了！”
“我是小黄呀！在微信上跟你聊了一个月……”他的目光接触到女孩身后的恩，闭上了嘴。
女孩回头看到恩，再看小黄，抿着嘴淡淡地笑着走远。
“你就是……”
恩当然有自知之明，她又黑又粗糙的皮肤，枯黄干燥得像稻草的头发，睁不开的小眼睛，塌得捏不起来的鼻子，厚得能挂油瓶的大嘴，干瘦得像火柴棍的身材，还有一对穿40码鞋子的大脚，唉，就这模样，丑得自己都不想照镜子，又有谁会喜欢她呢？难怪30岁还没有找到男朋友。
恩瞪着小黄的背影生闷气，他自己还不是一米五九人穷不帅，那样普普通通的一个男人，也有底气看不起她，气人！
“妈，嗯……好，马上寄钱回家……什么？小卫要结婚了？什么时候？……请假回家？不行啊！五一快到了，会很忙，老板不让请假的，喂？喂？妈？”
恩愣愣地听着手机里的嘟嘟声，什么不回家就断绝母女关系？难道为了她弟弟结婚，她连工作都不要了吗？
二
恩在自助取款机转了1000块钱回家，按下确定的一瞬间，有几分肉痛，钱来得太不容易，在大城市花费再怎么省吃俭用，花费也不会少，有时真的不想给家里寄钱，但是爸妈老是催她寄钱回家，她又不好置之不理。
谁叫她是家里最大的孩子，有一个弟弟，要命的是，这个弟弟打从生下来腿就有残疾，不能正常地上学，找不到工作，天天在家待着。
爸爸妈妈心疼弟弟，对他百依百顺，对她就很凶，没少为一点小错误打骂她，她初中毕业，父母就不再让她上学了，让她到外地打工，赚钱给弟弟治病，养身体。
家里明明很穷，父母宁可他们自己和她缺吃少穿，也要让儿子吃好穿好，儿子是个宝，女儿是根草，她从小就很不服气，但是也没办法！
恩不想为请假回家丢工作，虽然这份工作很累工资又低，老板、同事也没有好脸色，可她就是宁可在大城市受苦受累，也不想回家。
谁说家是温暖的港湾？她对家的记忆，只有爸妈和弟弟的挑剔嫌弃。
辞了工作，没有钱寄回家，爸妈会不高兴，但弟弟结婚不回去，爸妈会更不高兴。
她也想过，不要理会他们那些不高兴，自己该做什么做什么，该说什么说什么。
就是做不到，再怎么生他们气，也没办法不理他们，她好烦啊。
妈妈像以前一样，黑着脸叉着腰站在家门口，“你还知道要回家?”
恩含糊地应了一声，哈欠打了一个又一个 坐了十几个小时火车，颠得头昏眼花，好想睡它一大觉。
妈妈不放过她，“你这次回来，带了多少钱？说呀你，别走！”
“哎呀妈，反正会包一个大红包就行了。”
妈妈拽着恩衣服的手放开了，“还不快去厨房帮忙！你弟的媳妇，笨手笨脚!”
三
看到晶的一瞬间，恩直发愣。
小小的圆脸，一对原本不大的眼睛，因瘦弱也显得大了，眼神是惊恐不安的。
恩对她点头，“我是小卫的姐姐。”
晶木木呆呆地嗫喏，“姐姐好……”
晶哆哆嗦嗦，一副要哭的样子。
桌面上菜没拣好，肉没剁碎，一大摞饺子皮快黏到一起了，地上有菜头、面粉，乱糟糟的。
妈妈气呼呼地站在走进厨房，晶害怕地得往碗柜旁躲。
恩挡在她前面，“我来帮她吧！”
“别慢吞吞的啊！”妈妈骂骂咧咧地出去了 。
“没事了，出来吧。”
晶拼命摇头，眼泪哗啦啦地掉下来。
恩眼珠差点掉出来，“肚子这么大了?”
五
“你今年几岁了？”恩敢说，她不会超过十四岁。
恩吓了一跳，“那你……怀了几个月?”
“……这……这个月底……就……就……”
也就是说，晶怀这个孩子的时候，不满十四周岁，小卫这是犯罪啊。
恩又想到一个重要问题，“你是怎么来我们家的?我看你不是本地人。”
晶哇地哭了，哭得可伤心了。
恩扯了一把纸巾，竭力想表现得友好，“哎哟你先别哭啊，说说怎么回事？”
晶哭了好几分钟，才停下来，“我……我是去年春节的时候，想找点活干，给家里赚点钱，在市场有个阿姨说带我去搞卫生，谁知道带我来这里，呜呜呜……”
拐卖人口啊！她几年过春节没回家，就出了这样的事，那她寄回家的钱，是不是花在买这个小姑娘上面了？
晶哭着说，“我家也是农村的，很穷很穷，家里有一个弟弟，我想给家里赚了钱，就能给弟弟读书，我弟弟可聪明了，准能上重点中学、名牌大学，谁知道……呜呜呜呜……”
家里穷，有弟弟，小小年纪出来赚钱，那不就和她一样吗？不同的是晶的弟弟聪明，她的弟弟好吃懒做。
恩拿来一大盒纸巾，放在晶面前，自己默不作声地拣菜，切肉，拌馅，她很久没包饺子了，但做起来动作还是比晶快。
接下来，该怎么办？恩脑袋一阵阵地发疼，本来很困很累，但一知道这件事，就不想睡了。
六
“妈!妈!我饿死了!”小卫在外面扯着嗓子嚷。
听见他的声音，晶又一阵哆嗦。
妈妈的声音听起来温柔得不得了，“乖儿子，妈这就叫你姐给你下面条啊。”
恩用力剁砧板，这个小卫，二十八岁的人了，就知道天天在家睡懒觉，啥事都不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讨厌!
要是换做她说“饿死了!”，肯定被爸妈大骂，过年竟然讲不吉利的话!但是小卫不管做错什么都没事，爸妈都会护着他。
在妈妈的催促和斥骂中，香菇鸡肉面很快做好了，晶接替了恩继续包饺子，恩把面端进小卫房间，小卫头都不抬一下，看都不看她一眼，不招呼一声，更别提说谢谢，他只知道自己饿了要吃早饭。
妈妈慈爱地看着小卫狼吞虎咽，转向恩的表情和眼神又变凶，“这次小卫结婚，你给他买了什么？”
那可是恩选了很久，一路小心翼翼地带回来的，还这么挑剔，让恩很生气。
恩带着气，也不想顾虑他们的感受，“这还少?你们以为我的钱容易赚吗？为了赶回来我连工作都辞了，你们还想我怎么样？”
妈妈和小卫很不屑，“你那什么工作呀？不就是在饭店洗碗吗？这种破工作有什么好稀罕的?”
“那也是份工作，起码我能养活自己，小卫呢？”
妈妈对恩吼，“你敢嫌弃你弟弟，我可饶不了你！”
恩真的很受不了他们，“小卫不就是腿不好吗？在家门口摆个摊卖早餐卖报纸卖水果还不行了？”
“你是姐姐呀！有你养着他就好了!要他那么辛苦干嘛？”
七
爸爸走进来，他看起来也很凶，“还不是都怪你，模样长得这么难看，嫁都嫁不出去，不然找个有钱的老公，你弟弟就一辈子不愁了。”
“我……我……”恩气得话都说不连贯了，“我长这么难看，是我的错吗？还有，为什么我是姐姐，就该养着弟弟?”
“你不养他谁养?我们可是要老要死的，你弟弟不靠你靠谁？快去做饭，我们都饿了。”
爸爸和妈妈走出房间，在客厅坐下，摸着肚子打开电视，小卫埋头吃着面，恩回到家这么久，他们没人问她累不累、饿不饿，就知道叫她做这做那。
恩瞪着爸妈和弟弟，电视机是她买的，好些家具是她买的，他们从来没想过她在外面打工赚钱多辛苦多不容易，成天要她寄钱回家，却不肯说一句关心的话。
回厨房看到晶，恩又镇定不了了，拉着晶来到客厅。
“你们怎么回事？”恩高声嚷着，小卫在房间肯定听得到，“人家小姑娘才多大？你们就把她买回来，这是犯法!”
爸妈斥:“什么犯法?你弟弟二十八岁的人也该找老婆了!”
恩为爸妈无动于衷的样子生气，“那也不能这样啊！买卖人口是犯法的!”
爸妈理直气壮: “那不然小卫能找谁当老婆?找不到老婆生不了娃，你又不肯养他，那他怎么办？”
爸妈从沙发上跳起来，“干嘛去？?”
“人家才十四岁!你们犯法了知不知道!”
“不准走!”爸爸凶神恶煞地挡在门口，妈妈使劲把她们往房间推。
恩急得大喊大叫，“你们不能犯法呀！”
小卫在房间也喊起来了，“你就是见不得我好!不，你根本把我当成累赘！”
妈妈的脸逼近恩和晶，“我警告你们两个，不许想着逃跑!否则打断你们的腿!”
说完，把恩和晶往房间用力一推，重重关上门。
恩徒劳地拍门，叫喊，“开门!开门哪!你们开门哪!”
晶反复只说这句，“姐姐救命啊。”
八
恩当然想救她，要是换做自己，被拐卖被强迫，肯定会拼命反抗，不惜一切也要逃走。
就是逃出家门，又能怎么样呢？
这个村子，拐卖妇女的事太多了，很多人的老婆，都是从外地拐来的，这里是穷乡僻壤，本地的姑娘都宁可远嫁，也不嫁给村里的人，邻村的姑娘也不肯嫁到这里。找不到老婆的人，就只有花钱去买老婆。
村里的人对这事是稀松平常，他们会一起隐瞒拐卖的事情，一起压迫和折磨被拐卖来的姑娘，表现出一种邪恶的、可恶的团结。
“已经跑了好几次，每次都被抓回来，骂得好凶打得好厉害。”晶哭着卷起袖子，给恩看自己身上的伤痕。
恩的目光定在晶的肚子上，“肚子这么大，要跑也很难啊。不然报警好了。”
恩四处找她的手机，想起手机在行李袋，行李还放在客厅没有打开。
恩靠着门，倾听外面的动静，想了一阵，“你先不要急，在屋里好好待着，要是我爸妈叫你做什么你都答应着先，不要顶撞他们，让他们以为你听话了，不走了，他们就不会成天盯着你了。”
等到爸妈他们肚子饿了，把她们放出去，就可以趁他们午睡的时候，伺机带晶逃走。
她们要不慌不忙地走出去，别人问就说去卖破烂，顺便买年货，这样应该不会引起怀疑。
恩看着晶的眼睛，严肃地告诉她，“记住，等下我们出去的时候，你不要说话不要问，跟着我走就对了。”
晶沉默着点头，尽量让自己鼓起勇气。
九
午后下起来雨，爸妈和小卫叫着好冷好冷，催促恩和晶赶快洗碗。
等她们洗完碗，又会被推进房间锁着，恩和晶可不想这样，客厅的电视声响起来的时候，恩带着晶，从家里的后门溜了出去。
“你们干嘛？”小卫从厕所出来，拐杖往门上一挡，“不准走!”
恩看到一块抹布，在小卫大叫起来以前，迅速往他嘴里塞，又抓起旁边一个米袋，往他头上一套。
“快快快!”恩拉着晶跑出了后门，她回头看小卫双手抓着米袋在挣扎，咬牙压下心中的不忍，带着晶往村口去。
当爸妈看到小卫的模样时，火冒三丈，爸爸大声咒骂，“谁把你搞成这样子的?”
“还能有谁？不就是恩那吃里扒外的死丫头咯!”妈妈满怀着对恩的气愤，去搀扶小卫，完全忘记了，恩出外打工给家里赚了十四年的钱，为了省钱，没买过一件新衣服，没回过几次家。
“女儿贼女儿贼，养个女儿就是贼!”爸爸连连咒骂，“快扶小卫回床上躺好，赶快去抓死丫头!”
快过年了，大家都在家里看电视，准备年夜饭，路上没几个人，恩和晶顺利地走到村口，上了山路，这里没有公交车，要坐过路的货车，才能到镇上去。
到了镇上，是报警还是直接把晶送上回家的车，恩还没想好，先出去再说吧。
晶弯下腰，蹲在地上，汗珠从脸上落下， “肚子好痛……”
“这……不会是要生了吧？”恩大惊失色，“在这节骨眼上，可怎么办？”
“你们别跑!”
恩看见她的父母，从她们出来的那条路上奔过来，她马上扶住和她一样紧张得发抖的晶。
远处，一辆卡车越开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