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记
弟弟教会了一众熊孩子以鸟为敌，沾沾自喜。可时间长了，罩鸟就不能彰显他的独特才能，加之老是要守绳待鸟太浪费他疯玩的时间。他又琢磨了一个新花招。
他缠着爷爷给他编了一个口上全是倒篾的竹笼，在笼底洒上食物，然后高高地挂在树枝上，自顾自跑去玩了。
最开始的几天有很多小鸟围着树枝上多出来的笼子叽叽喳喳，可就是没有一只鸟飞进笼子去觅食，大概他们和我们人类一样对新事物充满好奇的同时也带着恐惧。
突然有一天，一只勇敢的画眉鸟不知道是饿慌了，还是对自己太有信心，还是误打误撞，总之，她从容地飞进了笼子，饱餐了一顿后，啄上一粒长长的干面条想飞回去，结果，怎么努力也出不来。
长长的倒篾刺张牙舞爪地戳着她的翅膀，让她根本无法展示自己飞翔的本领。
随即，飞来很多画眉，我们大致数了一下，应该有八九只。弟弟得意地说七大姑大姨全来送死了。
他们显然已经识得了这个新陷阱，时而厉声尖叫，时而站在笼子上使劲地啄着笼口，时而盘旋于树冠上。他们在一边表达着自己的愤怒和着急，又一边朝在地上看热闹的我们哀叫，好像在求我们放了笼子里的鸟儿。
鸟儿们就那样无助地一会儿围着笼子转，一会儿绕着我们头顶飞。笼子里的鸟一边绝望地尖叫，一边东啄啄西啄啄，她想出去。
不懂事的我们觉得很好玩，站在树下仰着头又说又笑，好不兴奋。弟弟的小跟班们一个劲儿地拍他马屁，夸他的办法好，不耽误玩，既能捕鸟还能看热闹。
个把小时后，笼外的鸟儿们飞累了，叫饿了，陆续飞走了。
唯独有一只画眉，一直守在笼口上。
里面的鸟儿叫，他也叫，好像在回应又像在安慰。里面的鸟儿安静了，他也安静地站在笼口，默默地守候着。
围观的孩子都散了，他还在笼子上站着。
那个下午，我去看了好几次，他都在。最开始看到我去，还兴奋地又跳又叫，他大概误以为我是去解救笼子里的鸟儿的，当他看到我只是望了望它们就离开了，它叫得有些绝望。
他就那样守候了整整一个下午。太阳下山的时候他们叫得非常厉害，把家里的大人都惊动了。爸爸说这应该是一对画眉，守在外面的可能是鸟爸爸，天快黑了记挂鸟孩子，所以才叫得如此凄厉。
我听爸爸这么一说就强烈建议弟弟爬上去把鸟放了。可我那顽皮的小弟一听爸爸这么讲越发来劲了，还信誓旦旦地说天黑前鸟爸爸也会中他的计。
鸟爸爸对着鸟妈妈的白羽毛啄了几下，飞走了。不一会儿，他又回来了，且义无反顾地钻了进去。他们依偎在一起，终于安静了。
天黑尽后，弟弟打着电筒爬上树枝取下了鸟笼，把鸟儿一并带回了家。
我们把它们放在灯光下，仔细打量。
这两只画眉可真漂亮，羽毛乌黑发亮，棕色的椽又光又亮，小腿细而有力，骄傲的尾巴高高翘起，因为求生无望，它们的眼神黯淡，无精打采地在空间有限的笼子里转来转去，对我们放进去的水，瞅也没瞅一眼。
最后，两只鸟又依偎在了一起，旁若无人。
“哥，把它们放了吧，太可怜了！都叫不出来了！”最小的表妹对弟弟说。
“放了，你敢？！明天还有好戏看呢，你等着！”说完又不知疯哪里去了。
趁他不在，我和表妹悄悄地把手伸进了笼子里，捉住了一只鸟，赶紧拿到门口，放了。
等我们准备放第二只时，弟弟回来了，厉声责骂，小表妹觉得自己很委屈，又不敢发作，对着这个不近人情的表哥呲牙咧嘴怒目圆睁。
至此，小表妹暂时和弟弟结上了怨，当场扬言要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把另一只也放掉。
弟弟以防万一，转身就去柴房挪来梯子，把笼子挂在了高高的屋檐上。
放鸟无望，年仅四周岁的表妹气得又哭又骂，扯着嗓门：“宾娃子，短命鬼！（老家骂人的土话）”喊了一遍又一遍。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全家被屋檐边上的鸟叫声吵醒，这次，飞来的不是八九只，而是二三十只。
他们在屋檐上，笼子边歇斯底里地叫着，弟弟说，这回，肯定是被我们放出去的鸟把远房亲戚，街坊邻居都搬来了，有大热闹看了，待会儿一准把鸟妈妈重新捕回来。
我们真的看见了被放走的鸟妈妈！她带着众鸟向弟弟宣战，非常勇敢地朝屋檐下看热闹的弟弟飞来，想啄他。
小表妹见状手舞足蹈，不停对弟弟说：“你要遭报复了，你要遭报复了……！”
“啪”！弟弟转手就给了她一个头皮。
一心想放鸟的小表妹开始破口大骂：“宾短命儿，短命鬼！”无线循环。我也去助阵。
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儿发生了，我们全家都清晰地听到了屋檐上的鸟儿在叫：“宾短命儿，短命鬼！”
我和小表妹笑得前仰后合，恼羞成怒的弟弟拿着竹竿对着鸟群一顿猛挥，企图驱散它们。
谁知刚赶走了，一会儿又飞过来，反反复复。突然，我们听见有鸟在叫：“宾短命儿，短命鬼……”
一只，两只，三只，越来越多的鸟学会了，而且越叫越清晰，此起彼伏。
弟弟心里发了慌。
奶奶从地里摘菜回来，一听到这叫声，非常着急，她说这很不吉利，以不容争辩的口吻命令弟弟赶紧把鸟放了。
终于，笼子里的鸟自由了，屋檐下也安静了。
我和小表妹以完胜的姿态向弟弟示威，弟弟无趣地收起鸟笼，一脚接一脚地踩踏着，直到把笼子弄变形了才罢休。
那以后，他再也不捕鸟了。
我至今都费解为什么画眉会说人话？而那天，我们真的都清楚地听到了他们跟着我们骂弟弟。问最年长的爷爷，他说：“传说在端午节那天修过舌头，喝过雄黄酒的画眉鸟是会学人说话的。”
是真的吗？
那之后，我又问了自然老师，又问了度娘，还翻了百科，无从求证。
我把这个故事讲给我的一位年长的朋友听并表示我的疑惑，他解释：“狗急了会跳墙，鸟急了会说话。”
“好吧，这或许是个合理的解释。”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