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 | 雪落下的时候 一切将更新。

　　纳兰，男，本名周金平，1985年生,现居开封。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有诗歌作品发表于《诗刊》《青年文学》《诗选刊》《诗林》《北京文学》等刊物。著有诗集《水带恩光》《执念》《纸上音阶》。参加诗刊社第35届青春诗会。

　　本文已授权

　　陌生化

　　雪落下的时候

　　一切将更新。

　　一颗星与众星,

　　既有哲学的对峙又有美学的疏离。

　　星象可解，

　　卜辞是事物系上的一道语言的活结。

　　我的谬误在于用一种稳定的言辞，

　　描述一个可变的世界。

　　将一簇心形的火焰

　　还原为体内一颗动荡的心。

　　这意味着诗学之羽妄想扇起

　　清凉之风。

　　诗是对恒定有序的隐喻之链的

　　斩断和打破。

　　我将变成另一个人

　　心灵失序，言辞成了出窍的利刃。

　　话语与身体之间的失衡

　　这种变化称为“反常”。

　　赞美诗

　　当一个老人在平安夜辞世

　　雪缺席了他的葬礼，但有冰凉的雨。

　　纸上音阶弹奏出语言的光

　　仿佛一轭迎来了共同的承担者。

　　迟来的闪电，

　　使渺小的云朵生出惶恐。

　　蜂房也是琴房

　　赤诚的蜜蜂发出嗡嗡声。

　　耳顺的长者

　　体味到了“灵性的愉悦”。

　　雨中

　　一滴幼年的雨水从雨衣的滑梯滑落。

　　该有一个合宜的针眼穿上一条溪流的丝线

　　为裂开的石榴缝合伤口。

　　牡丹江是一个暖不热的寒词

　　它与流放和远足是同义。

　　无人闯进这词语的乌托邦

　　晴空变为清空，

　　就是让内心的小雨接续空中的雨，

　　一直下，

　　如衔尾蛇，如循环播放的几帧照片。

　　一种沙漏漏尽之后的空，

　　就像风车等待着另一阵风。

　　秋之落日

　　最先想到的是骆驼和波浪的曲线之美。

　　有一颗词语的月亮

　　它在一首诗的大海里

　　升起，变得丰盈。

　　令人艳羡的是

　　蜗牛的一间可移动的“房车”

　　袋鼠随身携带的一个环保的福袋。

　　隐于世的蚂蚱，

　　它有与草色近似的肤色。

　　秋天，落日是储存于内心仓库的一颗大南瓜。

　　使人想起空山和“水桶里的天空”。

　　一种恍然不觉的感觉

　　就像毛毛雨缓缓打湿衣裳。

　　秋的凉意袭来

　　就像锯齿草在你的肌肤

　　轻轻划了一下

　　结成词团的雪片

　　从虚空和太初中召唤一个词。

　　从词中抽出丝。

　　一间丝质结构的房子

　　蟋蟀在里面缄默。

　　你使用被海水浸泡过的星球

　　树丫的弹弓

　　弹出一阵

　　风暴，就像身体分娩一个新词。

　　在词的内部，在大地的子宫

　　一团漆黑。

　　天空有一条闪电的词链

　　囚禁着越界之足。

　　从巨石里掏出铁环

　　从雪片里积蓄雪球的力量。

　　眼睛喷出的美学之火

　　来摧毁和重建个人的风格。

　　最后的词

　　我持续性地追踪一个词

　　然而它杳无音迹。

　　一堆自燃的火在自己的光阴里虚耗

　　但光不在那里。

　　龟裂的土地裂开一千个嘴巴

　　诉说着焦灼和渴意

　　但是一滴雨，

　　没有落下。

　　饥渴慕义的树长出一千只耳朵

　　但是佳音还没有传来。

　　树桩还在

　　那只即将撞过来的兔子

　　还在一首儿歌里听取哄骗的声音

　　狮子窑和龙窑还在那里闲置

　　一个泥坯还没有经历熬炼的炉火成为

　　细瓷。

　　鄱阳湖女神

　　这荡漾的碧波犹如摇椅

　　仿佛时间的急脾气也在此无发作之机。

　　一生应去亲近水。

　　像菱角那样带着棱角。

　　像莲蓬挨着莲蓬。

　　我们来了

　　就代替鲥鱼

　　成为鄱阳湖最贵的鱼。

　　你手持的

　　莲蓬，另一柄玉如意

　　仿佛你是鄱阳湖女神的

　　一念

　　或一个分身。

　　白沙洲，一个诗的路标所指向的

　　灵魂栖息之地。

　　身处鄱阳湖湿地，

　　就是处于

　　“地球之肾”的净化之中。

　　信

　　这是一封能经过安检的

　　私信。

　　它巧妙避开一些敏感词，在可说的范围内言说

　　如同羊群在专属的领地里放牧。

　　用修辞和限定来消解敏感

　　就是使英勇的螳螂

　　缴械，使麦穗的膝盖屈服于镰刀。

　　纸上写信

　　像是在瓜田使用隐喻

　　要小心翼翼地避开西瓜的雷区，

　　在可说的与不可说的之间

　　架起天梯。

　　谈谈天气吧，雨水说来就来的样子

　　很像不速之客

　　我煞有介事地写信

　　爱和意图就隐藏在话语之中，一如个人隐藏于众人之中。

　　幼小的灵魂，在词的镣铐里。

　　墨在砚台里

　　内心的空白在偌大的宣纸上。

　　米绿意

　　绿意还是盖过了诗意

　　还是在日常生活的秩序里更容易获得安全感，

　　哪怕诗歌追求的是动荡和无序。

　　还是应该从已有的黑色100行里

　　挖掘灵魂的燃料。

　　还是应该从枝头上长满了树叶中

　　寻找词语转化成黄金的

　　自然之道。

　　它循时、顺势，合乎美意。

　　像是神泼起

　　绿墨，

　　使一棵内心有苦楚的树戴着王冠而不自知。

　　你不能因为一棵树在冬天没戴王冠

　　就忽略她的绿意。

　　她已架起了通向彩虹的梯子

　　那道良善之梯，温柔之梯……

　　列车

　　这一列身体的火车

　　驶向虚无和死亡

　　也驶向白云深处和花蕊。

　　总有打破沉闷秩序和僵局的

　　蠢蠢之心。

　　铁轨的梯子

　　从来没有立起来过

　　探入云端。

　　不在轨的骆驼驮着它的山峰

　　它既负重又消耗。

　　骆驼刺和荆棘

　　在沙漠中也学会了储蓄雨水。

　　这空的身体

　　空的列车驶进隧道

　　如同抽出的屉身

　　返回抽屉。

　　空椅子

　　那把椅子原本是空的

　　我坐了上去，这意味着实有挤占了虚无，分针逼着时针表态。

　　一只鹊鸟失去了自己的巢穴，失所咬住了流离

　　将自身看空，意味着实有逃出了可视的边界，

　　或萤火逃离了皓月。椅子失去了负重，它颤栗的四条腿无法迎来一场落定，

　　也无法逃离一场悬而未决的雨水。

　　只有观看在给椅子减重，蝉声乱我心神。

　　一只乌鸦在天空中开辟一条新航道，

　　铁锚和船无法为去和留达成一致。

　　时间的绞肉机驶向一个人，驶向一群人

　　在大水退去的土地上，土成为了另一种淹没人足、肩膀和头顶的水。

　　我给另一个我写信，

　　没有寄出去的信和尚未收到的信，是同一封。

　　键盘里的26个字母、算盘里的算珠、秤上的星宿，失序谋求着从秩序里

　　逃离，我离开了椅子，我带着我的想象和感受离开了词语。

　　诗的锻造

　　在锈开始吞噬铁的时候，

　　词开始腐蚀我的经验和情感

　　当词开始返青，我拥有复活的感受力和星空的想象力。

　　谁携带着启示和法雨在人间奔走

　　谁活得像佛。

　　我从一个外在的宇宙潜入一个内心宇宙而生活

　　像是从清净进入了清净之地。

　　我脱离田字格、指指点点的食指、五指山、缰绳，

　　我用我的经验赎回那些被典当的

　　溪水和暮色。

　　我在青云和翠竹里体味心外无物

　　也在古槐和黄花中区分物性和佛性

　　在某个瞬间，

　　诗平息了词语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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