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齐
这入冬之后雨就下个不停,老陈端着一次性杯又猛的一口把半杯啤酒一饮而尽。
你知道什么叫话术么,老陈放下只剩残沫的杯子对小齐问道,歪着脖子,抬头纹节次鳞比挂在脑门上。
小齐一拍桌,你可拉倒吧,我之前可是卖过保险进过传销的,你那一套套的我比你强多了,别再看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书了,有那功夫不如和我去卖花,这还有一个星期就情人节了,我跟你说现在去进一批,咱俩再提前找几个公司啊饭店啊谈谈,到时候直接包好送过去,一本万利。说完得意的抿了一口酒。整个人都微微向后倾了倾。双手轻抚在桌子上。
老陈朝空气挥了挥手一边撇过头去,像是在驱赶路边不请自来的推销员,扭过头朝我举起了杯子,我拿过手边的酒瓶,将他的酒杯倒满,然后端起自己的与他碰了个杯嘴里轻声念叨一句“干”。
小齐却不依不饶,侧了侧身子,将自己对着我和老陈两个人,说道,这个我以前上学的时候就干过,那时候没钱投资少,两千多块钱一天能挣一倍,不过这个也就过情人节啊,七夕之类的时候能赚钱,开花店的话就比较麻烦,什么房租水电,人工一除开,一年到头也挣不到什么钱,而且花这个东西还有损耗……。说了半晌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偏离话题了,就说了句,总之呢。情人节卖一卖挣个快钱还是可以的。说完看着老陈想等他的回应。
冬天的晚风还是相当料峭,即使身处亚热带地区,被这裹挟着寒露的小风吹拂,三个人都有些遭不住。老陈看着我说,要不你跟他搭个伙去试试呗,我连连摆手。小齐看大家都没这个兴致和他一起赚钱,也有点意兴阑珊。叹了口气,唉,那行吧。然后端起酒杯,大声的招呼我和老陈,来,走一个。
我俩一起举杯三个人碰了一下,但只有小齐真的把酒一口给干闷了。
放下酒杯,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我已经开始发愁一会儿要怎么打车了。
这是我们三个最后一次在一起宵夜,后来警察来问我他们的情况时,我说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丰伟路中心商场斜对面的大排档里。那天他俩都喝多了。
我不是一个大方的人,说实话每次出来喝酒吹牛,十有八九都是我来结账,但我在这个城市里就这最后两个朋友了,虽然大部分时间朋友就是来找你借钱,找你帮忙,不过偶尔有点好事也能想到你。
小齐一大清早来敲门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查人口登记的,大喊了一声谁啊,随即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但没想到回应我的是他。
不耐烦的扒拉一下眼屎,起床去给他开了门,我家他来过很多次,进来之后轻车熟路往沙发上一靠,熟稔的从茶几的下层摸出一罐红牛往嘴里灌。
我一边睡眼惺忪的往卫生间走一边听他跟我搭话,你这昨晚干吗去了这都几点了,怎么还睡啊。我走进了卫生间但没有关门,拧开水龙头,大声的冲他喊,你晚上能睡觉,你知道我昨天晚上加班到几点么,老子昨晚五点才睡,你知道个屁。手伸到水龙头下面快速的接一捧水低头浇到自己脸上,然后快速胡乱搓洗两下。关掉水龙头,转身拿毛巾准备擦脸,就听他又开始鼓励我做个自由职业者。我暗暗在心里骂了句傻逼,搭好毛巾走了出来。
说实话那天我要是知道他会去杀人,可能都不敢这么跟他说话。
那天他告诉我,他去找了个花田进了五万块玫瑰花,我说你这还真是说干就干啊,他说早就让你跟我一起出钱做啦,我都弄过很多次了一定赚钱,不过没关系明天情人节,我把这单做完,带你去开心。我赶紧回答, 那行。他嘿嘿一乐继续坐在沙发上微扬着下颚又灌了一口红牛,继而看着天花板。不再说话。我自顾找了衣服去冲了个凉,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换衣服的时候发现他提过来的袋子还在,打开一看果然又是一箱红牛,我拿出来,放在了茶几下面。
老陈比我和小齐大了差不多5、6岁,也没什么文化,但很努力,也赶上了好时候在社区医院混上了一个后勤管理工作,去年靠公积金和医院优惠购房的福利又付首付买了一套房,父母是本地人,算下来现在已经有了两套房子,加上之前父母给买的那套,在这个寸土村金的城市,算得上是人生赢家。
我和小齐以前常去老陈投资的酒吧喝酒,是个小清吧,在我租的房子楼下的一条街上,装修简洁又实用,除了桌椅就一张吧台,灯光没有那么灰暗,容易看清桌角,我摔过几次,每次都得涂点药。和小齐喝酒的地方改成这里之后家里的双氧水也收了起来。
后来去的次数多了就认识了老陈,那时候老陈还要更年轻一点,二十七、八岁,每次车上下来的女孩都不一样。
在小齐被抓之后我曾给老陈打过一通电话,那天下午我睡不着,日暮的余辉照在了床侧的墙上,我感到非常可笑。
于是我很冷静的拿起手机没有犹豫给老陈打了过去,我曾上百次的在脑海中涌起这念头,但都放弃,而这一霎那似乎是另一个人用我的身体打出了电话,甚至问出了问题。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冷静的询问,很离奇的即没有胆怯也不释放愤怒。
听筒里没有人回答我,细微的电流声被放大,沉默让时间都变粘稠,我看到一切都静止,只有粉尘在光影里徐徐飘扬。
我喜欢老陈,善良、胆怯、冲动、充满了该死的浪漫主义情怀。
第一次认识的时候他带着女孩从我和小齐的酒桌旁路过的时候,小齐背对着他正在和我讨论男人的责任感,我面对着小齐看到了一个梳理着油头,穿着却十分休闲的男人从他身后走过,后面跟了一个年轻女孩。我应该是为了看女孩一眼望向他们两个,只是后来老陈的女孩太多了,我实在是记不清那次的女孩是否靓丽。
小齐那天喝的有点多,我猜是他的女朋友又问了一些他无法给出答案的问题。
十二点整乐队演唱结束,主唱邀请客人们可以上来尝试演唱一曲,但可惜在大众面前演出却让大家有些羞怯,一时间有些冷场,大家瞄一眼舞台又面面相觑。
主唱不慌不忙正要开始拯救这场面,一个梳着油头的男人走了出来,他不急不缓走到台前向台上的主唱点头示意随即接过话筒,举了起来正打算向大家致意,却被一旁伸出来的手握住并拿走了话筒,小齐笑着说,不好意思我有首歌特别想唱能让我来么,油头撇了撇嘴说,你想唱什么歌。
十年
那咱俩一起唱吧
说完让音控又给拿了个麦。
那天他们唱完大家都在鼓掌,小齐全程跑调,唱完就去了厕所。
然后我们就坐到了一桌,我忘了很多的细节比如女孩的样子,喝了什么酒,还有聊的话题,就记得那天小齐不停的去厕所,灯光一直很亮,还有那个油头让我们叫他老陈。
老陈常常和小齐一起喝酒,有时在酒吧有时去各自的家里,反正不会去我住的地方,因为我一个人住租的单身公寓,地方小。小齐和女朋友同居租的是三室一厅,空间大不少。
他女朋友是南方人,性格却不是那种温润而泽,怀孕之前还经常和我们一起去喝酒,老爱摇筛盅,输了又不认账,有一次刚怀孕的时候还跟着我们出来喝酒,点了杯橙汁来找我们劈酒,我说你这橙汁你来劈什么玩意儿,她回了句孕妇不能喝酒,我白了她一眼,那这个怎么算我喝一杯你喝一桶啊?
老陈见她急眼了,站起来要踹我,连声道:哎哎哎哎……。并伸出手在我们之间阻隔,你们两个这喝点酒怎么还急头白脸了。
后来我们还是一起摇筛盅,不过小齐女朋友的橙汁给换成了姜汁,那次喝的很晚,我也少有的喝醉并且知道了姜汁喝多了确实嗓子会哑。
警察来公寓找我的时候,我正提溜着酸辣粉从外面回来,一出电梯正巧遇见他们在敲我的房门,我愣愣的朝他们走过去,等走近了,他们也回头开始瞅我,一直四目相对着走到跟前了。警察叔叔疑惑的上下扫视了一下我,你是林豪枫?
我赶紧点头,对对。
你认识张齐么
认识啊
哦,你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2.13号
哦,他畏罪潜逃了,你如果能找到他让他赶紧自首。
他怎么了
他杀人了,杀了陶月。
我这时候已经脑子一片空白,嘴里机械式的问,怎么杀的?
对方眉头一皱,有些恼火的回答,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总之为了他好就让他赶紧自首,跑是跑不了的。说完确认了我的电话号码,问了几个关于小齐的问题就走了。
我摸索出钥匙打开了门,关上门并拧上锁,意料之外的平静,但却急切的想要做点什么,掏出手机打了过去,小齐关机了。我打给了老陈。
没一会儿就接通了,我急忙问,你在哪儿呢,你看到小齐没,他。 不等我继续说下去,一个女声从电话另一头传来,我们这边是医院,他在市二医院。说完就挂了电话。
见到老陈时他刚包扎完赤裸的上身披了件外套,正坐在走廊上发呆。
老陈告诉我,小齐来找他,在他家楼下,带了把刀,见面就砍了上来,他被砍了三刀,跑了。
后来警察又找了我两次,一次叫我去派出所了解情况,其他几个朋友也在,老陈不在。大家窸窸窣窣的议论着,他杀谁了?
杀了他老婆
他不是还没结婚么
害,都怀孕有孩子了,结婚也是早晚的事。
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啊。
他老婆出轨了。
回答的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旋即转头问我,阿豪,你认识陈荣戎吧。
我嗯了一声
民警出来告诉我们,可以回去了,大家都起身鱼贯从侧门慢悠悠的走着。
外面的气温不高,纵使艳阳高照,依旧敌不过凛凛寒风,大家都缩了缩脖子。
哎
这时刚刚那位向我提问的朋友又凑了过来,打了个招呼,继而鬼祟的眯着眼睛,耸了耸鼻头,声音压低。
那个陈荣戎是和小齐他老婆上床了么
我不知道啊
我觉得有可能啊,不然的话为什么他把陶月捅了一刀就去砍陈荣戎。
一时间我什么都不想说,只能低着头,继续走着,半晌,我看着地上的沙砾,低声的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嗯。
第二次接到派出所的电话是告诉我张齐自首了。
在小齐被判刑一年之后,老陈来找了我,期间我找了他无数次,他换了手机号,换了住址,也没再去酒吧。
他说想请我吃个饭,我没有多说什么,问了地址说了声好,就挂掉了电话。
见面有些尴尬,像两个陌生人模仿老友相聚,老陈是真的变老了,皱眉爬上了他的眼角眉梢,原本的油头成了寸头,甚至有些许灰白。
他说他老做噩梦,梦到小齐来杀他,他至今都记得小齐拿着刀出现在他面前的表情。
那你睡了陶月么,他似乎被我的问题给震惊了。
你这个问题也太离谱了,我睡她?为什么啊。张齐以为我睡他老婆所以要杀我?我为什么啊 ,你觉得这可能吗?
老陈被这个问题给刺激到了,不停的问我为什么,其实我知道他比我们都想知道真相是什么样子,他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好朋友给砍了,小齐又为什么要杀掉陶月。
后来我去探望了小齐,他似乎已经有些精神失常,除了对我笑,就是自言自语。回答不了我的任何问题。
再后来听朋友说小齐是失手杀了人,也有说他是故意杀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现在还装疯。
见完了小齐我也做了一个噩梦,梦里鸟变成了蛇依旧在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