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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斤二两芝麻种子

2020-02-17 14:28:35 作者:姚克勇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周末闲来事,整理以前的旧书报杂志时,无意间翻出来那张早已发黄缺失一角、但紫色印章清晰可辨的准考证,使我猛然回忆起好多年前,参加全国统一高考前后的一段不堪回首日子

  1978年夏天,我从省会江城来到长江北岸一个贫穷的小乡村插队落户已近四年。那是一个落后闭塞的独性小村庄全村几十户农家一百多口老小全部姓林,人称湾。也正是在这一年,村里淳朴善良乡亲,从来年不多的芝麻种中,拿出一斤二两,使我顺利办完了粮油关系迁移户口,送我离开了这个使我至今仍然深深怀念的小乡村。

一斤二两芝麻种子

  作为在城市里长大所谓知识青年,我来到一年种植两季低产水稻的贫穷农村。几年来,面对这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劳动强度严寒酷暑极端恶劣的劳动和生活环境以及改变自己现状的无望。

  那年的盛夏,突然降临的高考机会,就像落水者的一根救命稻草,使我无法放弃,田间、地头、繁重劳动歇息的瞬间,月光下的晚上,在那个物质极端匮乏年代,点不起煤油灯,晚上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月光可以利用,除了生存必须的劳动、吃饭、睡觉以外的一切大块和小块的时间,都是我抓住不放的良机

  考前一段冲刺时间,我又去了大表哥任教的一所师范学校,那里已经聚集了一大批补习者,我们不像年长的老三届,他们或许认真学习过,我们是时所谓的初中新三届,对于在读书无用的动岁月,学习从未认真过一天的我们。所谓的补习,几近疯狂,那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学习,知识、或者说只是文字数字符号,任由他人或者自己往脑袋里强灌,那段时间,可以说每天都是在头痛欲裂中度过,考试日期终于来临。

  我至今仍清楚记得刻骨铭心的三天,1978年7月20日以后连续的三天,公社那所破败的乡村中学里,一字排开的十间教室,全公社近五百下乡知青、当地农民和少数应届初中毕业生,路远的头天晚上已经赶来露宿校园,最远的必须走五十里土路才能到达这里。

  厚厚的土墙上,斑驳的木窗没有一块完整玻璃,窗外,天空像是在下着火,超过四十度的气温,使屋里所有物体都发烫而超过了人的体温,教室里除了笔在纸上发出的沙沙声之外,听不到其任何声音个别弱者,因中暑虚脱被监考老师挽扶离场,也没有影响大家答题速度,教室里的每一位都在挥汗如雨

  上午的政治考试结束了,为了应付下午的物理考试,我在镇上小卖部用仅有的六毛钱中的两毛换来一小筒劣质饼干,另外的四毛钱还必须等到明天后天使用。然后,w同其他部分考生一样,来到校园东不远一处水塘边,双手捧起太阳爆晒下发热的浑水,狼吞虎咽后,急忙回到校园,教室外窄窄的走廊上,席地而坐、而躺,早已挤满了回不去家的考生,大家都在为下午的考试或准备或祈祷。

  三天的考试就这样程式化的过去了,昏昏沉沉地回到村里的住处。第二天睡了整整一天,大脑仍是一片空白,考的什么?考得如何?所有的记忆好像从大脑里蒸发了,无从记起。接下来的日子简单而沉闷,干农活、吃饭、睡觉,每天在焦虑和期盼中等待,时间一天天过去,还是迟迟收不到录取消息。

  又是酷暑难耐的一天,南方农村正值抢收抢种的‘双抢’农忙时节,乡亲们早已出工,大家都是头顶在炎炎的烈日下,泡在爬满蚂蟥的水稻田里熬过又一天,那天我独自一人没有下田,躲在屋里百无聊赖,度日如年,失望和失败的阴影阵阵袭来,绝望之下还是决定回到江城呆几天。江城的码头上,我曾跟着城里的表哥,做过码头搬运工,那里,或许能使我暂时摆脱这眼前的烦躁和无奈。

  十来里的乡间小路不知不觉走到尽头,来到仅有几间破房的乡下铁路小站。离南去江城的最早一班火车到站,还差一个多小时。冷冷清清的候车室里,我靠在墙角的一个长条椅上打起了盹,迷迷瞪瞪听见有人喊:克勇哥、克勇哥,我哥要我给你送信来了,把我推醒的是房东家的小侄子,人称他“掰子”和他的一个小伙伴。

  “掰子”是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平时常蹭在我的房里,要听我从城里带来也是那个年代村里唯一的一个小收音机,他不明白小盒子里怎么会有声音,可能是小时候过于淘气,摔折了一条胳膊又没怎么治疗,痊愈会一条胳膊再说再也伸不直了,从此以后走路也只能一摆一摆了,故大伙戏称他“掰子”。他的二哥与我同岁,是我下乡期间最要好的朋友。

  “掰子”用仅有的一只好手抓着一个信封,一半已让汗水湿透,皱皱巴巴,我一眼就看到信封下县招生办字样,一只牛皮纸专用信封,我急忙接过来,马上撕开,里面正是我期待多日不见的录取通知书,当时激动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掰子”和他的小伙伴无法理解这封信对我的重要性,四只小眼睛圆圆地瞪着我,以为我的神经出了什么毛病,等我缓过神来,再看“掰子”和他的小伙伴,圆圆的小脑门上脏兮兮的,满脸的黑汗渍直到脖颈,两个小胸脯一起一伏还喘着粗气,全身已湿透,就像刚刚从泥潭里捞出来。

  事后我才知道,接到他二哥从水田里赶回来,令他给我送信的指令后,出了村子,“掰子”和他的小伙伴竟一路狂奔,近十里乡间小路未敢停歇半步追到车站。这时我的里涌起一阵歉意,急忙从衬衫兜里掏出将要购买火车票的六毛钱,一个孩子三毛,“掰子”和他的小伙伴接过钱,满脸高兴,一摆一摆地去了镇上的小卖部。

  回到村里,我的心情一片轻松,当下直接去大队部开了介绍信,按照录取通知书的的要求,第二天要到30里外的另外一个公社卫生院去体检。由于全县大中专考生集中体检,轮到我全部项目检查完,天已擦黑,月光下要走过多处乱坟岗的30里夜路,也丝毫不觉得难走。回到村里已近后半夜,临近村边,房东家大黑狗窜出来狂叫不止,走近发觉是我,亲昵地围着我转圈摇尾巴,以示欢迎。

  天亮后,我乘长途车去县里取档案也是一帆风顺,没想剩下最后一项,去公社办理粮油关系并迁移户口时,卡了壳。

  按当时规定,办理粮油关系必须交回半斤油票。我下乡插队以来,从未见到过油票,磨破嘴粮管所长也不能办,这是规定,最后经公社招办出面解释,粮管所长同意,没有油票,交一斤二两芝麻也行。

  我只得回到村里向老队长说明原委。在那个以粮为纲的极左年代,芝麻、花生等经济作物受到严格限制,一百多人的村子,只允许留下十来斤芝麻种子。老调队长答应明天早上出工前让大伙讨论讨论,他自己首先同意,问题不大。

  第二天上午出完早工回来,大伙三三两两端着饭碗来到村东头的晒场,一边吃饭一边听老队长派工,最后老队长用浓重的当地口音说,克勇从城里来林家湾插队几年,现考取大学,没有油票转不了粮油关系,公社粮管所同意交一斤二两芝麻抵半斤油票,村里只有十斤芝麻种子,大伙同不同意拿出一斤二两?短暂的沉默之后,大伙竟异口同声地大喊:同意!

  接下来还是那个“掰子”,自告奋勇地跟在村里老保管员四伯的屁股后面,直接去了村祠堂前的村粮库。吃完早饭,我又一次准备动身去公社粮管所前,远远看见“掰子”滑稽地用那只残疾手提着一个小红袋子一摆一摆地赶来了,也不知道“掰子”在哪儿找到一只那个年代特有的、鲜红色、儿童在冬天才穿的破旧尼龙袜子,一根细细的麻绳紧紧扎住袜子脚拇指处一个大破洞,装得鼓鼓的一袜子淡黄色芝麻种子,粒粒饱满。

  “掰子”告诉我,四伯过秤后他还想多抓一把,结果挨了四伯狠狠一耳光。我听后哈哈大笑,赶忙说,分量够了,我接过来的感觉真是沉甸甸的,林家湾贫穷而纯朴善良的乡亲们,正是透过这一斤二两芝麻种子,用他们的真情,送我离开了这个贫穷、但令我终生难忘的小乡村返回江城,送我跨进了省会江城一所重点工科大学。

  四年后大学毕业,我来到北京,时光荏苒,如今,光阴已走过40年,那段永远镌刻在人生经历中的知青岁月、那段乡村和高考的人生记忆,仍是那么铭心、亲切、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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