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远远的

　　其实，很久之前，我就想剖出内心深处隐藏着的这段仇恨了。只是一直没有胆量。这样充满消极情绪的文字投稿也不会有人看吧，我想。

　　就当简书是我的树洞吧。我不想把这些文字埋藏在日记本里了，我想大概多多少少会有那么一两个人看完整篇文字的吧？

　　爷爷奶奶，我想跟你们说，我很爱你们，但是我真的不想回家。每次你们问我，过年回家吗？放暑假回家吗？国庆回家吗？五一回家吗？我很想说，我很想你们，想到每天晚上都怀着愧疚的心情入睡，但是我真的不想回去。因为什么？

　　1

　　回到家，家里没有家温馨。只有诉苦、欲望、争吵。以前初中高中的时候，回到家，就只有今天镇上的肉有多贵，花了多少钱，家里的电视坏了很久了。但是两个叔（有一个是我爸，因为妈妈因病去世，风水师说，我们只能叫他“叔”）都没打算换。

　　每次爷爷奶奶都说，你考到大学就好了，找到好工作了，爷爷奶奶就享福了。你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我身上，我想说，我这样的成绩只能考个二本，二本出来也找不到什么好的工作，别给我那么大压力好吗？其实我，也很累的。

　　上了大学，跟你们通电话又问，什么时候可以毕业？学校包分配吗？打算做什么工作？因为身在农村家乡的你们真的不了解当代大学生的情况，我也很有耐心的一一回答了，但是这种问题，一次就够了，我的回答一次就腻了。

　　因为你们的问题，让我一次又一次揭开我无能的伤疤。我觉得越来越疲惫，越来越烦躁。感觉家里贫穷的大山压得我无法呼吸、无法喘气。

　　你们明明有在深圳的女儿，有一个还有两套房，为什么没钱不能跟她们说，而是跟暂时还没有能力满足你们的孙女说呢？

　　因为妈妈很早就病逝，我是你们一手带大的，我有义务赡养你们，而且我真的很爱你们，比爱我的亲生父亲，爱得不知道多少万倍。但是，当你们在邻居面前撒谎，说我寄钱回家了。我的内心有多痛。

　　我恨，我恨我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没出息，更恨为什么生长在这个没有亲情的家。

　　如果有亲情，为什么每个人都戴着虚伪的面具。爷爷奶奶，你们在我面前骂过我爸没出息，但是几年后，他能赚钱了，逢年过节会给钱你们了，你们就在我面前不停唠叨我爸有多好。几年前，小叔才是你们的“心头宝”，几年后，他倒成了没心肝，只会骂人的儿子。爷爷你，更是连他的新家都不想住。

　　其实，我都能理解。你需要在自己儿子面前有尊严。你也从来不会像奶奶一样跟我说穷，你也只是对我抱有特别大的期盼。仅此而已。

　　2

　　回到家，只有孤独，无人理解，也没有人问我在学校过得好不好，为什么大一那通电话之后，就没有回过家？

　　家，我何尝不想回。只是，你们真的理解家的含义吗？爷爷奶奶，你们五个子女，有钱给你们的，会对他很好，没钱给你们的，转个头跟我诉苦。

　　有人在乎我的感受吗？失去母亲的我，早已经是没有了依傍。不然，为什么你的小女儿像对待乞丐一样对我，你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大一那通电话，我真的爆发了。因为逃出那个家的第一年，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由。更是心底立誓，一辈子都不想回去了。并不代表我不爱你们，只是因为我太爱了。我没有办法抹去你们对我说的每一句话，你们对我的每一个期盼，没有办法不在乎，你们的愿望——富裕、有钱。

　　我只恨我的无能。

　　那通电话是什么？是决绝。是跟你小女儿战争的导火线，是仇恨的爆发点。

　　你们问过我为什么那么恨她，我爸问我为什么那么恨她，二姑问我为什么那么恨她。我一直都很恨她，只是大一才敢真正说出口。为什么？因为她把一个年幼丧母的小女孩贬为乞丐。而且没有人站在我这边，我孤身一人，你们一个个只是让我大量、宽容。

　　真是可笑至极！

　　我曾经多么痛恨你们的每一句劝解，此刻多么希望你们看到这篇文字。充满仇恨和绝望的控诉。

　　你们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吗？

　　那年，我妈去世没多久，她怀了二胎。她带着一个怀着一个，都觉得她太辛苦了。我还在读小学。放暑假了，你们把我送到深圳帮她带小孩。很能理解。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是孕妇的原因，那个暑假我过得很辛苦。之后，我从此不想再去她家了，找各种理由，甚至六年级暑假就跟大姑去厂里面做点零工，都不想去深圳帮她带孩子。在这里，顺带提提我的大姑和表姐。感谢她们，在我的童年一直充当着“圣诞老人”，总是带给我惊喜和欢乐。如果可以，我用我的健康换取我大姑现在患着糖尿病的身躯。我希望她的余生健健康康，远离病痛。

　　说到那个暑假，我真想请催眠大师帮我丢弃那段记忆。

　　那天早上，她去产检。家里面只有我还有她丈夫的堂妹还是表妹。大汗淋漓回来后，看见我们坐在那里看电视，她很生气地骂了我。问我，为什么不做饭？这么大个人了，煮个饭也不会吗？明知道大人不在家，还不煮饭。

　　我很委屈，我很想说，我不知道你干嘛去了，醒来就不见人了。还有就是那个大姐姐为什么不骂？只骂我一个。

　　或许当时年纪尚小，当了出气筒而不知道吧。后来，这件事我记到现在。我很想问一句，你女儿现在会煮饭了吗？不煮饭，会被骂哭吗？

　　还有一次，她婆婆来了。她婆婆，湖南人。那天晚上出去吃湘菜。

　　其实作为一个广东的农村孩子，我吃不了辣。她对我说，你看家里隔壁的“捞佬”（抓蛇营生的穷人家的孩子，母亲是外省的）连肉都少吃，哪有人像你那么幸福能来这里吃湘菜我想说，我吃不来，这幸福，我不稀罕。

　　尤其是，出自你嘴里傲娇的不可一世的语气。我不是乞丐，更不是狗，给点吃的就要对你感恩戴德。更何况，我只是顺便带上帮你看孩子的。

　　其实，那晚她们在聊天，我也只是在旁边帮她带孩子。她女儿周围跑，我就像佣人的孩子一样，得帮她看孩子。

　　在家，哪怕爸爸冷如冰山。我依旧是有人爱的孩子。爷爷奶奶视我如珍宝，非常疼惜这个早早就没有母亲的我。但是那年，我怨恨他们为什么不接我回家。我已经在电话哭诉，我要回家了。可是他们还是狠心把我扔在那里，让我每晚抱着被子流泪，哽咽着，不敢发出声音，生怕她听见。听着飞机“轰轰”而过的声音，就像是自己那个触手可及的家一样，听见爷爷奶奶电话传来的声音，但是却相隔千里。

　　那年2008年8月8日，北京奥运开幕式，我坐在沙发哭泣，她躺着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对你那么好，还想着回家，有多少人还没来过深圳呢”。

　　所以我，真他么幸福。

　　二姑生日那晚，你们在外面大排档悠闲坐着聊天。打发我一个人回你们的家拿东西，一路上黑漆漆的，尽管只有十几二十分钟的路程，但对当时的我来说，简直分分秒秒都是煎熬。

　　其实在家里，我洗澡的时候，都需要奶奶在外面等我的。因为妈妈病逝的最后一面，我真的很害怕，害怕一个人待着，害怕乌黑麻漆、阴森森的环境。

　　但是，习惯一个人的我，只要不在室外，好像已经没什么了。大概是，长大了吧！

　　初一那年，再次去了深圳她家。因为奶奶在那里，让我带点番薯干之类的去深圳。我答应了，只是住了几天，就已经觉得，自己再次变成了乞丐。

　　她丈夫见我大热天没凉鞋，叫她买双凉鞋给我。其实在学校谁不是穿帆布鞋，也不知道买给我干嘛。我推脱说不买，但是她带着奶奶和我出门了。

　　一路上挑挑选选，没有适合的。其实我说了很多次，在学校不让穿凉鞋的，不用买。奶奶也是傻傻的。非得让我买。

　　好吧，去了一间成人店里买了一双60元的凉鞋。完了，我后悔到今天。

　　她转头就说“没妈的比有妈的还要幸福了，你看‘捞佬’，穿过60块的凉鞋没”。

　　……无语至极！

　　回到家后，我便把那双价值60元的凉鞋“珍藏”起来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很多，中午没煮饭吃，买了酱香饼，说我像老鼠一样偷吃，中午她在客厅睡觉，我看电视吵着她了……（睡觉干嘛不进房？）

　　现在想想，我很像《何以为家》的哥哥啊，帮她女儿清理屎，换尿布、洗尿裤……

　　大概我讨厌孩子的原因就是这样吧。太累了！

　　回到家，我只能感受到无尽的苍凉。只想逃离那里，也希望那里永远消失。如果世界上有一种药，能让人童年的记忆消失，我想哪怕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也会将它买下来。

　　对这个家，其实我不怎么恨。更多只是厌烦吧，厌烦他们把钱时时刻刻挂在嘴边。对那个人的仇恨，大概是一辈子吧！世界上最可悲的事情就是，你恨的人并不知道你恨她。还有就是，知道自己被恨但是不知错在哪里的人。

　　奶奶跟她站在一边，说我小气。小气就小气吧，她给我童年的记忆的确让我受伤，难道是假的？

　　跟她同住的，跟我同住的二姑，我为什么不恨？因为，她即便是啰嗦了点，教育我起来一套一套的，当年，我还写了一张纸条放在她枕头边。上面写着“姑姐，我想回家，可以帮我买车票吗？”

　　我当时胆小到连这句请求都不敢说出来，只有爷爷奶奶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才敢哭着说要回家。

　　哪怕他们问我一句，为什么想要回家，我都不至于觉得自己是一个被人遗忘、被人抛弃的、没有尊严的小乞丐，不至于觉得，自己从小就是在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对我是有多大的“恩”，才会常常把“对你那么好，你该……”放在嘴边？

　　一个真正的家于我，是那么遥远。我痛恨自己的无能，但是也感谢这些经历，让我除了爷爷奶奶和妹妹就无所牵挂。以后，天下之大，由我选择。再也不是，寄人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