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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红了

2020-03-19 18:54:24 作者:烟泪笺晴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樱桃红了

  樱花开了,早时艳红,晚时粉月色昏黄,暗香浮动,在徐徐的清风中,俏丽枝头的花仙子,吐纳着悠长绵密的馥郁芬芳……

  十八岁的花儿,像一只燕尾蝶,也喜欢同着金黄色的小蜜蜂整日围着花丛转。花儿拿一只小凳子,坐在屋檐下的花荫里,展开书本,摊在双膝上,几缕秀发从鬓边滑下来,遮住了她那双迷人大眼睛。晨曦如纱似,从她的头上、肩膀上斜斜的披洒下来。看倦的时候,她就站在花树下,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默诵着“面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满脸的阳光,让她的微笑更加灿烂

  花儿的父亲,玉成老汉扛着锄,从堤上公路走下河堤。堤下,坦坦荡一望无垠的大平原,像一位睡意阑珊的婆娘丰腴的膏体内孕育着一芽芽娇嫩欲滴的生命。一畦畦田垅箭杆似的射向天边。远方地平线上,一株孤独树影,霍地触动了玉成老汉的心弦村里人知道,树下是花儿的娘,玉成老汉的媳妇,那个苦命女人的坟。

  玉成老汉萎头耷脑,肩扛锄板,穿街过巷,蜇回自院子。这是辽河平原上典型农家小院,三间青砖青瓦的正屋搭着西耳房,西下首的院墙边是猪舍和牛圈。其余的地儿,种着蔬菜。怕打扰女儿看书,玉成老汉没有进屋,轻手轻脚绕到房东,拧开紧扎的篱笆门,挥锄拾掇已长得笔杆般高的青蒜地。嫩绿的鲜韭,在他的身后散发出好闻的香味

  清早浇过水的小菠菜小白菜和水萝卜带着晶莹的水露。覆膜的马铃薯出得早,皱巴巴的嫩叶,像山里的猫耳朵菜。吱开两片豆荚的芸豆苗从地膜下钻出来,头似的嫩黄。玉成老汉现在顾不上们,专心致致地锄着地。锄了一阵儿子,汗就冒出来,玉成老汉停了手,看了一眼头上的太阳寻找着贪玩不知跑到哪里去的清风,解开衣襟,用绕在脖子上的毛巾额头上的热汗。抬头正好撞见藏在一片樱花云霞中的女儿,就像欣赏一幅自己年青曾经的那幅图画。玉成老汉滞涩的目光开始活泛起来,用带着浅浅笑意的眼睛痴望着女儿,想自己的心事

  “爸,您想啥呢?那么看人!”花儿红着脸唤了声寡言少语的玉成老汉。

  玉成老汉回过神来,憨憨地笑了,接过女儿递过的水瓢,喝得吱吱有声。一股清泉丝丝渗透五脏六腑,玉成老汉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如同坚硬石板。喝罢水,玉成老汉把空瓢递给女儿,女儿不作声地接了。

  “花儿啊!”玉成老汉要锄地了,花儿转身想回去,玉成老汉却叫住了女儿。

  花儿不知老爸还要些什么,就笑对着爸爸等待老爸说话。

  花儿,现在真像你妈姑娘的时候!”

  “真的啊!妈当姑娘的时候啥样子?”花听了很兴奋。因为听老姨讲,妈是村里出了名的大美女,嫁给爸,是外公外婆做的主。外公外婆图爸老实厚道。妈起初并不乐意,婚后才渐渐喜欢并爱上了爸。

  “简直一模一样!”玉成老汉皱了皱眉头,用结满老茧的粗糙的大手轻轻抚了抚女儿的头。

  “你想妈妈吗?”花儿想从老爸嘴里,多了解一点自己的母亲。但倔强的玉成老汉,在老伴死后,从不在人前提起。现在只顾低头干活,再没回半句。花儿很生气,脚一跺,扭头走开了。

  女儿误解了老爸!花儿的话表面上玉成老汉好像压根儿就没听见,其实,在玉成老汉的里却翻江倒海般的难受。但他决心不向任何人吐露半个字儿,哪怕是自己的亲人,包括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

  锄过地,玉成老汉照惯例牵出牛舍里的两头母牛到河套里啃青。精明的庄稼把式都知道:这个季节能让牛啃上一天青等于喂2斤精饲料。时间长了,两头黄牛也乖巧立世,小孩子似的颠颠的摇着拂尘似的尾巴,翻卷着粉红的舌头,滴着亮晶晶粘稠的唾液,舔着自己的鼻孔和嘴唇,“哞哞”地叫着,似在向花儿道别,也似向现在还拴在槽上的同伴们眩耀。

  因为和爸爸堵着气,花儿没有像往常一样抬头目送爸爸出门去,索性书也不看了,跑到嫂子月茹的屋里,和不满4岁的侄儿作耍起来。嫂子月茹坐在屋地当心的矮脚凳上,腹部顶着搓板,双手熟练地搓揉着,一头秀发在脑后挽成螺状,一枝镶钻的桃形发卡,精巧地插在青螺上。发簪头上垂下一串碎珠,随着月茹头部的前后晃动摇颤。虽是二个孩子的妈妈,但月茹的体态却依然凸凹有致,丰满的胸脯,修长圆实的大腿,透着少妇的丰韵。月茹边洗衣服,边与花儿搭话。不时抬头瞟一眼小姑。与小侄玩得热了,花儿脱去罩衣,只穿了件小衫坐在炕沿上。这时月茹才猛然发现自己刚进门时青涩细弱的小姑,如今已出落得水灵灵的一朵花似的。杏眼桃腮,柳眉樱口,长得皮薄肉嫩。胸虽没有自己的饱满,但却如两只胀得鼓鼓的花苞。月茹虽说是个女人,但看了多时,也不免耳热心跳。

  花儿,今年有二十了吧!”月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没哪,十八!”喘息着的花儿脱口而出。话一出口,花儿便觉着不妥,瞪着嫂子月茹笑着反问:“嫂子,啥时学会关心咱了!”

  月茹被问得有点浑身不自在,但又不好发作,强颜讪笑道:“这么儿多年,不是我又当嫂子又当妈,书,你还能念到今天!”

  “我念书咋还让你吃醋啦,明儿跟哥说一声,咱俩搭伴去,只要你舍得俺哥!”抢白了嫂子一句,花儿格格地笑了。

  “疯丫头,看我不扯烂你的嘴!”月菇半真半假煞有介事地要起身来抓小姑子。花儿腿脚麻利,抱住嫂子的身子,迅速地在嫂子月茹的素脸上亲了一口。

  “疯丫头,也不害臊,这也是姑娘家做得的?”月茹动弹不得,只好用话臊屁花儿。

  “幼儿园的孩子都会,要不再来一下……”花儿不甘示弱,反唇相讥。

  月菇见话茬子压不住小姑子,就转了口气,郑重其事地说:“嫂子不跟你闹,说真格的,你什么时候高考?”

  “快了!”花儿抬头望了眼窗外的樱花,带着神往的语气说:“明年樱桃红了,我就高考了!”

  “要是考不上呢”

  “乌鸦嘴!”

  “我是说真的,如果考不上,花儿,嫂子从娘家给你介绍个俊小伙儿,保准让你满意!”

  “谢谢你的美意,考不上,本姑娘就再补习一年,再考不上,就再补一年……”

  “老爷子就是偏心,一门心思对女儿好!”

  “对女儿好咋啦,你犯酸啊!”

  “不是,你看咱爸,每回大姐、二姐来,搡爸两句,爸也不生气,我进门都快十年了,哪敢啊。被爸拿话碰了,不也得缩着脖子装鳖——咽到肚里去。”

  “哪都像你说的,上个月二姐说叼爸不经常刮脸、理发,爸急了眼,给我们好个骂哩!爸瞪着眼睛,吼大姐和二姐:“你们嫌有个农民的爹丢脸啊!?我就这样,你们都少管我,嫌丢人,谁都甭来,就当我没生养过你们,你们也当没我这个丢人现眼的爹!”

  “那是咱爸在气头上,说了几句过头话。隔二个星期天要是大姐、二姐不来,爸哪回不是背着我们到村口去望,这点事儿,连你小侄都知道!”月菇瞄了眼在炕上玩积木的孩子,点着尖圆匀称的下颌。

  “爸,不也是总帮你们做农活吗?儿子的江山,女儿的饭店。到头来,这家产还能给女儿带走,不都是留给你们呀!”花儿有点激动,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不善察言观色的月菇,只顾低头搓衣服,拦过花儿的话头说:“花儿,你听我一句,读完高中就别念了,我听人说念个大学得十万八万的!爸老了,腿脚不好。咱家孩子多,要吃,要喝,要念书。这么多钱,就是把咱家人都卖了也不值啊!”

  “我偏要念,非念个大学给你看看!”花儿气嫂子月菇饶舌,不知来得哪门子邪气,腾地从炕沿上跳起来,一张粉脸涨得紫红。

  “你看你这个疯丫头,怎么跟嫂子说话啊!那书都读哪去啦!我在娘家也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这是你爸的衣服,你拿去自己洗。这么大了,谁家的老爸不是未出阁的闺女侍候着,哪像我啊,姑娘不姑娘,媳妇不媳妇!我愿谁啊?是我自己个贱!贱!贱!……过去的我认了,今儿你都拿回去给你爸洗,你看有几家媳妇过门,就又侍候老侍候小的!”月菇动了肝火,边从盆里挑拣公爹的衣服往花儿的怀里摔,边哭诉着。姑嫂俩的争吵吓坏了4岁的孩子,大人和孩子的哭声绞作了一团。

  偏巧,玉成老汉把牛赶到河套里回家吃晌饭,正撞见姑嫂俩拌嘴。玉成老汉见儿媳、孙子哭成一团儿,火儿顿时撞到了脑门上。

  “家和万事兴!我刚出去多大会儿功夫,你看你们闹成什么样子?扫把星!”玉成老汉喘了口粗气,对着月菇,说:

  “老大媳妇,你先说,今儿是怎么回事?”

  “你去问你闺女?”月菇抱着孩子,抹着眼泪,扭过头去。

  “我没干什么,是她自找的,恶人先告状!”花儿咬着牙根儿说。

  “啪!”一个脆脆的耳光煽在花的左脸上,打得花眼前金星乱窜,脸上热辣辣的,火烧火燎的疼,一条红色的虫子从花的嘴角爬了出来。花儿生来还是头一回被爸爸打,一转身奔回东屋去,趴在妈的遗相上嚎啕大哭,哭得惊天动地,让人站不住脚儿。

  玉成老汉抡胳膊打过去,听得“啪”的一声响,整个人就像被施了定身法,木雕泥塑一般,呆愣愣地站在那儿,纹丝不动,慢慢的,就觉得自己的手掌钻心地疼。月菇和孩子听得声响,身子不约而同地颤了一下,哭声霍地止住了,睁大眼睛,惊恐地望着玉成老汉。

  花儿九岁死了亲娘,长这么大,玉成老汉没碰过闺女一根指头。平时就是花儿的哥、姐训斥小妹,玉成老汉也是前掩后遮,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月菇是精灵人儿,自己的丈夫,花儿的大哥,在自己未过门前也透过底儿,今天见公公发这么大邪火,还是头一遭。河看两岸,事看两面。事情弄到这一步,自然自己绝不是没有一点责任。月菇抱着孩子,栖惶地来到玉成老汉面前,慑懦地唤了声:

  “他爷儿!爸!都是我不好,要打就打我吧!”

  玉成老汉看了一眼散扔在地上的自己的几件衣服,翻了一眼儿媳妇,没有吭声,踉跄着脚步去看老闺女。月菇站着没趣儿,见公爹没有申斥自己,赶忙蹲身把衣服收到洗衣盆里,“哗哗”地搓起来,并不时停下手,侧耳听听东屋的动静。

  花儿抱着妈的遗相连数叼带抽嗒,让心死多年的玉成老汉也动了感情。大颗大颗浑浊的老泪顺着面颊上的皱纹往下淌。花儿挨了打,自然得理不饶人,她坐起来,一双哭得红肿的杏眼更带了几分凌利与凄憷。

  “爸,我要念大学!你不能偏心眼,供了姐姐不供我。你向妈保证,你说,你供不供我!”

  “供!花儿啊,爸的好闺女,只要爸还能动,就是砸锅卖铁,卖房子卖血也供你。你就好好念吧!”玉成老汉看了眼花儿她娘的遗照,痛惜老伴死得早,自己落单。又心疼女儿,语气坚定得好像不是在向女儿表明态度,而是像敢死队上阵前誓师。

  有了爸爸的话,花儿觉得刚才挨得巴掌值了,脸上顿时也不那么疼了,心里悄悄原谅了爸爸。都是亲父女,哪有解不开的疙瘩。她觉得自己在道义和良心上与爸爸扯平了,但还是负气使性地瞪了西屋一眼。玉成老汉娇惯女儿,见花儿脸上自己的手指印还红着,也没再言语,却也暗自思忖:这孩子真是有些被自己惯坏了!

  明媚的春光从南窗渗透进来,重又快乐起来的花儿在玉成老汉的眼里也份外的妩媚,就像一只轻盈敏健的柳莺,在柳阴里清丽婉转的歌唱。

  “今年花比昨年好,明年更比今年红……”一年以后,樱桃红了的时候,花儿如愿考取了省城里的一所名牌大学。

  转眼又是一年春草绿。念大二的花儿,已出落得千娇百媚,光彩照人。乡下的班车不准,老玉成怕女儿辛苦,特意推迟了放牛的时间,几次跑到公路边去看。花儿觉得这样不好,对玉成说:“爸!你别为我操心,这点儿事,我办得来的。临了补了句:自己的事情自己办,不给爸爸添麻烦”。说完,冲着玉成老汉吐了吐舌头。“都这么大的姑娘家了,在外面可别这么疯!”玉成老汉假装嗔怪道。

  花儿打着小阳伞,坐在公路边的一块石头上,边看书,边等车,远远看去,就像一蓬马兰花。玉成老汉从家里牵了牛出来,走到女儿身边,轻声嘟囔着:“等车只管等车嘛!还看的哪门子书!花儿,自己掌着眼,千万别误了啊!”花儿把目光从书页里移出来,望着佝偻的爸爸,牵着牛,蹒跚着,走进火红的夕阳里去,直到爸、牛和夕阳重重地重叠在一起!

  五月里,樱桃红了,有的树上的酸,有的树上的甜。站在公路旁,玉成老汉垂着皮鞭,深情的遥望着带走自己女儿的班车,祈祷着自家的燕子能够早些飞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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