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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言蜜语记

2020-05-17 22:54:38 作者: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甜言蜜语记

  我名笙歌,十四年曾是这桥头的一名弃婴,恰逢这卖阳春面的老头收摊,许是鼻尖那股高汤香味消散了,我便“哇”一声哭了出来。

  老头便是这样发现我的,随后他收养了我。我在桥头长大,成了这的孩子王,说起这南城桥头,那便不得不说上一句我笙歌。

  笙歌笙歌。我是极名字的,这是生母在我那襁褓中留下的,我没读过书,但是这名儿念起来便是极有韵味的。如此想来,虽他们将我遗弃,但至少给了我生命,也赐了我这名字。我倒也不怪他们。

  “死丫头,去打些酱油来。”老头在那里收碗朝我叫道。

  老头声音洪亮浑厚,让我一激灵:“知道啦。”

  我便起身拿了那酱油瓶走去。

  “是老程的酱油,你再打错我就打断你的腿。”老头凶狠地在后头喊道。

  “知道啦,”我自己嘟囔道,“我又不傻。”

  陈家酱油铺也在桥头,与老头的面铺就隔着一条巷子。我正要转弯进去时,眼珠子却一转。

  阳春三月,长街风景想来是极好的。老头的铺子那么忙,好不容易寻个机会出来,怎么能放过。我咯咯地笑了起来,便换了个方向走去。

  这一路上人可真不少,均是一对对的,人头攒动女子娇羞,直比得上那四月开的桃花灿烂艳人,我得直勾了眼。

  如此妙人,只有才子才能与之相配呐。我擦了一把嘴角口水,盯着女子身边的男人

  那男人转过头来,一点一点……我直愣愣地看着。

  只见那一袭白袍,满是书生意气,转过来了,转过来了。我看去,只见他皮肤烤漆,额头前突,双眼下凹,鼻孔微微上翘……

  这晴空万里我想是被雷劈了一样,看着那丑男朝女子的脸摸去时。

  “呕。”我移开了目光朝别处走去,此处不可留。

  边走我还边无法将自己心情平复下来,唉,这女子如此美,怎找得如此男人。莫非为的那传说内涵

  不不不。想到那男子样子,我抽了口冷气摇摇头。我笙歌,定是要找那如天仙般精彩绝艳的男子,相貌堂堂满腹经纶是不消说的,我还要他此生只护我爱我一人……

  想到此,我痴痴地笑了起来,不知老天爷什么时候开眼赐我这等人呐。

  南城是江南的一座小城云烟飘渺,春日时,城外的山头上满是山花遍野,一片一片,一丛一丛,一簇一簇,好看得紧。而这城内最美的若是长街称第二,便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上来争第一了。

  长街终年依着一条汩汩溪流,两旁种了杨树春风吹来时杨柳枝拂过水面,纷纷扬扬柳絮在空中扬,好不惬意

  我闭着眼静静感受曼妙时却不料哪里横出来的一只脚,还没来得及反应时我便直直摔了下去,趴在地上与地面来得个亲密接触

  “哎哟,疼死我了。”我呼痛道,哪来的宵小来谋我性命

  “哈哈哈哈哈哈哈……”周围满是笑声,我抬起头。

  顺着那只还未收回去的脚,只见面前这人笑得最是猖狂,那人在春日却穿着骚包的红衣,一双桃花眼轻佻丝毫不掩饰他眼中的嘲笑,甚至还带着一丝得逞的狡黠,

  看着这张每逢一看见我便忍不住出手的的脸,我的拳头紧紧地握起来,关节咯吱地响起来。

  忍不了了。我爬起来用尽所有的力气朝他扑过去,顺带上我这十多年的骄傲。

  然后我便带着我这十多年的骄傲又直直地倒下了,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真丢脸。

  “子书,不可无礼。”所有人都在旁看笑话,一双手有力地将我扶了起来,“姑娘没事吧?”

  他的臂弯紧实有力,我循声朝他看去,不浓不淡的剑眉下,只见那看向我的眸子狭长却淌着柔情的春水。鼻梁挺直,好比那黛青色似的远山,薄唇颜色偏淡,微微敛起。

  将我扶起后便知礼地放开了我,进退有道,举止有礼。那温润如玉的样子可真是个谦谦公子啊。

  我陶醉在他的柔情里,仿佛全世界只剩下我与他。

  怎得有如此好看的人……我痴痴地笑了起来。

  所有人都笑我,只有他护我,嘻嘻。

  “喂,你发什么春?”一把扇子将我的脸挡开。

  我狰狞地看去,只见那红衣男子一连嫌弃的样子。

  “我说笙歌,多少年了你还改不掉这不要脸的毛病。”

  我眯起眼看着这人,说起我笙歌是这桥头的老大,那眼前这厮便是多年来一直想要图谋篡位却从未成功过的小人:程子书!

  “怎么,不认识小爷了?”见我不说话,陈子书眉眼一挑,打开扇子微微的扇着,自信得很。

  他定是以为自己玉树临风极了,在我眼里活像只穿上了红袍的狐狸在那装模做样,真是恶极了。

  我冷冷地嘲笑道:“幼时便爱穿红衣,那时是只披上红衣的家猪,如今倒是瘦了,却像只狐狸,难看得紧。这时间纵然流逝,但人这气质终是不可改变的,唉。”

  说着我便摇起了头,故作叹惋的样子。

  “呵。”声旁那男子却笑了起来。

  “邦彦,你也笑我。”程子书气急道。

  我看向他身旁那男子,见他笑,我也不由得弯了眉眼。

  见我这样,程子书说道:“喂,你怎得一直不怀好意地看着邦彦。”

  闻言,我脱口而出反驳道:“他生得好看,我便多看几眼;你长得丑,我便能少看一眼便少看一眼。”

  “在下笙歌,不知公子姓甚名谁?”我眼巴巴地看着那男子。

  那男子笑道:“在下沈邦彦,幸会姑娘。”

  “哎,邦彦你理她作甚,小时候便猖狂不知礼数,这几年不见确实越发泼辣了。”程子书报复道。

  我看着程子书那贱贱地在我沈邦彦面前诋毁我形象,恨得牙痒痒,却只得含蓄地笑着。

  “我瞧着倒是极为可爱。”邦彦替我说道。

  他说我可爱,这话真是让人如沐春风呐,我看着他笑着。

  “行了行了,真是晦气。你该干嘛干嘛去,挡着我们赏春。”程子书一脸厌烦,挥挥手。

  这讨人厌的模样,真是与小时候一样。也罢,女孩子家还是要矜持些的,山高水远的还怕没有往后?我便说道:“春日固美,但这春日的阳春面也不容辜负,桥头那阳春面便是我家的,欢迎公子前来品尝。”

  邦彦笑着,微微颔首。

  看着他们走的背影,程子书那人一身红衣真是不堪入目,邦彦一身衣,真是温润呐。感叹了一句,我便转身离开了。

  快步去了程家铺子打酱油,程家老爷见了我是十分欢喜。

  对,程家伯伯便是那程子书的父亲,程家酱油铺的少东家。想那时,程家酱油铺还是家平平无奇的小店,与老头那面摊差不多,这些年却越发做得大了。

  铺子隔得近,老头与程家伯伯关系极好,我与程子书虽是一直打闹,却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甚至……老头与程家伯伯还一直想撮合我们俩。

  唉。想什么晦气的事,我摇了摇头,打完了酱油便回去了。

  “老头,我回来了。”我将酱油放下。

  老头正在磨面,听我这声音,一擀面杖过来:“你还知道回来呢!干什么去了?”

  “哎哟。”我捂着脑袋,我脑筋一转转移话题道,“程家伯伯的儿子回来了,今日见着了。”

  闻言老头果然就被转移了话题:“他去京城读书几载了,如今倒是回来了……”说着还不怀好意地看向我。

  我背后一阵冷气,提什么不好非提这个,我抽了几下自己的嘴。

  帮着老头收摊后我便做到那桥下的河水边了,石板硬,坐下时屁股不免有些疼:“这该死的程子书。”我嘟囔道,接着我便想到那杨柳下的男子,脸上满是笑意。

  第二日我便见着邦彦了,当然还有那程子书。

  “你来了。”我满是欢喜。

  “两碗阳春面。”程子书大爷似的说道。

  老头见程子书来,也是极为高兴的,便让我招呼他们。

  阳春面做的极快,热腾腾的,我便端了过去。

  “快尝尝。”我说道。见着邦彦开始动筷,我便着急问道:“怎么样?”

  邦彦被我逗乐了,说道:“味道极好。”

  我闻言,开心的不得了,自顾自说了起来:“这阳春面就属我家做得最好。一把细面,半碗高汤,一杯清水,五钱猪油,一勺桥头老陈家的酱油,烫上两颗挺括脆爽的小白菜。这配料虽是不繁琐,尝起来却是美味得紧……”

  “一把细面,半碗高汤……”邦彦低低重复道。

  我满脸骄傲地说着,程子书时不时插一句嘴,邦彦边看着我边笑。这春光真是极好。

  后来的几日,我便日日与他们待在一起,赏岱山的春光,去长亭眺望那远山,真是好不快意。

  那日送邦彦回客栈后,我便与程子书一起回桥头。我沉浸在自己的欢喜中,两人都没有说话。

  快到我家时,程子书停了下来说道:“你是不是喜欢邦彦?”

  “若这便是喜欢,那应该就是了。”我笑着回道。

  我察觉程子书有些愣,便又问道:“怎么?”

  “你别喜欢他,他不是你的良人,你们不相配。”程子书坚硬地说道。

  “这是何意,若他也喜欢我,便是我的良人。”我皱眉。

  “他是京城公子,父亲是要来南城临职的知府,他这些日子虽是游玩却也是来先一步体察明民情的。”程子书道,“即使他也心悦于你,可堂堂知府大人怎会让他的独子娶个卖阳春面的女子为妻……”

  晚上桥头的巷子很安静,程子书声音低沉,一字一句都砸在地上,在夜里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有些愣怔,艰涩地开口道:“我知你从前便瞧我不起,我是个从小被人遗弃的人。可我堂堂正正做人,便不需要顾及别人的脸色,若是邦彦也中意我,我为何不能堂堂正正地与他在一起?你尖酸刻薄,不代表别人也如此。”

  我很难受,整颗心像是被人紧紧抓住,说完便径直离开了。

  那日后我与程子书倒是不再碰头,即使撞见了也只是装作陌生人便擦肩而过了。

  邦彦却日日来找我,他脸上带着伤,我问他怎么了,他不说。我心里却隐隐有了答案。

  往日都是三人同行,如今只有我们二人我却觉得少了什么似的,但是也就一点点异样而已。

  邦彦带着我看花赏月,看遍南城的风花雪月。我好不开心。

  老头每日见我回去,便欲言又止的样子,刚想开口便顿住了:“你开心便好……”

  我岂非不知道老头的意思,可无奈我与程子书天生八字不合,我只爱那日在长街边护我的人。我笙歌要嫁,便只嫁他。

  三月末,四月初,正是踏春的好时节。我与邦彦便约了去北山看桃花。

  上了北山,在亭子往下看时,可真是阳光强烈,桃花灼灼呐。

  我看呆了眼。

  “邦彦,这也太美了。”我喃喃道,我从前从未见过如此景象。

  邦彦笑了:“桃色是美,却也比不上笙歌半分。”

  就在邦彦灼灼的眼神下,我红了脸。

  那日,我们在北山上坐了一日。

  邦彦抱着我,我靠在他怀中。

  “笙歌,笙歌……”他叫道。

  “邦彦,邦彦,你这名字也是极好听。”我笑道。

  “这是取自《诗经》中的句子,彼其之子,邦之彦兮。”邦彦说道。

  “哦,是何意?”我未上过学堂,也不解诗句。

  “就是父亲希望我做个优秀之人。”邦彦解释道。

  希望他做个优秀之人……我自己思考起来:“你父亲想来是极爱护你的。”

  “可堂堂知府大人怎会让他的独子娶个卖阳春面的女子为妻……”程子书的话浮上我的心头,还不等我开始细想,邦彦便道:

  “明日我便要回京了,处理好事务便会与我父亲一同来南城,届时我便娶你为妻,从此与你一人白首。”耳边满是邦彦透着热气的话。

  我红了脸也红了眼,从小到大我就自己坚强地活着,虽被人遗弃,但我却一直堂堂正正地做人保护自己,所以我成了桥头的孩子王。那时候大家都说我活像个男孩子,一点也不像姑娘。

  我是无所谓的,因为这样能让我不受伤害。别人说我是个没人要的东西,我便打他,打到他开口求饶为止。就连老头也拿我当个假小子一样粗糙地养。

  可是十四岁这一年,我正值豆蔻,南城春色正好,遇上这人他爱我护我,还说要娶我。

  我笙歌何其有幸,遇此良人。

  第二日,我在长亭外送邦彦,他离去前我折了枝杨柳给他。

  “我便在这等你回来。”我笑道。

  “好。”那马车扬起灰尘,越来越远。我湿了眼睛,手里紧紧握着一块玉佩,那时昨日邦彦送我的,上面刻着朵朵桃花,他说是赠我的定情信物,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邦彦走后,日子与往常一样。老头的摊子生意好,我偷了闲便去城外的长亭等他,我知他不会回来得那么快,但我等着他的时候便能感觉到幸福。

  渐渐入夏了,城外望去,北山已是一片黛青色。

  那日我在长亭坐着时,便看见程子书一身红衣,来寻我。

  他急匆匆地开口道:“叔倒下了,你快回去看看。”

  闻言我就一阵笑,许久不见不说话,开口便想玩弄我。

  可见着程子书那双平日轻浮的眼中没有一点轻佻时,我的笑便一点一点失了声:“你认真的?”

  随后我朝城内桥头跑了过去,用尽了我这一身的力气。

  怎么可能,今日我溜出来时他还拿擀面杖打了我,那力道,我现在还痛呢。我慌了神。

  到了桥头,小摊上没有那个佝偻着背的苍老身影了。我心一点点沉下去,却不敢进屋去。

  最后程子书将我拽了进去,粗暴,一点都不温柔。

  屋内一片昏暗,有着初夏的一点暑意,和平常的高汤味。他就这么静静地躺在那,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一点平日那般一见我回来便要跳起来打我的精气。

  那日后,我便不再去长亭了,因为老头倒下了。常年劳累所致,所以我得撑起他花费大半生的面摊。程子书也常来帮忙,我做着面,他招呼还附带端面和收拾桌子。他是酱油铺的少东家,不必如此。

  我让他不用来帮我,他却执意不听。那坚毅的样子,倒是让我有些看不懂他了。

  老头忙碌大半辈子了,好不容易在床上能歇歇了,却越来越消瘦。我喂着他吃饭,他喘着气开口:“这些日子可多亏子书了。”

  “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他,便早些好起来。”我没好气地说道。

  “你!”老头有些气急,“你这死丫头还在等那沈家小子?”

  沈家小子?老头要是知道邦彦是将来南城知府之子不得吓死,我笑了笑。

  老头见我这满不在意的样子:“先前见你开心,我也不便说什么。如今人家不在了,你也得不能一直等他呐。”

  “知道了知道了。”我漫不经心地答道。

  “唉,你这孩子。你的嫁妆我早些年便开始攒了,就想让你嫁个好人家。你出生苦,可不能后半辈子也苦,”老头断断续续地说道,“如今怕是我等不着你成婚了,不知你夫婿如何,以后你受了委屈也没有娘家人替你公道了……”

  屋内烛光被风吹得有些摇摆,破烂的小屋内昏黄,看不清什么。老头吃完后我便逃也似得出了门,贴着墙摸了一把脸,发现在月下啊手晶晶亮。

  老头操劳一生,一朝倒下,时日无多。程家伯伯是个重情义的人,随即抬来了聘礼便说会待我好。

  老头看向我,我没应。如今这景象,家中银两已是不够,老头吊着一口气盼着我能找到后半生的依靠才肯离去,他成日咳嗽,骨瘦如柴。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咬紧了下唇,呜咽着。

  想着春日那沐着春风的男子。怎么办……邦彦你怎么还不来,我快……我快撑不住了。那个晚上我哭了很久,很久很久。我以为小时候刚得知自己被亲生父母遗弃已是十分痛苦。可是如今我才知道,那时就算被人遗弃,但是老头却生生将我养大。

  他虽然凶,平日也扣得紧,却将我养到现在。若是没了他,我该怎么办……

  在老头咳出血的第二日,我便应下了程家的聘礼。由于老头如今有了今日盼不到明日,便决定要尽快成婚。

  那日夜里我正将脚泡在河水里,夏日已经来了,河水正是凉爽。

  程子书来了。月光下,他还是那一身红衣。

  我嫌弃的撇撇嘴:“真是骚气。”

  刚说完我便被他扯进怀中,我没反应,反正订下婚约了,日后便是夫妻了。

  夜色无边,他低低沉沉地说道:“笙歌,我会待你好的。”

  我应了句:“好。”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我们决裂那日,月色也是这般清冷。可今日,程子书五官在夜色中极为柔和,我努力让自己忽略他眼中的喜意和那点晶亮。

  我虽是不开心,但是这场婚事老头开心他开心程家伯伯开心,桥头街坊开心。如此对比下来,倒还是极为成功的。我自己也开始渐渐接受并且也不断让自己适应,要成婚了。

  可偏偏那日我大婚,沈邦彦回来了。

  上一次来南城时他是京城公子,这次来时他已是堂堂南城知府之子。

  那日,满是红妆。艳阳下好不耀眼,我一身红妆,极美。程子书看着我,眼中满是星星。程子书喜欢我,很久很久了,日后他会爱我护我,所以我料想我日后会慢慢喜欢上他的,一切都会好的。

  可是沈邦彦回来了。

  他冷冷地看着我,嘴里吐露着冰冷的字句:“程家为商,不诚;为民,不忠。”

  程家一夜入狱,婚礼也就被中断了。

  沈邦彦捏着我的七寸,将我囚在一处宅子中,我没有能力与他对抗。因为老头快不行了,我得照顾他,我要给他送终。

  沈邦彦日日送来上好的药材,请来名医,老头却没有一点起色。我知道为何,大婚之日沈邦彦来了之后,程家入狱,婚礼停止,老头便呕出了血。

  “丫头,我不想你因我受他限制,我怕是不行了,这辈子老老实实做人,到头了却是对不住这老程家,”老头说一句停一下,吃力极了。

  我慌了神,忙叫他别说了。

  他却不理会:“也苦了程家这孩子,自幼便是喜欢你,任你欺负。明明有大好前途,如今却……”

  我久久未听到下文,抬起头,却见老头平了呼吸。那双浑浊的眼中毫无神采,嘴唇干裂起皮,一副死寂……

  “怎么会,不会的,不会的!”我拼命摇头,手颤颤巍巍伸过去探鼻息。

  良久,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就像那年我在桥头寻不见老头的身影,以为他将我丢了一样,心中满是悲切与害怕。

  只剩我一个人了,我怎么长大?这世道坎坷无情,谁为我驱散寒冷?日后我被公家欺负,谁来替我讨公道?

  我死命的抓着老头的衣摆,轻轻地摇,就像幼时想吃东边那家龙须糖一样拼命恳求道:“阿爹,不要丢下笙歌一个人……”

  邦彦冲了进来,将我揽进怀中。

  我见他来,眼中出现一抹光亮,求道:“邦彦你救救他,你救救老头,救救我阿爹,好不好,你救救他……”

  他不说话,我就拼命捶他,在他怀中挣扎起来。

  为什么现在才回来?既然我都已经决定放弃你了,你又为何来破坏婚礼,为什么让我阿爹走的时候还带着满满的遗憾?

  邦彦一直守着我到老头入土,回来那日,下人端来膳食。

  是一碗阳春面。

  我看得出了神。

  邦彦见那碗阳春面时,大怒,将下人惩戒了一番。我看着这场闹剧,静静拿起筷子,一声不吭地面吃得汤都不剩。

  一把细面,半碗高汤,一杯清水,五钱猪油,一勺桥头老程家的酱油,烫上两颗挺括脆爽的小白菜……

  邦彦见状,过来将我抱在怀中,紧紧地,像是怕我突然不见一样。

  看着他那紧张的样子,我笑了。现在还没到死的地步呢,老头不走了,还有人在为我吃苦呢。

  “笙歌,嫁给我,我会对你好的。”他说道。

  “做你的妾吗?”我回答道。

  “你都知道了?”他有些惊讶不过更多的是害怕。

  唉,怎么?难不成不还能被瞒一辈子,我真有那么傻吗?我轻笑。

  知府之子沈邦彦与宋府小姐宋锦书神仙眷侣,夫妻举案齐眉,在南城百姓口中津津乐道数日。

  “在京城我被逼无奈,娶她是父亲为了宋家的权势,”他解释道,“父亲答应我只要我娶了她,便不再反对你进门。”

  “我虽无法给你正妻之位,但我这辈子只爱你笙歌一人……”

  看着他紧张的样子,许是心里还是挂念我的,我说道:“好。”

  为什么答应他呢?不是说我笙歌这辈子只嫁给自己所爱之人,只与一人白首,今生绝不做妾的吗?

  傻瓜,因为我要救程家啊,他们因我遭受无妄之灾,我岂能做那小人独自苟活?

  邦彦答应我,带我进门后便放了程家。我进门那日,洞房花烛,他很开心。那一晚,真的很痛。曾经我原以为会很幸福,却不曾想会这么痛。

  未过丧期便行喜事,破坏他人家室,怎是不仁不孝。我成了南城人人尽可唾弃的人,但我却不甚在意。

  进门的第二日我便见到了邦彦的妻,宋锦书。人如其名,真是个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的妙女子呐。

  程家出狱了,却被抄了家产。我急得紧,暗自筹备着钱财,那日加上将老头给我备的嫁妆钱一起交给程家伯伯后,回来时我便松了一口气,轻松了许多。这样用这笔钱,老头定是满意的吧。

  回到院中,房内灯火通明。我心底便知晓了,进屋看到邦彦坐在前头喝酒。他见我回来,抬起头来,眼中布满猩红,将我拉过去生生甩到了床上。

  我闭眼,哪还有半分当初的温润可言。

  后来他便将我禁足在府中,不来见我,也不许我出府。

  可是怎么办,程家伯伯与程子书要离开了去别处做生意了,不去相送,可能这辈子再无相见的可能。

  若是老头还在,定时要前去相送的吧。

  于是我便打晕了下人从侧门翻了出去。

  南城墙外的长亭边,一抹红色的身影立在那里。我走进后,他转了过来,脸上满是疲惫。

  我还未开口呢,他便将我抱入怀中,然后知道一滴什么湿湿的东西掉进我脖颈间,我动了动身子嫌弃道:“怎得穿的如此骚气。”

  后来过了好久好久,待邦彦到时程家已经离开半日多了,他将我抓回了家。

  我们没有说话,我知道他又怕又生气,怕我跟着程子书走了。而他赶到时我还在,那情绪便也只顺理成章只剩下生气了。

  我特意挑了个好日子。是我的生辰,说是生辰,其实是我被老头捡到的那日子。

  我生辰那日,我邀他来我院中,因为我特意坐了两碗阳春面要与他分享。因为今年老头不在了,就只有他能跟我过生辰了。

  但是他没有来,我从早上坐到日头下山,面热气消散,冷了,坨了,他还是没有来。

  算了,不等了。我笑道,便拿出袖中的毒药……

  本是想放进这两碗面中的,可是我低估了自己,我没有那么无情,无情到去伤害他。

  而他,也没有那般有情义,有情到来应我的约,与我过生辰。在这个我被抛弃的日子里,让我有人陪。

  算了,都不重要了。

  药效还没开始,我拿筷开始吃起了阳春面。一边吃一边笑,一边吃一边哭。然后肺腑心脏并发地开始出现刺痛,嘴角开始流出鲜血……

  太累了,活了十四年便这么累,老头是怎么熬过那么多苦涩孤独的日子的?也罢,笙歌来陪你了,阿爹。

  我带着笑意,渐渐失了意识。

  后来我死了,我看着自己的尸体在夏日一点一点地冰冷,然后邦彦冲了进来,将我抱在怀中大哭,我从未见过他如此。

  他曾是谦谦公子,怎会有如此失态的样子。

  然后他将桌上剩下的那碗阳春面吃了,用手吃的。

  傻瓜,面都坨了,不好吃了,谁让你刚做好时不来吃,往后你可都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面了。我笑着道,想伸手摸摸他,手却透过了他的身体:“倒是忘了我已死了。”

  入土那日,他亲自将我抱进棺材中,那模样仿佛是对待自己极为珍视之物。看他那认真模样,我倒是被逗乐了。

  我往旁人看去,见那宋锦书也在。锦书锦书,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真是个妙人,也是个好名字。

  待众人离去后,邦彦还在那,他一直哭一直哭,可真像个孩子。

  “你别哭啦。”我蹲在他身边说道,“我不怪你的。”

  他嘴里喃喃,我凑近只听得到: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

  噢,原来这便是我名字的缘由,散尽、游人去、春空,怎得好像有些难过呢?

  不知多久,邦彦不肯离去,我也不肯离去。直到他倒下时,那守在远处下人将他带了回去。

  我也该走啦。我笑了笑,最后看向那块被邦彦一直贴着的墓碑时,我愣了许久。都说鬼魂不会哭泣,但我却流下一滴泪来。

  上面写着:沈邦彦妻笙歌之墓。

  番外:

  程子书:

  我自幼时便喜欢那住在我家前头巷子的女孩,那时她还是女孩。

  就因为那时我因为胖被人欺负时,就她出来替我解围。虽然后来欺负我的对象就此成了她……但我还是喜欢她,喜欢与她说话,与她开玩笑,与她唱反调。

  后来我进京读书,寒窗几载,少年长成。后来我便与沈兄回了南城。

  阔别经年,再见时,长街青石板,小桥流水,杨柳春风。她就这样生生地撞了进来。

  我这一身红衣极受京城姑娘倾慕,我对自己极为自信,却不曾笙歌她这个没眼见的女子竟说我长得丑,不如邦彦生的好看。

  我气急,后来的出游中,我看着她对邦彦笑的样子。那似曾相识的样子,岂不是与我看向她时一样,她喜欢邦彦。

  我心里给自己下了结论,心也沉了下去。可是那是邦彦,她与邦彦怎会有将来呢?为官之人怎会不在意身家背景呢?

  我想让她清醒,想让她明白。我可以接受她不爱我,却不能接受她受伤害。可她竟以为我看她不起,我怎么会看她不起,他是我这辈子想极尽温柔呵护的女子呐。那一晚,我们闹翻了。

  那日后,她便待我如陌生人。对着邦彦倒是极为热情,于是我便去找了邦彦,可他竟也是喜欢她。他竟在明知无法娶她为妻的情况下,还给她虚无缥缈的爱情!

  我便出手打了他。

  后来他们表露心迹,明确心意,再后来他便回京了。而她,笙歌,她日日等在长亭外,等着邦彦回来。

  要不是叔倒下了,怕是她还会一如既往地在那里等待虚无吧。

  我像个小人,有些卑鄙。因为她最后是因叔的病,才终于松口要和我成婚。

  虽然我知道她不爱我,她爱邦彦。但是没关系,我会对她好的,我会护她爱她,守她一辈子的。

  可是梦碎的那么快,大婚那日,我就要与她成婚,和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实现我从年少便渴望的梦时,沈邦彦回来了。

  沈邦彦这个混蛋回来了!我程家上下入狱。

  牢狱之中听闻叔去世了,那日我一夜未眠。我盯着牢狱墙上那方小小的窗户,只见月色冷清。她那么难过,我却无能为力。

  后来听闻她成了沈邦彦的妾,然后我与我爹便被放了出来。我便明白了。

  她笙歌虽出生清贫,但是是何等的骄傲,如今甘愿为人妾,竟是为了我!

  她筹了钱给我爹让我们去别处东山再起,离别之日,我在长亭外等她。她来了,我要让她与我一起走。

  她不应。我们争执不下,没有人愿意退步。

  最后她说她将叔给自己的嫁妆钱也给了我,就盼我好好的。

  这一句话,让我热了眼眶,我让她等我,我定会回来的。

  她淡淡地笑着说:“好。”

  可是,笙歌你这个骗子!邦彦要你等他,你便日日在长亭外守着,我要你等我,你却一瓶毒药了解了这一生。

  你对我不公平!

  后来几年间,人人赞言,程家商贾之道,绝世仅有,所得之财,富可敌国。

  衣锦还乡,你的嫁妆钱我赚了几十几百几千番,笙歌,我回来了。

  年年日日异乡思念,还乡时却只见墓中碑,不见意中人。

  笙歌!

  这年春天我回乡,南城满街都是绿色。春风吹来,长街依旧时柳絮纷纷扬,可是我却怎么都找不到那个记忆里的女子,我爱的姑娘……

  而我只感到一阵无力,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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