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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一把钥匙

2020-07-15 16:17:50 作者:不会忘记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给你一把钥匙

  我又给了沈淙一把钥匙,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把了。他从背包里掏出一串钥匙,把我刚给的这把挂进去,“那之前那把我就扔掉了。”“好”,我说。他每次都这么说,但我知道他一次也没这么做过。他的钥匙串上,钥匙越来越多了,而且他每次掏出来,我都能一眼看见我第一次给他的那把,钥匙的塑料柄是明艳的翠绿色,很少见

  我租住过的第一间房,在玄武湖旁边。时我刚大学毕业实习工资每月2000块,全部用来交了房租生活费就靠大学时小说攒的一点稿费勉强维系。早就听人说过,房租应当控制收入的三分之一以内,但我仍坚持选择了那间房租超过工资,面积不足50平米的一室一厅。我喜欢清晨起床拉开窗帘晨雾浮在湖面上,透明露珠洗去花草树叶昨日的尘埃,晨跑的人们分散在湖边的不同位置等待朝阳从同一个位置升起来。一切都是新的。我总喜欢提前半小时起床,泡一杯咖啡,坐在窗边的栗色小书桌旁写上一会儿小说,那是上班之前的,属于我自己时刻,沾着清新湿气。但我最喜欢的,是常常可以在这栋公寓里碰见沈淙,有时在大厅,有时电梯口,走廊。一切都充满可期待希望

  沈淙也住在这栋公寓。那天他带我看完房,我立刻决定签了合同。交房的时候,他告诉我他就住在旁边那栋楼,有什么事可以联系他。我顺手从钥匙串上扯下一把,“给你一把钥匙。万一哪天我带了,去找你拿。”他愣了几秒,说:“你确定吗?”他看着我的目光极澄澈。我加大了眼睛眨巴幅度,用一种自以为天真眼神看着他,生怕泄露了我的小心思。“不怕引狼入室?”他微笑着,眼神里多了一丝狡黠。很可啊,我这么想着,突然就说:“就怕你不入呢。”

  我和沈淙的最后一次约会,我带他去私人影院看了杨德昌的《恐怖分子》。电影结束已近凌晨,我们坐在他的车里,车窗紧闭着,听不见外面的声音。我们沉默了很久,谁也没有提回的事。

  后来他打开车内的音响,放了Loving Strangers,我们第一次约会时我分享给他的歌。那天也是刚刚看完电影出来,也是在他的车里。他说刚刚看的那部喜剧片笑点还挺多的,就是后半部分太丧了。

  “可是你不觉得,这才是人生本来面目吗?”我说。

  “人生的本来面目是什么?”

  “喜剧外衣包裹着的悲剧。”

  “太消极了吧。生活美好。”他说。

  我无声地苦笑着,扭头看向窗外,“是啊,得假装一切充满希望,才能安全地活下去呀。”

  我突然意识到这种氛围不适合聊沉重话题,深吸一口气,换上我自以为天真无忧的笑容,说:“连上蓝牙,我给你听首歌吧。”

  在歌曲循环到第二遍的时候,他突然问我:“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呀?”眨巴着他那双貌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大眼睛。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高中毕业就一直干房产中介,平时不爱读书,看电影只挑喜剧。不用带客户看房的时候,要么和朋友去泡吧,要么宅在家刷快手抖音。我对他是见色起意,但那时的我不愿意承认自己这么肤浅。

  “我说过喜欢你吗?”

  “那你喜欢我吗?”他问。

  我不觉得我喜欢他,也不愿意撒谎,事实上我觉得我不喜欢他,但我不能这么说。他是我最有可能抱住的希望。

  “这很重要吗?”

  “重要。”他的语气有点严肃。

  我知道躲不过去了,说,“你闭上眼,我就告诉你。”他照做了,没有一丝犹豫。我半起身凑过去,吻在了他的唇角。他睁开眼。我说,你还问吗?他笑着摇了摇头,我看见他脸上的笑肌微微抖动着。我们静静地对视着,我正为自己的机智暗松一口气时,他突然靠过来,重重吻在了我的唇上。我吓了一跳,惊叫声没等发出来,就被他柔软湿润的舌头抵回喉咙。

  “今天这部电影我看懂了。是讲一个男人期待已久的升职机会泡了汤,妻子又背叛了他,他幻想自己杀了妻子和妻子的情人,最后自杀了。对吧?”他故作轻松地说着。

  “嗯。”我淡淡地回应。

  影院旁边有一家便利店,灯灭了,黑暗中隐隐看见一个身影走出来,锁上双开玻璃门。我目光跟随着他的背影,看着他一直往前走穿过斑马线,消失在街角。

  “你看,跟你看了这么多年电影,我也有进步吧?”

  我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转过头看着他,“你说,如果我们结婚,我会不会也像电影里的妻子,有一天背叛你?”

  他的脸一瞬间沉了下去,“不知道。你会吗?”

  我低下头,看着手刹,“分手吧。”

  他看向前方,“又来了。”

  又来了,每次他都这么说。我特别厌恶他说这句话,像是一早就看穿我每次都会反悔,就算离开,也总会回来。事实上,我确实是这样的。与其说我是厌恶他这种姿态,不如说我是厌恶自己总是犹犹豫豫走不开。五年了,我换了好几份工作,一直都没有长进,还是到处租房住,投出去的小说也总是石沉大海。这些年,不管我如何假装一切充满希望,事实上我隐隐相信自己的人生是无望的,到头来,生活给我的也确实是无望。倒是他,一路抱着挣钱买房换车的目标,也真的换了车,房子付了首付。说起来,我们都算是求仁得仁吧。

  “我找到房子了,明天就搬出去。”我像是要证明这次不止是说说而已,然而这套我也不是第一次做了。我急需找到一点更有说服力的事证明我这次不会再回头了,于是我打开门下了车。我走得很快,我觉得走得越快越可以显出我的决。他追了上来,透过开了半扇的副驾驶车窗喊着,“快上车,别闹了。”走到路口,左方向的路灯刚跳红,他的车行驶在左转车道上。我穿过斑马线快速向前跑去,跑了没多远就看见左边有个黑漆漆的小巷,我拐了进去。我在黑暗中蹲着,想着一会接到他的电话怎么回复,我会告诉他一切都结束了,等到天亮了,太阳升起来,我会有一个新的开始。我蹲得腿麻了,干脆坐下。

  他没有打过来。

  我走出巷子,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我没有可以在凌晨打搅的朋友。我一直往前走,看到路边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我想喝一杯速溶咖啡,但是得走上二十几级阶梯才能进到这家便利店,来到这里前我已经走了不少的路。我走了大概十来级后,越发觉得腿发软打颤,便在阶梯上坐下来。

  他应该回家睡觉了,我没有埋怨他的道理,他没有做错什么,和我在一起也很累。我低头看着台阶,努力想理清自己走过的路,可没有头绪。

  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阶梯下面。我抬起头,路灯下站在一个看着和我差不多年纪的男人,穿一双黑色人字拖,宽大的蓝色九分牛仔裤,纯白短袖T。我们对视了一会儿,他走上阶梯,“李郁?”离开了路灯光的照射,我看不清他的脸。

  “你是?”

  “陈殊林。记得吗?”

  “噢,”我假装想起来的样子,在记忆里搜索着这个名字,“是你啊。”

  他从鼻孔里发出长长的呼吸声,沉默着坐到我身旁。

  “五中高一13班,陈殊林,记得吧?”

  “啊”,我说:“你住这附近吗?”

  “我住江宁,一路跑过来的。”他的声音平缓低沉。

  “跑过来?从江宁到鼓楼?”

  他点点头,看了眼手机,“三小时三十七分,比昨天快11分钟。”

  “那你一会儿怎么回去?”

  “跑回去。”

  “跑回去?你到家得四五点了吧,不睡觉啦?”

  “就是睡不着才出来跑的。”

  我们去买了两杯速溶咖啡,分靠在便利店玻璃门边的两边的墙上。我借着店里冷冷的白光打量他的脸,毫无头绪。

  “你没想起来我吧?”他说。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头看向地上的瓷砖。

  “你现在留长发了,高中三年你一直都是短发。”

  我抬头看他,“不可能,你是说我们同窗三年,我都记不得你是谁?”

  “我没这么说过,”他喝一口咖啡,舔了舔唇角,“高二我在你隔壁班,每天课间操都能看见你。”

  陈殊林,我一遍一遍在脑子里回忆着这个名字,这张脸。“你那会儿得有多不起眼哪。”我说。

  他神色严肃,投过来的眼神平淡无波,我不由得收起了调侃的笑容。他站在空调风口下面,额前一缕短短的刘海在冷风的吹拂下抖动着。他的长相不算帅,但身上透着一种特别的魅力,一种无所顾忌的颓丧。我咽了咽口水,“抱歉,是不是冒犯到你了?”他把纸杯投进身侧的垃圾桶,朝我走过来,把我脸颊的一缕长发挪至耳后,低头吻了下来。

  我们在便利店一直待到天亮,他陪我打车去沈淙家,沈淙没在。我收拾好行李,把钥匙放在门边的鞋柜上,走的时候心里没有一丝伤感。因为我知道有一个新的开始在楼下等我,是可期待的未知。

  陈殊林自己开一家小小的汽车修理厂,除了晚上跑步,剩下的时间都待在那里。一间约70平米的房子从中间隔断,前半部分是工作区,摆着各式各样脏污的修理工具。后半部分生活区,里头有煤气灶、一张床和一张餐桌,墙角堆满各种类型的书,摞得很高,摇摇欲坠。

  “你不修车的时候,就在这看书?”

  他坐在床边,低着头,一手夹着烟,一手翻动着放在大腿上的书页,“有时候写小说。”

  我抽走他正翻看的书,岔开双腿坐在他的腿上,把书举起在他的头顶上方,“大裂。好看吗?”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邀请我来的啊。”

  他把双手向后撑在床上,平静地看着我,脸上没有笑,眼睛里没有波澜。我把书甩在床上,瞪了他一会儿,起身去拿我放在床边的行李。我走到门口,转过身,他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看着我。

  “你不留我吗?”

  他笑,“别傻了,你根本无处可去。”

  “我早就租好了房。”我说。

  “那又怎样,你还是来了我这里。你根本就不记得你的人生里有过我这么个人,也想不起自己戴过什么狗屎红发夹,但你照样跟我回来了。”

  我抹掉脸上的眼泪,走过去甩了他一巴掌。他把床上的书朝着墙角扔过去,那些书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噼里啪啦着逐摞倒塌。

  我说,“那我到底有没有戴过红发夹?”

  他说:“去红发夹。你现在可以选择跟我上床,也可以回去找他。他也许会原谅你,晚上还会搂着你睡觉,但明天一早醒来,你照样会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我照着刚才的力度又给了他一巴掌,然后脱掉了上衣。我们在床榻上翻滚着,我的脑子里翻来覆去着那句“你无处可去。”一觉醒来,屋里漆黑一片,我摸了摸两边的床榻,空空的。我知道他又出去跑步了。我穿好衣服,从他的那一堆书里面随意抽出一本,撕下一张纸,在空白处写上“你就是个混蛋”,放在他的餐桌上,用烟灰缸压住。

  我从出租车上下来时,就看见沈淙站在小区门口。他说,“我看见你发的微博了,定位是这里。”

  我躲开他伸过来欲帮忙的手,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顾自往前走。

  “我一直都有关注你的微博,没告诉你。”

  我停下来,瞪着他。

  “这给我吧,太重了。”他说。

  这次我没有拒绝。

  屋子没有打扫过,床上、衣柜里,到处都是空空的,事实上交房后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他出门买了菜回来,在他做饭的时候,我把床铺好,简单打扫了一下卧室。

  我一直都知道他关注着我的微博。那条定位的微博是发给他看的。从陈殊林的修车厂出来,我就有了这个主意,我觉得有百分之六十七、八的胜算。以前这个概率更高,但我每离开他一次,胜算就少一点。

  吃饭的时候他问我,“你昨晚后来去哪里了?”

  我扒着碗里的饭,“我一直在路上走,走了不知道有多久,看见一个小巷子。里面黑漆漆的,我就在那蹲着,等你给我打电话。后来蹲累了,就坐下,再后来不知怎么睡着了,醒来天就亮了。”

  他放下碗筷,过来搂住我说,“对不起,以后不会让你一个人了。”我的眼泪掉在他肩膀,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第二天他走的时候问我:“今晚下班我还可以过来吗?”

  我从新的钥匙串上抽出一把给他,“给你一把钥匙吧。我到时不一定在。”

  他走以后,我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喷上空气清新剂,衣服挂进柜子里。窗台上的两只花瓶空空的,我换上衣服,去了花店。我在蓝色的满天星和粉色小雏菊间摇摆不定时,收到了陈殊林的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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