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托
你很难想象,他们是哪朝哪代在此“落草为寇”。
与晨练者随伍而行的还有世代提山泉水的“桶帮”,一身短衣素身打扮,汗津津的,左肩搭一块毛巾,右手提一塑料水桶,健步如飞,偶有熟人见面,也是极高的嗓门,千里传音的狮子吼:“来咧!”人并不抬头,只是酣畅淋漓地三声错落有致的长笑,有些放肆,然后从身边蜿蜒飘过,带出一股山风。
我非“桶帮”,但脚力也是一步两个台阶,虽强于常人,但还是比不得他们。一同从山脚出发,他们无暇与你闲聊,一个招呼过后,你便被落得无影无踪,内行人都知道,这是十年一功、正宗嫡系的“桶帮”。
但,也有“桶帮”打扮的人,而非“桶帮”,潜伏在微暗的晨光里,伺机而动。
黎明时分,他(她)们从海拔二三百米的中麓两侧的盘路下来,与“桶帮”的上行轨迹背道而驰,手里拎着一个空桶,拖沓下行,女帮手里要多一个布兜,从不规则的隆起猜测,里面装有钥匙、钱包、手机、纸巾杂物之类,长裤短衫,不修边幅,夏季穿老头鞋或破皮鞋。迂回于盘路古道之间。他(她)们眼神光耀,全没有欣赏风光的因素,这与沿途的庙宇古迹、美好景致格格不入,周围的一切美好与他(她)无关,可以断定,他们栖息于此,是世代山民的后裔或久居此地的“吃山族”。
他们有固定的行踪线路,在景点与景点、庙宇与庙宇间星罗密布,层层布起防线。他们手拿“空桶”却游离于“桶帮”之外,但又与登山者如影随形,每一个途径者都会成为他们随时追逐和随时放弃的猎物,你踏过的每一级台阶都会触动他们蠢蠢欲动的神经。
游客的身份一旦确定,便进入他(她)们涉猎程序的编程。在你踏上第一级台阶一刻,你会被几双甚至几十双眼睛卫星定位般锁定在十字准星,无法出逃。这时会有一个中年妇女走过来:“登*山,保平安!烧个香,磕个头,一年到头不犯愁!”
你接过信香,每一个黑暗的角落立刻会绽放出若干狡黠的笑靥,如同大灰狼看见了小红帽,垂涎三尺,得意之极。他们的大脑高速启动、运转,把你确定为猎物的一类,核定你的价值和能量,然后定位你的性别、身份、年龄、阅历、学历、素养,甚至体力和脾气,确保有七分胜算之时姗然而至。
“桶”是他们蒙蔽、表演和牟利的工具,如同日伪时期胳膊上缠着的“良民”,你会误以为他(她)是晨练提水的“桶族”。但细心的人不难发觉,桶里干燥得没有一道水痕和一粒水珠,他们步履委婉,眼神流转,佯装一副菩萨心肠,其中定有一人适时的跟途中歇息的你温柔搭讪。他会说:“第一次爬这山吧,不要走这么快,还有三四个小时的路程呢,节省点体力。”他会充分显现我们热情好客的淳朴,讲解这里的美丽传说与人文景观,讲解这里的民俗乡风,然后煞有介事地打断你的谈笑:“别乱说,神很灵验的!”
你以为,你以为世间多温情他乡遇故知,便和盘托出你的行踪与三辈的家底。
峰回路转,你们会遇到这样三三两两的他(她)们同类,斜坐在盘路边的凳子上,有的一脸的羡慕,有的一脸的惊奇,有的左手搓着膝盖,济公一样,手腕一抖一悬便是一个“灰蛋”,右手拎着相似的五花八门的干燥的桶。其实在一里之外,便知道了你是他们迎来了第一批“猎物”。
他会停下来打招呼:“吃了么!”等游客离开三两步,然后悉悉索索凑近了咬耳朵,三五分钟当儿,那几个同类就会掏出手机说:“山西的,三男三女,求婚姻!”
那人继续尾随,沿途畅谈,哪个寺庙的神仙灵验,哪个保平安、哪个保生育、那个保眼光、哪个无所不能,一个个的神话传说在他嘴里有了灵性,你似乎看到了前程和来生,当你兴致浓酣之时,他戛然而止,说,到了,就这庙!神仙灵验的很。
你想伸头去另一个心仪的古迹,他一副败坏的模样:“还是先到这里来拜吧!这里拜神不要钱的,你的香火你的心愿,免费参拜求平安,你要想得开,该拜的神还是要拜的!”
进去了,迎面定是一个布衣俗家,满脸的灵光闪现,拗口的地方普通话说:“听口音,是山西的吧!许个愿吧!求姻缘包美满!”然后殷勤为你拈香上香求福缘,末了,一脸肃穆的说:“千元不多,百元不少,遂愿积个香火,积个功德吧!”
和这些伪“桶族”踩着同一条路的时光,共度三年,但很难界定他们的身份,没编制,没工资,没手续,没资质,没有固定的工作场所,没有相关的服务设施,他们唯一的工具就是手里的不带有一滴水的“空桶”和一张子虚乌有的嘴上功夫,当然,还有一颗“功德圆满,济世天下”的心,他们受“桶族”歧视,受众生排挤,生活在社会遗忘的夹缝里。
听登山的老人讲,他们就是传说中的“庙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