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和备胎的游戏
1
医生从手术室大步走出，面容冷峻地对早已浑身湿透、面如土色、双手沾满血迹的刘斌说：“你是病人家属吗？”
刘斌正不知如何作答，医生又说：“产妇车祸时应该被重力撞击到了小腹，胎儿恐怕当时就停止心跳了。现在的问题是产妇自身的情况很不稳定，血压过低，心律不齐，目前还在全力止血……”
刘斌已经听不清后面的话了，单这几句已如闷雷轰得他五脏俱烈。他的心一沉到底，痴痴地问医生：“她会死吗？”
医生将要签字的东西递给他：“血止住了就没问题，但谁也不敢打包票。这个你看一下，没问题就签字。”
刘斌哆嗦着提笔，觉得那笔重若千钧。纸上的字不知是因为他的脑子受过撞击还是泪水的缘故，变得模糊不清。他吸了一下鼻涕，刚囫囵写下个“刘”字，身侧忽然有个身影飓风似的往这边袭来。不等他做出反应，脑袋便挨了一记重击。
“王八蛋！”彭湛目眦欲裂，揪着刘斌的衣领狠狠砸了一拳：“谁他妈让你让带她乱跑的！她预产期就这几天了！你算哪根葱，凭什么带着她去找老子？老子不是去偷人，老子是去救人的！那婊子以死相逼，我没办法，我才……你算老几，凭什么插手我们夫妻之间的事？要是卓芸跟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老子饶不了你！”
手术室外一阵骚动。
医生按了警铃叫保安，刘斌不知是因车祸受伤无力抵抗，还是出于愧疚，竟任由对方对自己施以老拳狠脚。等保安把人架开，刘斌已经奄奄一息。
彭湛则像一只疯了的猴子张牙舞爪又叫又跳，说他是卓芸的老公，那个出了车祸的孕妇是他老婆，医生这才让保安松了束缚。
得知胎儿已死，卓芸尚未脱离生命危险，彭湛崩溃了。他顺着墙壁一点一点滑下去，嚎啕痛哭：“为什么，为什么？我去见她，真是去谈分手的，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2
彭湛确实已经有半年没搭理那个女人了。
卓芸临盆在即，他只想安安生生地陪她把孩子生下来。他毕竟36了，弱精，在跟卓芸婚前婚后都睡过其他女人，从未采取过避孕措施，却也从未致使任何女人怀孕。
后来卓芸怀了，他甚至怀疑不是自己的。做了羊水穿刺亲子鉴定，证实是自己的，他喜极而泣，并他于那一刻下定决心：斩情丝，做好人。
然而上船容易下船难。种下的孽根太深，想摆脱没那么容易。他想撤，可那个最难缠的情人却死活不肯撒手。尤其这两天闹得更甚，非要见他一面，否则就自杀。
彭湛自以为他瞒得很好，殊不知那女人在彭湛答应去见她最后一面的下一秒，就给卓芸发了一条挑衅意味儿十足的短信：“你要生了又怎么样，你老公还不是要乖乖地来见我？”
卓芸收到那条短信时，刘斌正陪在她身边。
他是来给卓芸送土特产的。一个老乡来市里探亲，带了不少土特产，让刘斌给卓芸捎一些，说是有助于产后催乳。
刘斌爱了卓芸多年，卓芸始终对他若即若离，但就那一点点微渺的希望如挂在驴子嘴边的胡萝卜，牵引着他一路向前，不断地追撵。
直到N年后，卓芸遇到了彭湛，才终于给了刘斌一个痛快，说对他只有老乡之情。
然而老乡刘斌对卓芸的爱却未能止步。
人的贱性是比低智还要重大的灾难，它使人犯贱而不自知，自知而不能改。明明知道这个女人此生已与他无关，明明知道她马上就要荣升母亲，却还是乐意为其鞍前马后。
3
是卓芸逼刘斌送她去彭湛公司的，她要看看彭湛到底在不在公司，是不是真的去见那贱人了。
刘斌劝她不要冲动，先给彭湛打电话问问。
卓芸早已激动得浑身颤抖、语无伦次：“打他电话干嘛，阻止他去见那婊子吗？你送不送我去？不送就滚开，我自己会开车！”一边吼着一边去拿车钥匙。
刘斌没办法，他一向对她有求必应。他一把抱住她，夺下她手里的钥匙：“好好好，我来开车。我带你去找他。”
车子刚开到公司门口，卓芸就看见彭湛的车由正门驶出。她立即掏出手机给彭湛打了个电话，屏声静气问他，忙不忙。
他说忙，马上就要开会了。
挂断电话，两辆车的间距不过数米，而那一刹的错开，是命运的转折，悲剧的开始。卓芸的心随着小腹阵阵痉挛，这是身体向她发出的强烈预警。
她太激动了！她需要冷静！
但她顾不得了。冷汗从她额间冒出，面色苍白如纸。她一边捂着隐隐作痛的肚子，一边对刘斌下达愤怒的指令：“追！”
车祸发生时，彭湛其实是听到了身后那一声巨响的，刺耳的刹车声和猛烈的撞击声令人心惊肉跳。
有那么一瞬，他想折回去看看情况，并且车速已经有了明显的减缓。然而这个念头随即被一脚更猛烈的油门所取代。
他没时间！情人发难，严重威胁到他的婚姻幸福，能不能顺利解决还是个问题。他已经够烦的了，哪还有那闲工夫管别人的车祸？
他一面向前开着，一面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为了孩子，他愿意从此收心敛性回归家庭，做一个合格的丈夫。不再拈花惹草，处处留情。
可他不知，他的美好未来，正在他身后百米远的地方，土崩瓦解。他的妻子在流血，他的孩子胎死腹中……
4
医院里，手术室的门再度被打开。医生带来了更为残酷的消息：产妇情况危急，必须摘除子宫保命。
怕家属接受不了，医生解释道：“伤情太过严重，即便勉强保留了子宫，以后也不可能怀孕了。”
彭湛懵了，距离他几步之遥的刘斌，更是失重一般，身子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接过医生递过来的同意书，彭湛彻底陷入了绝望。他哭着在同意书上签了字，然后大步走向愣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的刘斌，再次揪住他的衣领一顿狂揍。
鲜血从他的口鼻喷涌而出，保安再次前来制止，刘斌被抬进了急诊室。
经过一夜手术，卓芸的各项体征终于平稳下来。知道自己被摘除了子宫，她一句话也没有，目光呆滞，眼神空洞，好似死了一般。
彭湛原以为卓芸是偷看了他的手机，知道了他要去见小三的事。直到在病床前，刘斌给彭湛看了小三发给卓芸的那几条短信，他才知道他是给那女人摆了一道。
原先见不到他就会死的女人，此刻已拿好了登机牌，即将飞往遥远的异地，开始她的新生活。面对彭湛发疯一般的质问，她气定神闲，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随后，她以一种他从未听过的极其冷静且轻蔑的口吻，对他说：“就许你玩儿我，不准我玩儿你？你当初是怎么哄我的呀？说要怎么疼我爱我呀？我多傻，居然当了真，到头来发现自己不过是块毫无价值的烂抹布！怎么，我就不能替自己出口恶气？我就是想报复你，就是想在你老婆给你生下孩子之前膈应她一把。你自己种下的恶果，就该你自己尝。这是你的报应，活该你断子绝孙！”
女人恶气尽吐，随即拉黑了他。从此天涯两别，各自生欢。不，她祝他永远不欢，愁怨相伴。
到头来竟是一场报复！彭湛悲痛欲绝。
然后他听到卓芸以极平静的语气，提出了离婚。她说：“我一直在给你机会。”
5
后面的日子一直是刘斌在照顾卓芸，他自己一身伤，却不愿做任何处理，似乎以此作为对自己的惩罚。
卓芸不想见彭湛，彭湛便遂了她的意，不再来医院刺激她。他已经同意了卓芸离婚的要求，只等着她出院办手续。
那段日子，彭湛几乎没怎么去公司，天天在家喝闷酒，生生把自己灌到胃出血。
一个月后，卓芸出院，彭湛去医院接她。
他以为他已经够憔悴的了，然而在看到刘斌的一刹那，他还是惊了一下。眼前的男人胡子拉碴，眼眶凹陷，眼里布满血丝，整个人瘦了一圈，哪儿还有半点人样儿？想起那天他被自己打到遍体鳞伤也不曾还一下手，彭湛突然生出了一丝悔意。
也许刘斌才是那个值得卓芸托付终身的男人。也许他走到今天这一步，真如那贱人所言，是他的报应，与旁人无关。
办完出院手续，他们相对而立。彭湛心里想的明明是“照顾好她”，可话一出口却变了味儿：“你等了她这么多年，可算等到了，得来不易，好好珍惜吧！”
刘斌没吭声，默默收拾东西，一件件往车上拿。卓芸明显已经开始依赖他了，她无视彭湛递过来的手，堂而皇之地挽住了刘斌。
彭湛以为，大概他跟卓芸前脚离婚，他俩后脚就该领证了吧！是他自己造的孽，换来这样的结果，他活该！
可彭湛想错了，连卓芸也想错了——刘斌根本没打算跟她在一起！他要回老家！他说家里给他谋了个职，一直在催他回去。而他此前之所以心甘情愿挨他的打，之所以留下来照顾卓芸，不仅仅因为他跟卓芸是老乡，还因为这场车祸他有责任。
他很愧疚！
6
一句愧疚，让彭湛目瞪口呆，更让卓芸瞬间红了眼眶。在他们看来，单凭一份愧疚不足以让他心甘情愿做这么多。他必定还爱着她。
他由始至终都被视作备胎，而备胎是没有自我，且无法觉醒的。备胎的使命不就是苦等和接盘吗？
何况他已经胜利在即，抬头便能见曙光。
彭湛的反应比卓芸还要激动。因为他对卓芸有愧，他需要这样一个人来接手卓芸，以减轻他的负罪感，所以刘斌的退缩使他恼怒。
他再度一把揪住了刘斌的衣领，怒道：“你是不是因为卓芸摘除了子宫，不能生，所以退缩了？卓芸出车祸，难道不是你造成的吗？老子唯一的孩子都没了！”
刘斌依然和此前在医院一样，毫不反击。他只是默默看了卓芸一眼，无比平静地说：“卓芸一直以来对我都只有老乡之情。我对她也一样……”
自尊使卓芸迅速将眼泪憋回，她瞪了彭湛一眼：“咱们已经离了，我的事不用你管。”她又转过脸对刘斌说：“车祸不关你的事，是我逼你开车的，我活该！你能照顾我这么久，我已经很感激了！真的，特别感激！”
嘴上说着感激，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她以为在经历了这场劫难之后，最后留在身边的会是刘斌。她以为刘斌等了她这么多年，根本不在乎她是否有生育能力。她以为全世界都有可能抛弃她，唯独刘斌不会。她以为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能跟他在一起，于他而言都是一种恩赐。
然而当她做好了与他相伴一生的准备时，却被告知：我们只是老乡。
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对方！
7
她何止是低估了对方，她其实是低估了人性。
刘斌爱她是真，苦等她多年也是真，甚至在她嫁为人妇身怀六甲仍割舍不下也是真，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自尊，看不穿人心。
她一直在给不停背叛自己的丈夫机会，却从不曾想过与之离婚，给他一次机会。她身心健全、美丽动人的时候不曾想过要跟他在一起，却在自己遭受重创，被摘除了子宫，再不能生育之后，想把自己托付给他。
他之所以对她有愧，不是因为他脑子不清醒驱车带她去捉奸，并且中途出了车祸。而是因为他本来明明有机会从一开始就阻止这起悲剧的发生，却因为一时的恶念选择了任其发展。
当时收到小三的短信时，手机是在他手里的。他帮卓芸存储送特产的朋友的号码，然后收到了小三的短信。他的第一反应是删除短信并将对方拉黑，以免临盆在即的孕妇受到刺激和伤害。
可谁能想到，他却在那一刻，忽然想到了被卓芸当做备胎的那些年，想到驴子嘴边的那根永远吃不着的胡萝卜。他忽然心生恶念，起了报复的心思——他不仅没有删除短信和拉黑对方，甚至怕她漏看短信而刻意提醒她：“好像有人给你发了短信，你要看吗？”
他预想到了无数可能由此产生的不良后果，唯独没想到他们会出车祸。
他想象她大着肚子跟彭湛、跟小三闹得鸡飞狗跳，想象她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早产，唯独没想象过她会因为车祸而胎死腹中，甚至为了保命而不得不摘除子宫……
他悔恨，他愧疚。但悔恨与愧疚，都不能使他接盘一个没有子宫的女人。因为，他觉得不值。
不单被男人玩弄过的女人会报复；被视作备胎，长久输出不得回报的男人，也会。
这是一场由两方报复导致的悲剧；这是人性之暗带来的无妄之灾；这是处在情感高位的人蔑视感情，放任自私，种下的苦果；这是一群人的罪过。
无辜的，只有那胎死腹中的孩子，以及那一副尚未完成一个自然分娩过程即被摘除的子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