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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引

2022-03-14 13:59:50 作者:后悔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相思引

  遇见云殊的那天,正是夏至前后,那夜月色凉如水,笛声悲如雪。

  湖中小妖都知她的忌讳,战战兢兢来报:“凡人男子作喧杂之音,扰了您的清静,我等这便诛杀。”那小妖看着眼前的衣香鬓影,更是不敢抬头,上座的这个主子一直都是喜怒不定的性子,最厌恶哀哀戚戚的作派。

  上座的女子微微抬了抬手,周边瞬时静了下来,她闭上眼,右手轻托右鳃,倚靠在躺椅上,慵懒至极。所有人都不敢发出声音,甚至连喘气都是细细的。那小妖偷偷的向上座瞥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低下头,心中不禁思忖,这位主子肤如凝脂,偏又有一双极美的眉眼,一颦一笑都是动人的,可这样的美人杀伐果断,可望而不可及啊。

  笛声持续了半个时辰,便消失不见。她也慢慢的睁开了双眼,底下的人跪了一地,对她这般畏惧,无趣的很。她慢慢的站了起来,轻整衣衫,开口吩咐道:“这人,有意思。”便轻笑着离开了。而那小妖呆在原地一头雾水,旁边有聪明伶俐的提点道:“主上的意思是,这凡人男子,动不得。怪事,怪事啊……”

  也就是在那夜,她悄悄出了石湖,见到了那个男子,一身白色衣衫,双目覆着白绫,静坐于湖岸旁,旁边放着一把笛子一壶酒,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也不着急,就这样,过去了三个时辰,那男子整理好东西起身摸索着离去。

  第一天,第二天,就这样一直过去了半月,每夜都有笛声,更加悲凉,男子在湖边坐的也越来越久。她每夜都会偷偷上岸,不曾与他说话,只是一同陪他静坐,竟出奇的安心。

  (二)

  待到树叶慢慢有点微黄,夏季也要结束了。

  这一天,她从天黑等到黎明,那个男子始终没有出现。

  回到湖底的时候,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稀罕贵重玩意儿摔了一室,小妖们都不知如何劝慰,只能小心服侍着。待到她解了气,才问身边的人:“凡人女子想要得到一个人,都是如何做的?”有小妖听到立马上前献计道:“这男子啊,最注重女子的美貌,若是女子使些予取予求,欲拒还迎的小计策,便能手到擒来,拿到男子的一颗真心。”她对此等计策将信将疑,化作人形的她确是极美的,可是,这美貌于那男子面前,怕是无用了。

  第二天,第三天,那男子已有五日没来,她开始着急了,用法术一路追踪,找到了男子的住所。

  在半山腰隐于竹林的一处院落,题为听雨轩,倒是志趣高洁。她缓缓的推开了门,还未及进入屋内,便听到了一阵阵的咳喘声,许是咳的有些急了,吐了血,传来杯盏落地的声音。她不禁朝前迈了一步,又收回了手,这样进去太引人生疑了。等到他熟睡,她才悄悄进入,那把笛子静静地放在桌子上,屋内摆设简单朴素,看得出来是经常收拾的。 可就在她转身走到那一方桌时,竟不小心打翻了墙角的花瓶。她已顾不及许多,落荒而逃,竟连法术都忘记了使。

  “请问阁下是”他用手扶着门,又小心的拾阶而下。这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如山谷清风,竟比那笛声还要好听上百倍万倍。她低着头,竟不敢与他对视,也不知如何回答,轻扯着裙摆,倒有些做错事被抓包的感觉。良久,她才慢慢走近他,牵起他的手。

  冰凉的触感让男子心下微动,十分讶异。只能凭他的感觉知道来人在他手心写下“沈蘅”两字,知晓她是女子,他慌张的向后退了两步,沈蘅赶紧去扶他,待他站定,男子行礼道:“在下失礼了,还望姑娘切勿怪罪。”

  沈蘅却仍旧执起他的手,继续写下“小女子口不能言,家中遭逢大难,孤身一人,漂泊至此,所求不过山中清静。实在是无可奈何之法,望公子能予个落身之所,小女子定当竭尽全力报答公子恩情。”

  他叹了叹“家中清贫,所有不过是这陋室了。姑娘若不嫌弃,便择西间客房吧。”说罢,便自顾自的回到房间。

  “在下云殊,琅州人氏。”关门前,虽低语一句,可沈蘅真真切切的听到了。“云殊——云—殊-”

  (三)

  石湖里不再有那个叱咤风云的主上,听雨轩留下了温婉聪慧的孤女。

  不知是谁帮谁多一些,大概都有吧。沈蘅每日都在山中遍寻药材,一遍遍的通读云殊房中的医书,竟也将云殊的身体调理了大半。

  “这些日子劳烦蘅儿了,在下感激不尽。”彼时二人正坐在庭院的那棵桂花树下,沈蘅看着他身体一天天见好也很是开心。只是轻拍了拍云殊的手,示意他不必挂怀。

  “蘅儿,今天的黄昏美吗?”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个世界了,不见亲人,不见风景,不见星辰。本来这都没有什么。可这些日子,我想看见一个人,看见她的笑容,看见她的容貌,看见完完整整的她。”云殊这话说的有点悲凉,可是他吐露心声的时刻也并不太多。沈蘅静静地听着,不敢打扰她。

  “蘅儿,你可知道,我最想见的那个人是谁?”此刻的沈蘅,不敢确定,又想要确定。

  她轻轻的在他手心里写下,一如初见,不过更加郑重,带着些许紧张,云舒甚至能感受到微颤的指尖,在手心发痒,异样的感觉都涌入了两人心里。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蘅儿,此生,我都不会负你。”

  这也是第一次沈蘅如此这般认真,这也是第一次云殊不再有所顾忌的走向了一个人。

  (三)

  在二人确定心意那一年的寒冬,云殊的病突然发作的厉害,纷扬大雪封了山路,药石消耗怠尽,云殊已经不醒人事。沈蘅很着急,虽说石湖底下有这天底下最好的药材,可此刻石湖冰封,即便是天上的大罗神仙都难以进入,已无退路。

  沈蘅很着急,她看了很多很多的医书都没有找到法子,终于,在翻到顶格架子上的一本书时,找到了答案。此书无人可考,所记方法无人可证,可是,为了云殊,她愿意冒死一试。

  在凡历小年的那一天,云殊醒了,让人难以想象的是他的身体不仅如十年之前一般,他也终于摘下了覆在双眼的白绫,看到了这个世界,不再一片漆黑。

  就在这时,有人推门而入,身着紫色衣衫,一袭长发,他脱口而出:“蘅儿,你是蘅儿对不对?”女子点点头道,带了三分羞怯。

  在那一年除夕,云舒带着蘅儿回了琅州云家,以九礼相聘,结为夫妇,轰动了半个琅州。云氏本就为世家大族,早年不闻不问的嫡长孙大病初愈,又迎娶正妻,引得多少人羡煞。

  大概没有人会想到听雨轩,大概他也不会发现原来他们之间正是一个可笑的错误。

  (四)

  石湖的秘密不胫而走,随着云氏老太邪病的日日发作,这里,没有了最后一丝丝的清静。

  “凡人太过愚昧无知,竟敢冒犯主上。这些日子,对于他们也太过纵容了。”小妖们个个义愤填膺,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可他们的主上一袭红衣,乌黑的长发泄下,在上座已醉的不成样子。终归是黄粱一梦,只愿日日不复醒。

  在遇见云殊的第四个夏至的夜晚,她又悄悄出了石湖,凡人蠢笨,竟将所谓的法阵奉若神明,又以美食引诱,定能将她拿下。可自千万年以来,她虽不至招惹是非,又怎非善辈。除非她心甘情愿,无人可占得丁点便宜。

  耳边呼啸的风声,夏日的蝉鸣,不时传来的话语声,在这一刻,都定格了。她一步步的走向云殊,温暖的火焰因她的靠近而霎时熄灭。云殊从见她的那一刻起,便看到了世间无法形容的美貌,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竟让人感觉到熟悉。看到周围的异象,他明白,这么多天的等待,终于要有了一个结果。

  沈蘅在他身边坐下,周围还有火焰的余温,倒是真有些不适应。她不言,他不问,好像只是多年的老朋友相聚,心中宁静。

  “云殊,琅州人氏。”她搓搓手道,眼睛却只是瞧着石湖,让人看不懂心思。

  明显云殊是有点惊讶的,“姑娘确实本领通天,想必也知道云某为何而来。”沈蘅轻蔑一笑,随后站起身来执手负立,凉凉道:“自是十分清楚,你如今能与我这般说话,在千万年以来还不曾有过。那些但凡动过心思或是作乱的人,都已化作石湖底下累累的白骨。”

  “即便如此,在下愿尽力一试,哪怕粉身碎骨。”他还是如此坚毅和果决。一字一句如利刃般划过她的心,已经破败不堪。

  云氏长孙痴情为整个琅州知晓,即便四年夫妻,即便她已昏睡不醒很久,即便要因此搭上整个氏族。这次既为妻也为尽孝道,一举两得。

  “我要你的一双眼睛,这是你欠下我的。自然,一月之期,我予你想要的,你也要任我调遣。”这是沈蘅的心魔,这也是她的劫数,躲不过的。

  云殊是有些犹豫的,然,最终击掌盟誓,眼底阴霾一闪即过。

  (五)

  沈蘅的态度让云殊着实有些琢磨不透,第一日,第二日,一连十日,都不曾真正的要求他做些什么,将他打发到听雨轩后,日常饭食也不曾亏待于他。

  终于到了第十一日,她让人传话,石湖月夜一见,特意嘱咐带上那把竹笛。

  “今日便吹些曲子来听吧,我平素最不喜哀哀戚戚之音,其余的便由你自己决定吧。”云殊会意,专门挑了些符合她心意的曲子,她静静地听,同这石湖一起,像是越过了千万年的悲伤寂寥时光。湖底的小妖们夜夜听到笛声,主上回去也不见笑容,一如之前的冰冷。

  云殊在第二十九个夜晚,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姑娘对于这些曲子,是不是并不欢喜?”沈蘅淡然道:“若是你将世间美景看过千万遍,在你眼中,这些一样的风景却是一眼都不想再见。既只剩枯燥乏味,又何来的欢喜?”云殊听这话音倒是有些自暴自弃的样子,忍不住辨驳:“姑娘身旁应正缺一位与之听笛之人,有他相伴,再乏味的风景,再平淡的笛声都会有千般滋味。”

  “那想必先生的爱妻就是你要寻的那位特别之人吧。即便她可能永远长睡不醒,还是值得先生如此倾心相待,令人羡慕。”云殊眼底的雾色更加深沉,原本温润的表情陡然变冷,只是说:“家中之事在下不愿提及,也请姑娘勿要提起。”沈蘅只是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吹奏,他们已经闲聊太久,再聊下去怕是要触及彼此心中最隐秘的地方,可是早些晚些都是一样的,最想逃避的往往最应该要面对。

  一月之期霎时即过,云氏一族的大军早早的便在石湖两岸侯着,所谓无利不起早,也真是见识了。较之石湖之上的肃杀场景,石湖底下却平静的不成样子。

  “故事讲到这里便没了下文。”说书人不由苦笑道,几个孩童围着他嚷嚷着要听之后的故事,缠磨了好一会才肯离去。而说书人则在炎热的午后慢慢翻开了那卷《山海异闻录》……

  说书人不由感慨云氏的这一番造化,书中记载多为志怪传闻,鲜少有人相信。至于那坚硬如铁的石湖与绝美的恶妖,又到哪里去寻呢。

  (六)

  近日西方不知哪位神君布雨,已经淅淅沥沥的下了好几日,沈蘅在长睡了三年之后终于慢慢转醒,看着雨后石湖更加秀美,两岸树叶枯黄,再无故人痕迹,长叹一声,身上前所未有的轻松。

  伴着急切的一阵脚步声,仍旧是当日那个唯唯诺诺闯入大殿的小妖,他早已升任殿前主事,虽愈见稳重,可还是差了些气候。“小的见过主上,见石湖异象,众妖们都猜测主上已醒,故而小的特来此查看。”沈蘅摆摆手,接着听他汇报近几年石湖的大小事务,不觉间便至黄昏。

  “那人……他还好吗?”冷不丁的一问让小妖确是有点发懵,随后赶紧答道:“云先生自那日大战后,因着主上施的假死咒术损害了身子,现在已调理的无碍。至于那些云氏子弟,都各自隐姓埋名谋取前程去了,过往种种一概都不记得。主上,可是要去探望云先生?”

  沈蘅只是沉默,坐在空旷的大殿之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玉指摩挲着红衣,良久才说道:“还是不去了,徒增困扰。他已经忘记了我。我也要学着,慢慢的忘记他。”

  小妖知道又触及了她的伤心事,行了礼便慢慢退下,对于他们这位主上,由敬畏到心疼,往后的万万年,一日复一日,只能如此度过。当日的事,如果换个选择,或许会有不同的结果。

  云殊对于石湖秘密的执着让沈蘅生了疑,对于一个古老的传说,搭上所有的人明显太过蠢笨,而云殊不会傻到如此地步。沈蘅定了一月之期,这一月也是她予小妖查明所有的时间。小妖去了云家,去了朝堂,终于弄清了所有。哪有什么病重的发妻,更无昏迷的祖母,这一切不过是虚张盛势。凡人皇帝痴迷长生之法,得知云氏长孙双目复明,起死回生之后更是深信不疑。他派暗卫抓捕了云氏一族老小,以此为要挟,威胁云殊以灵药换取一族平安。云氏所领大军,既是助力也是威胁,若不得灵药,就地处死,此等阴晦之事,若不成,为天下人耻笑。

  世人贪念易起,长生之法本就是逆天而为,沈蘅当日救下云殊,也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寒冷冬日化为原形,功力大损,山中精怪化为她的模样才有机可乘。寒夜彻骨的冰冷只因心上人闹出的误会更加备受折磨。

  “云先生,发妻昏迷四载,这其中因果,你应当是清楚的。”沈蘅心中有所猜测,在约定之日,问出了口。

  当时的云殊眉色突然一凛,正声道:“你知道了?是啊,你这般聪明,又怎会猜不到。大婚之后,我慢慢的发现她不是我的蘅儿,蘅儿不会如她般聒噪,如她般世俗粗鄙,我请了降妖人,隐秘的除掉了她,顾及家族体面,对外只称昏迷。”

  “那你可寻到了她?真正的沈蘅。”她的声音有点发颤。

  “与我有何干系,罢了罢了。”沈蘅取过身边酒盏,醉生梦死。云殊看着她的背影,久久无言。

  (七)

  遇到蘅儿的那一天,我愿意用此生来护住她,愿她日日舒展笑颜。

  放在书架上的那本《山海异闻录》,是我求生的最后退路,石湖底下有着绝美的妖怪,掌握着不死之法。从见到蘅儿的那一天,我骗了她,唯有一句真话,让她记住了我是琅州云殊。

  族中早就抛弃了身患邪症的我,唯有母亲一直教我的竹笛成了我取悦她唯一的工具。我白日吹奏练习,晚间便扮作眼盲之人,以消除她的戒心。努力了很久很久,终于等来她每夜相伴。我们从未交谈,她望着寂静无声的石湖,眼底蕴满了悲伤。我不知她这样度过了多少岁月,但是看得出她很孤单,孤单的让人心疼。

  后来,她来到了听雨轩,日日朝夕相处,我甚至痴想着就这样活下去,不去想什么长生,不去想部族大业。只有她,值得我此生珍重。那年大雪,命在旦夕的我醒来便已经不见她,是她救了我,却不知何故也在躲我。正在此时,族中来信,母亲身染恶疾离世,我将冒充的妖怪一同带回了家中,从她口中套出蘅儿的下落。

  我没想到能再次见到蘅儿,她更美话却更少了,形同陌路。不能与她相认,不要与她相认,我一直这般告诉自己,既决定破釜沉舟,便不能再有牵挂。我怎么可能会伤害她,伤害我的蘅儿。

  三年已过,我茫茫然于世,日日浑噩,我爱上了讲故事,开头和结局都可以由我自己掌控,活在故事里,游走在红尘外。

  明明日头高照,虽已至秋,却还是炎热难耐,午后突然起了一场雨,街上行人匆匆,世事都是这般变化无常,谁又不是一场慌慌张张,错过了太多。我合上了这本《山海异闻录》,收起小摊,去往有缘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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