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男女的关系

　　1

　　李成岳是在一个酒局上遇到胡一金的。

　　酒局是男人的酒局，虽然是商贾之会，却也有座次之别。胡一金坐在下首，和左右两边的人陪着笑脸，热情地介绍着什么。而李成岳坐在上首，远远望去，他恍惚了一下。

　　当年的胡一金是多么高不可攀啊，那么高高在上，开着一辆当时还算豪华的大众车，载着江柳绝尘而去。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还不过就是十二年的时光，两个人的身份，已经颠倒。

　　敬酒时，李成岳特地走到胡一金面前，和他碰了碰杯，装模做样地问，这位老兄，在哪里高就？

　　似是听到了什么妙语纶音，胡一金马上掏出张名片，上面赫然写着保险经纪人。

　　李成岳接过来，说句，久仰久仰，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酒，喝的是气势，是能量，也是地位。

　　胡一金卑微地笑着，不胜荣幸，不胜荣幸。

　　他不认识李成岳，可李成岳认识他，他和胡一金有夺妻之恨。此妻，便是当年的女朋友江柳。

　　江柳和李成岳都是当年纱厂的职工，江柳是厂花级人物，李成岳也是业务上响当当的骨干，按理说，两人恋爱是门当户对，但很不幸，在恋爱第二年时，江柳遇上了做生意的胡一金。

　　这世界就是这样残酷，有些人爱钱，还掩饰，但有些人就不掩饰。江柳就是这样，分手时她对李成岳说，我就是爱他的钱。

　　李成岳气得手发抖。

　　喝了两个月的烂酒，跟踪了胡一金多次，那把磨得雪亮的刀子，终究没有派上用场，因为李成岳看到了江柳和胡一金的亲密。女人心甘情愿，他又能怎样？刀子上去，两败俱伤吗？

　　明白过来的李成岳突然泄了气，大骂了这个嫌贫爱富的社会几个月，渐渐安于平凡。

　　2

　　但上天待李成岳还算不薄。

　　和江柳分手后，他娶了业务厂长的闺女，后来厂长跳槽到了一家私营企业，带着李成岳过去了。然后就是入股，扩张，慢慢竟然做成了省里的龙头企业，李成岳的身份也自然水涨船高。

　　那天晚上回家后，带着酒意，李成岳在微信里输入一个熟悉不过的手机号码，是江柳的。

　　他本不报希望，但发现搜到的微信号一看就是江柳，头像是本人，还是那么漂亮。李成岳听着身边老婆细微的鼾声，轻轻点了好友申请。

　　没过两分钟，手机震了一下，江柳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李成岳心里一阵激动，不知说什么好，倒是江柳发个笑嘻嘻的表情，问，你现在还好吗？

　　李成岳觉得手有些颤抖，打很好两个字，想想不妥又删除，又打了不好两个字，想了想又是删除。最后还打了个还可以吧，点了发送。

　　那晚两个人聊到很晚，但都是些皮毛的事情，共同认识的人或事，李成岳想知道最关键一点，胡一金怎么就混成了这个模样。

　　但江柳不说，他就不好意思问，话题一步步延伸到当年的事，犹如涨潮的海慢慢上升，淹没石头一样，终于，江柳说了句，当年的事，对不起。

　　李成岳没接这句话，反问了句，你们家老公现在怎么样？

　　江柳或不知道李成岳见过胡一金，说了句，还行吧，生意不怎么顺利。

　　她也是要面子的，不想说得太多。

　　男女一旦联系上了，再加上有些想法，就容易约到手。没几天，李成岳就约上了江柳吃饭。

　　他确实是有想法的，这想法很简单，一是让江柳看到自己混得人模狗样，让她后悔。二是也想到江柳的漂亮，人到中年，转头吃回头草，人生不胜快哉。

　　带着这两个想法，他约了江柳在市里一家颇为高档的酒店吃饭。

　　他是这家酒店的常客，带着江柳一进门，轻车熟路，落座点菜，一气呵成。他看得出来，江柳眼中确实有很明显的羡慕加崇拜，女人的眼神是可以出卖心灵的，眉来眼去的间隙里，李成岳就明白，这事儿，能成。

　　当年是胡一金横刀夺爱，现在是他李成岳反扣绿帽，这事情，想想就令人觉得解气。

　　3

　　两个人说了好多，李成岳也不瞒江柳自己现在的事业，不仅没瞒，还在原有的基础上吹大了一些，于是，江柳的眼里，闪亮的东西更多了起来。

　　两个人从身份说到往事，江柳幽幽的叹气声，在李成岳的心里泛起了快乐的涟漪。这快乐是报复性的，是赤裸裸的，是压倒性的胜利。他就盼望着江柳说出来后悔两个字，那样，就会把这种快乐掀到了顶点。

　　可江柳没说，只幽幽叹口气，说，没有在最好的时间和最好的人在一起，你说，这人生该多遗憾。

　　李成岳知道江柳有所指，指的是自己。他心花怒放，看来，给胡一金反扣绿帽这件事，十有八九会成功，不过，他现在不在乎胡一金绿不绿了，江柳的暗示，让他觉得春风得意才是最重要的。

　　那天晚上回去后，李成岳失眠了，不知怎么，老婆的鼾声让他觉得无比刺耳，结婚十几年了，他原以为已经习惯了，但见了漂亮的前女友江柳，就觉得一切都变了。

　　趁着失眠，他给自己设计了一套之后的生活模式，维持现在的婚姻不变，和江柳保持情人关系。恰好在市郊有一套投资房，简单装修一下，当成两个人的爱巢，然后一三五，二四六，周末捉阄，把以前想过，但过不了的生活重新捞回来。

　　诚然，他也给自己想了退路，万一被老婆发现怎么办。到时是退回家庭还是和江柳在一起？这一点他犯了难，想了好久，突然哂笑起来，八字还没一撇，先搞到手，船到桥头自然直。

　　正想着，手机嗡地震了一下，他拿过来，果然是江柳，给他发了个小红脸，说，明天有空吗，陪我去一趟江东吧。

　　宛如情人的口气，让李成岳更是胸有成竹。

　　第二天，他开车带着江柳去了江东，原来是江柳的一件装修生意上的事，挣不了几个钱，路上，江柳唠唠叨叨，说了很多辛苦，都是一些小生意，说得李成岳心里酸酸的，想着自己手头上恰好有个活儿，给了江柳也并不多。

　　于是，开着车，他财大气粗地问，有个小活儿，你接不接，十万的标的。

　　江柳的眼睛亮了，说，接，当然接啊。

　　是一件装修的小活儿，李成岳给这个也是给，给那个也是给，不如给了江柳。

　　他没想到，半个月不到，江柳交工，活儿干得漂亮，让李成岳松了口气。

　　4

　　江柳晚上约他吃饭，李成岳是带了工具去的。工具自然是床上那点儿东西。他预感到晚上一定有戏。但他心底里是看不起江柳的，当年赤裸裸地说爱上了胡一金的钱。这个女人，谁有钱她就跟谁好，真是贱。

　　可贱归贱，人家长得漂亮就是资源，李成岳一边骂，一边欣然赴约。

　　可到了指定酒店，还没停好车，就看到了一场好戏——江柳和人打起来了，旁边居然还有胡一金。酒店门口挤满了人在看，大家指手划脚，李成岳也悄悄过去，听边上的人说什么。

　　原来胡一金本来是吃饭的，刚刚进门，就看到了中午刚刚散摊儿的几个男人，喝醉了坐在大堂的沙发上说话。他蹭了一会儿听，听到其中一个人要买保险，就凑过去推销自己的业务，没想到三说两不说，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他没恼，江柳先恼了。

　　江柳可真厉害，追着三个男人狂挠，几个醉鬼喝醉了也知道好男不跟女斗的道理，其中一个被江柳撕住了衣服，要他道歉，男的硬挣要逃，江柳就朝他脸上挠去，男人不得已，推了她一把。

　　没想到一边的胡一金不乐意了，本来拉架的他气呼呼地冲过来，和男人打成了一团。

　　后来警察过来了，李成岳才装模做样凑过去，问江柳，这怎么回事，还打上了？

　　江柳气呼呼地指着那几个醉鬼，说，问那几个王八蛋。

　　原来，胡一金在推销保险时受了那几个人的侮辱，有一个人说，如果胡一金能把这几个人的鞋全擦了，那么这份保险他就买。

　　胡一金自然没有这么掉份，毕竟也是做过老板的人物，说话间，男人骂骂咧咧。只不过他们万万没想到一边还有一个泼妇这么护犊子。

　　李成岳看得心里酸酸的。

　　吃饭间，胡一金出去了一趟，李成岳就酸酸地问江柳，这过着过着，还过出感情了啊。

　　江柳正挟一块牛柳放入口中，听了之后，默默地嚼了一会儿，说了句，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男人喜欢和谈感情的女人谈钱，和谈钱的女人谈感情。

　　李成岳被问得一怔，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柳笑了，说，还有一句话不知道你听说过没，女人图钱，过着过着就图了感情。男人图感情，过着过着就图了钱。

　　李成岳皱了下眉，说了句，绕口。

　　5

　　其实，李成岳心里明镜一般。

　　江柳是爱钱，但爱钱的女人并不是完全没有感情，如果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过了那么久还是图他的钱的话，那么这生活更无意义，就冲刚刚江柳拼命护犊子的样子，他确信她的心中是有胡一金的。

　　那一刻，李成岳春风得意的心里，突然就缺了一块。

　　之后，李成岳又给过江柳几件小业务，彼此吃饭也是你来我往，有时胡一金参加，有时不参加，但李成岳，再没有过任何想法。

　　有那么一次，他喝得有些多，对着江柳说，其实，我还是没有忘记你，但又能怎么样呢？让自己爱的人好，自己心里也好，这是我帮你的初衷。

　　他拍着自己的心，感情四溢的样子。

　　江柳嗯了一声，说，女人像我这个年龄，图的就是个安稳，图个实诚地和自己过日子的人，那些你来我往，改朝换代的事毕竟属于小年轻，我们老了，安稳比什么都重要，我相信，老胡会东山再起的。

　　然后，两个人都沉默了好大一会儿。

　　只不过，都没有说实话。

　　李成岳想帮江柳，半真半假。帮她确实是他心愿，只不过他从中得到了满足感，看着这个为钱弃他而去的女人，如今有求于他，以往的春风得意，又从另一面补了过来，他需要这个补偿。

　　他更不知道，江柳看到他事业如此有成，当时是动了心的。但老胡是对她真好，从钱到心，现在老胡失势了，她如果扑身李成岳，这个轮回会让李成岳更看不起。不如守着老胡，靠着李成岳的资源，至少衣食无忧。

　　这就是成年男女的心思，到这个年龄，各取所需已经成了本能。这本能里，有算计，有暧昧，有贪图，也有真情。

　　能这样也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