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瓶新酒

　　以前我很喜欢讲一个段子：阿里投资了一些初创企业之后，喜欢派一些当年身经百战的老兵过去，和年轻人一起工作。年轻的创业者想到一个什么新点子，新功能，新服务，这帮老兵就会翻出资料来，某年某月，我们曾经尝试过一个类似的功能，类似的服务，当时如何设计的，怎么实现的，上线后什么效果，做了什么改进和挽救，最后怎么死掉的。

　　这个段子的意思是说，你所能想到的互联网产品和服务，前人多半想到过了，不单想到过了，而且尝试过了，并且用钱和资源证明了走不通。那些能活下来的巨头，比你尝试过更多失败，最终才聚焦在他们的主要业务上，明白了企业的真正生命线是什么。

　　今天我想对这个段子进行一点补充：绝大部分的创新看起来都有点旧瓶新酒的意思。是不是没意义？我不那么看。这些年来，我有一点心得：在出发点上细微的改变，都可能产生结果上的巨大差异。问题还是那个问题，你挥了一刀，砍进去2寸。所以，别人也用刀，也那么砍，就肯定不行？不是这样的，别人那一刀的落点和角度和你不一样一点，或者别人根本就没想着砍开，只是想引发共振。那么，结果可能会完全不一样。

　　就确定的问题而言，我认为都是基于一系列假说。说中国人没有油管，原因是没有家用摄影机和家庭录像的传统。那抖音怎么来的？快手怎么来的？新传统怎么出现的？

　　中国没有Pinterest，原因是没有足够多的中产阶级家庭，没有足够多的家庭主妇，没有周末开party，不存在大量餐食、器皿、插花、糕点造型的需求。那小红书又是怎样起来的？

　　当然，我们可以把所有的细节都擦掉，说XX不过是YY的复刻而已，重新实现而已，但这些点滴之处整体上却形成了截然不同的结果。可以说微信就是手机上的QQ，可是，也有手机QQ的存在啊？那为什么不是手机QQ呢？微信算是复刻吗？算是旧瓶新酒吗？补充一个细节：手机QQ某个版本曾经去掉了退出登录，引发轩然大波，但微信从第一天开始就没有这个问题。

　　至于说到外部条件随着时光流逝而发生改变，过去行不通的事情现在能够走通，因为太过显而易见，这里就不再多讨论了。

　　一个真正的反驳可能来自这样的一种思考：怎么知道我们不是确立了一个错误的问题，然后前仆后继费劲心思，但终归是徒劳无益的努力呢？就像是民科试图制造永动机，或者数学爱好者试图用初等代数证明哥德巴赫猜想呢？我承认，有些问题可能在起点上就是错误的，有些问题可能从来就无解。比如说Instagram崛起之后，关于图片社交的迷思就一直都在。许多人都确定中国也应该有一款类Instagram手机应用，但迄今为止它始终没有出现，而在这个问题下则是累累白骨，无数公司做过无数次尝试，包括微博的绿洲。

　　答案是：我不知道。人类和人类相关的事情总是非常复杂，复杂到很难窥见全貌的程度。于是，我们不得不提交一系列假说，然后修改一系列假说，使得假说看起来符合实际。这样就造成假说非常昂贵，每次验证都需要许多炮灰。更为糟糕的是，即便出现了许多炮灰，也无法成功论证某个假说是否错误，是否应该毫不犹豫地抛弃。

　　你看到最后，会发现大概只有热情是最珍贵的。在“我不知道”的前提下，一切犹如物种的进化。总是需要有一个容易创生新物种的环境，然后里面发生了足够多次的尝试，最终总是会有什么爬出来，死去、淘汰、边缘化或者是制霸星球。这些尝试对应着99.99%的失败，前人的失败，今人特有的失败，今人重复前人的失败。如果没有热情的话，事情大概会很难坚持下去。如果没有热情的话，人也大概很难抵御心魔，不可避免地跌落到自我怀疑中去。

　　所以，在看所谓新人带来的旧瓶新酒时，我依然还是抱有相当的热情。因为我从美团，从拼多多的创业过程中看到，一样东西可以和之前的、同时代的各种东西有90%以上类似程度，创始人因为出发点不一样，走过5年之后结果可能完全出乎你的预料。

　　说到底，观察家和评论家手上没血，只是站在一边看而已。真正作战的人，对于如何打，能打多久，有最直接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