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落叶还没成为落叶时

　　当落叶还没成为落叶时

　　高穹

　　霜冻来临之前，落叶在院落里早已层层叠叠出一季的冷暖。

　　一盆被主人遗弃在院落一隅的滴水观音，似乎提前预感到了什么，所以一场突如其来的秋寒并没有摧折它一心向阳的心劲，更没有封冻它涌动不息的生的信念。

　　忆往昔多少个秋去冬来，都与主人同享花晨月夕的静好岁月。为此它安慰自己：今年亦会如斯，只是为时尚早。

　　与它紧挨着的那棵褪尽一头花冠的老杏树，如一个削发为尼的老女人，看尽繁华后，悄然隐遁紫陌红尘之外，却将一身枯枝败叶抖落在身下的滴水观音上。不是欺凌，也不是奚落，而是一种呵护，一种相顾。如同母慈女孝，是树对花“情因老而更慈”的最深情的诠释。一如歌词中说的：“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是的，又是一年落叶黄。

　　叶子一枚枚飘落下来，先是不甘地在空中打着旋，像一只只乐生畏死的蝴蝶。后来深秋像死神般把它们收拢起来，送往人间的炼狱里，在过眼云烟里慢慢形销骨化。

　　寒意一天天加浓，风带着一股霜降来袭时的霸凌气，转向了强攻，兵不血刃却落叶成殇。那棵老杏树倏忽间几近光秃，上面所剩无几的叶子在已定的命数里只好顺应而为。

　　滴水观音还是没有等来它觊觎逆转的命运。身上覆盖的落叶也掩藏不了它日渐衰亡的萎靡。

　　仅一场秋寒似乎就道尽了草木一生的枯荣盈损，萋萋凄凄。

　　眼望着冬天在向我们走来。世间的春华秋实不得不纷纷退场，包括我们改道而行的心境。只为了那坐拥丰饶，尽享其成的冬天做好预备。人要做的是把树上挂的，土里卧的，草里匍匐的，所有能冬藏的秋的产物收纳起来。然后腾出屋子，架起高仓，让闲屋不闲，仓禀不虚。这一切结束后农家人就开始了“歇田当一熟”的冬闲生活。

　　然而冬闲时节农家人真的能神闲气定地与时光一起摇曳，与岁月休戚与共吗？白落梅说：时间永远是旁观者，所有的过程和结果，都需要我们自己承担。今天与明天，明天与后天，后天的后天，生活似乎早已在暗中为他们标明了要承重的代价。

　　而事实上我们再怎么奔跑，也摆脱不掉生活架在我们肩上的轭，更追赶不上我们强加给自己的欲望。

　　其实我们就如一枚叶子。当傲立枝头时，正是岁月如歌，芳华锦时。天时地利人和，三足给力，我们可谓天纵之子，随心所欲，甚至欲所欲为。恨不得用青春赌明天，用生命换取全世界。

　　而当准备脱离枝头那一刻起，我们就开始追根溯源，思考人生的去留了。每时每刻都在严阵以待人生随时可能开启的自由落体模式。那时我们仍要担起生活的轭，仍用一半心思去追逐没有实现的欲望。

　　当我们已经成为一个自由落体时，肩上的轭，没有抵达的欲望会跟我们一起坠落。于是我们要懂得放手，要厘清舍我其谁为哪般。不然会加快坠亡的速度。我们不要担心为时已晚，纵然叶落归根，入土为安，也要为自己争取更多醒透的时间。

　　要不然我们真的如一枚浑浑噩噩的落叶，越是在空中拼命乱舞，越是孤独无助地坠入与泥俱尘的渊薮。

　　今年的冬天正在路上。属于我们的冬天也在路上。当叶落树空时，冬天就真的来了。

　　趁着我们还没成为自由落体的叶子时，要避开攀高结贵，设筵满屋的人群，只管握住手中的食粮，修直脚下的路，做安宁平和的自己。

　　到那时当有人说，每个人都是冬天的孤独者，你还会不相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