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人在写诗，心怀悲怆或者愤懑

　　这可能是2020年年末最大的一次文艺青年狂欢。

　　今天午夜零时，乐队万能青年旅店在时隔十年一个月又十天之后，发布了他们的第二张专辑《冀西南林路行》。我上线抢了一个电子拷贝，好容易挤进了头5万位。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即便新专辑里我一首歌都不喜欢，这笔小钱也可以表示我对他们上一张专辑的谢意。在过去的十年间，无论是《秦皇岛》也好，还是《杀死那个石家庄人》也罢，陪伴我度过了许多时光。任何时候，只要房间里有他们的音乐响起，你都不是一个人，歌声在空气中看顾着你。

　　我本身不是个很好的听众，尤其在音乐领域，听得很少。很容易证明这一点，当初我知道万能青年旅店乐队不是因为什么音乐网站，或者任何音乐播放器。而是因为我认识一位叫做Tony的人，他做了一款App叫做“下厨房”。作为互联网重度用户，我跑去下载那个软件，发现上面有一句宣传语：“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

　　当时我心里说，Tony他们做个菜也能复杂到这种程度？“囿”这种中文都用得出来？能来的用户得是什么大学水平？因此去专门查了一下，才知道这其实是万能青年旅店的歌词。听过一遍就彻底忘记了，连带乐队的名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说成是“万有青年旅馆”---山川湖海的所有食材都送到厨房，可不是万有么？经过网上很多人纠正之后，终于学会用“万青”两个字指代，这样就不用再纠结是万有还是万能了。

　　我想，我听万青的历程更像是普通人而非文艺青年。从Tony那里得到了一粒种子，种子埋在泥土里，一直没能发芽。又过了许多年之后，偶然听到《杀死那个石家庄人》，一瞬之间被“如此生活三十年”那一句击中，就开始进入单曲循环模式再也不能自拔。当然，弄清楚不是“妻子在澳洲，我去喝两瓶啤酒”又花了我一些额外的时间。不过种子总算是发芽，而且开始盛放。即便如此，我最先欣赏的还是万青的歌词，因为我对旋律完全不敏感，算不上是听觉动物。好像总是这样，必须是歌词先打动我，然后我才会去听歌。经过单曲循环模式无限次重复，我才开始缓慢地开始欣赏旋律、节奏、配器，听出有小号或者鼓的存在。

　　所以今天当我看到网上诸多对万青新专辑音乐的分析，就觉得肃然起敬。反正我是听不出什么流派，致敬了谁，究竟是爵士还是摇滚。我还是只能先看歌词，把歌词当做诗来读。接着，我发现那就是诗。整张专辑就是一首长诗，讲述歌手从早上出发，向山而行，入林遇雨，目睹巨流冲击而下，最终返回郊眠寺有所感悟的全过程。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理解，并不是标准答案。我想，我不会逐字逐句地解读歌词是什么隐喻，这种行为不像是喜爱，更像是害人。

　　我个人很喜欢这张《冀西南林路行》。首先在我们这个时代里，每个人都在和易变对抗，在我们周遭几乎没有什么永恒之物，一切随时都在改变。所以，看到有一只乐队跨越了十年的时光，依然还闪闪发光地存在于这世上，总是让人感觉到一种安宁。单是这种存在，就让人很感慨。这和万青是不是我的青春没关系，有些人和事物，只是存在就已经很好了。

　　其次是十年时间对一个人的改变也很大。一般来说，人随着年龄增长会逐渐变得心平气和，生活总是能够找到什么途径让你和现实和解。但是万青居然还能保持着愤怒，和十年前冷眼旁观的态度相比，新专辑里的情绪变得更加暴烈。如预言，如咒语，如诫命，如召唤，感觉生活没有打磨他们，十年前他们是溜出银行后门身怀利刃的逃亡小兽，如今却是投身重山向林而行的大寇。这一点也很难得，保持着某种一致性。

　　最后就是他们的歌词，给我的感觉是：唷！还有人在这个时代写诗呢？他们为此好像专门发明了一套语言体系，糅合了古典中文和现代语文，敲打字词，试图找寻它们后面真实的力量。比如说他们造出来的“泥河”、“泥污人”，又比如说他们反复强调的“雷”和“乌云”。他们要自己创造出一些独特的概念和意象，以此表达他们对时代的理解，因此说到底还是诗人。歌手不大会考虑这些问题，重点不在意象或者是氛围，而是如何让大众听明白，并且激发共情。诗人不考虑这种问题，诗人考虑准确。

　　关于万青的新专辑是江郎才尽、故弄玄虚或者自我重复的讨论，这几天网络上会有很多。除了讨论万青，大概也会讨论宣称喜欢这张新专辑的人的品味和品格。这些事情我都不是很关心，现在我想着的是一会儿回到家，连上音响，再听一遍《冀西南林路行》，再看看这帮汉子身形起伏如何纵横在太行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