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爱你的人,都会放手 | 出家记 Vol.5
文 | 妙元法师
这是《出家记》的第 5个故事
缘 起
和光生相识,是十年前的夏天。
那时,他是佛学院研究生,作为宗教界的学生代表,参加全国学生联合会。
会后,我主动上前认识,因为行程仓促,各自留了一张简单的小纸条,上面写着QQ,手机号码和邮寄地址。
这张纸条,便是不可思议的开场票根。
这张票卷,带着我入场。
由此,光生带我学佛,领略着佛教这出动人且充满力量的剧目。
光生清瘦矮小,皮肤白皙,笑起来俊秀真诚。
他从小在农村生活,乐趣很多。时常会提着篮子去采摘新鲜的蘑菇和野菜。
但多数时光是和弟弟一起在山林里玩耍。
他回忆道,自记事起,自己和弟弟都是被“放养”的。父母整天忙于农活,很辛苦,没空管教。
小的时候,家中奶奶烧香供佛,他也会在院子摘几朵花,放在佛前供桌上。
“说不上原因,就是喜欢这么做。”
那时和弟弟看黑白电视里播放的《西游记》。弟弟看到孙悟空出场便欢腾雀跃,而他却更期待看唐僧。
那种内心莫名的认同和向往,让他看完电视剧,会禁不住披上家里帘布,盘腿而坐,合十念佛,有模有样扮演着心中的“师父”。
这或许就是佛门所说的善根。
此生不论流转何方,见佛见僧之时,便满心欢喜。
光生性格的洒脱,以及那份彻底背后的慈悲,与儿时的成长息息相关。
他不依赖任何人,也不怕什么事。
但唯独一次,弟弟带他掏鸟窝、用橡皮枪打小鸟,他尤为触动。
被石子打中头部、眼部,或是翅膀、肚子的小鸟们,纷纷扑腾着翅膀从树上摔下,鲜血染红羽毛,狰狞着眼睛动弹几下,就蜷缩起爪子死去。
看到这样的场景,他不忍直视,落下泪来。
刚上小学的他,暗自在想:它们一定是在忍受着说不出的剧痛当中死去的。
他很怕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这些小鸟的其中一员,任人宰割,无力反抗。
自那时起,他便觉得,自己的生命和小鸟的生命没有任何差别,都在树林里长大,终将枯朽。
但在此之前,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自由生活。
这是光生第一次生起对生命的思考。
虽然那时,还没有接触佛教,但这种思考背后,是对那些小鸟、包括没出生的蛋里的小鸟的强烈同情。
同情,是慈悲的开始。因为同情,我们才能看到有情。
整个小学时光,光生过得跌跌撞撞。
父亲是农村粗汉,有着酗酒抽烟的习惯,经常干完农活儿就和一些大人聚在家中喝酒。
母亲累了一天,还得收拾满桌狼藉。母亲嘴也不饶人,总是边收拾饭菜边数落父亲。
这样一来,家中争吵不断。久而久之,他也就不喜欢待在家中。
无法解决,所以想要逃离。
他和父亲的关系,直到出家多年后,随着父亲戒酒、发心学佛,才慢慢得以改变。
都说孩子的行为,是父母行为的投射。
但有时候,懂事的孩子,反而会努力改变,不希望自己沾染父母过失之处。
感到痛苦,便不忍众生受苦,这是一种反作用力的蜕变。
光生回忆起童年时光,总会感慨:“越往前走,越会发现,生活中很多事情,是你本就无可奈何的。如同眼前的死去的小鸟。”
这就是佛教的缘起,它活生生地呈现在我们生活的一点一滴之中,如影随形。
一个人不可能将所有因缘条件攥在自己手中,认识到这一点,会越来越发现和承认自己的渺小。
或许,这就是佛教从看似彻底的悲观主义中生起的“随缘尽份”的积极价值。
小学没毕业,光生便逐步选择逃离家庭。
他不希望看到面对父母争吵无能为力的自己。他不希望总是要装出没事的模样。
相反,他更喜欢寺院的快乐和自在。
光生家附近,有一个比丘尼庵。庵里住着几位比丘尼老师父,对他都很好。
他经常和比丘尼师父们一起找野菜,做斋饭。渐渐地,他变得喜欢上那里。每天放学、周末,他都会就跑到庵里去,跟着吃斋,念经。
父母不认为到寺庙烧香拜佛是一件坏事,也就不追究。
再后来,师父们教他背诵日常功课,他人小,记忆力好,虽然不完全识字,但也模仿着发音背诵。
每天来回小学的往返路上,也不和弟弟一道了。光生自己边走边诵大悲咒、诵心经、诵普门品、诵八十八佛大忏悔文,诵观音菩萨名号。
每当自己念诵这些观音菩萨类的经典时,就特别高兴。那种高兴,是一种内心自然而然的满足和自在。
现在他明白,这在佛教中称为“法喜”。
这,就是光生儿时接触佛教的缘起。
再大一些,上了初中,光生整天的心思都放在学佛诵经上,周末和假期,更是他全情投入的时候。
跟着居士们参加法会,在寺院帮忙写文疏,就连平时来回学校的途中,也不放下功课,念着大悲咒骑车上下学,自得其乐。
他将平时的零用钱攒下,终于攒够到县城寺院的车费,满心欢喜皈依,成为一名居士。
初中三年,光生学习不行,经文咒语和佛门规矩倒是精通不少。
植根于他心识种子深处的所谓天赋和喜好,实则与久远的熏习相关。
所谓佛门广大,在于菩萨慈悲。
相信每个人皆有缘得度,只是迟早,只欠回头。
而光生的回头,便是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
他再三思索,终于将藏在心中的想法告诉家人。
这一开口,便引起了轩然大波。
父母亲人知道了,都觉得出家是一件丢脸的事。远近村乡没有一个选择出家的。
按家人的话说,再苦,也得做一个“正常人”。
他想尽办法求家人。
最后,母亲心软了,同意让他去寺院住几个月,不行再回来。
光生说:“任何时候,真的爱你的人,都不忍心难为你,他会放手的!尤其是父母。”
但多年后,光生的母亲提起当年往事,仍然会泪流不止。
所谓因爱而放手、因爱而成全,其背后需要多大的自我消融和伤口愈合,无人能知。
有爱,必伤悲。
那个盛夏夜晚,光生辗转反侧,听清风吹拂,蝉鸣整夜。
凌晨四点起床,父母早已做好饺子。
叔叔用驴车载着他,带着早已收拾妥当的行囊,咯吱咯吱地摇着,走上村路。父母走在驴车一侧,静默无言。
送到村口,光生说:“你们回吧。”
说完,再也没敢转身。
他怕看到母亲抹眼泪。但心中早已清晰映射出母亲泪湿的脸庞。
驴车走了很久,天气依稀明亮,那条上下学、赶法会、挖野菜走了无数遍的熟悉道路,以及身边一切亲切的景色,如放映机一般,随着童年的回忆,慢慢地悠长地从眼底、从心间略过。
别离,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是永不回头。
叔叔将他送出村子,送上直达县城的班车,才拉着驴车返回。
就这样,他一个人到寺院,奔赴向往已久的未知前路。他一个人,在自由与决绝的选择中,承受着不逊色于父母的撕裂。
而这份隐忍的苦楚,伴随着对父母的亏欠,在心中驻足,一晃二十年,久久未散。
光生回忆:“最初到寺,热闹、忙碌、紧张。有很多常住居士照顾,当然也要干活,拉柴火、烧火,做饭、行堂、跑腿、扒灰、烧水、洗菜、洗碗,还要背功课,每天晚上考,背不出要打手板。”
虽然辛苦,但能够经过考验而出家,他是快乐的。
彼岸在此
出家考验期是一年,一年里,光生什么活都做,勤快且踏实。
终于到了剃头的日子,一起剃度的人中,他年纪最小。
而后,他和大多数出家人一样,坐着火车远行受戒,四处参学。
读佛学院是他最幸福的事,这和学校完全不同,所学内容全都是自己热切向往的。
读书历程不容易。前后十年,他阅读了很多经典,做了很多笔记,由此,字练好了,见闻增长了,更加精进了,也对佛法有自己的体会。
光生说,继续读书,使得佛教在他心中的面貌,以及他出家的道路,变成了景致别样的一番天地。
他因此有了更多的智慧和能力,帮助更多和他一样发心学佛之人。
如今的光生,已然成为一个更加慈悲、更有温度、更能接受,也更为彻底的出家人。
他在出家这条路上,永远热切和真心,愿意成全并等待,但从不辜负和亏欠。
他,是微光,在很多人心中,从不磨灭;
他胜似微光,因为光光相续,生生不息。
他,和你我一样,始终在路上。
后记。
这一篇出家因缘,我前后酝酿了两年之久,但总没办法落笔。
这个人,是我学佛路上的明灯,亦师亦友,相伴成长。
记得十年前,遇见这位带我学佛的法师,才得以在跌跌撞撞中找寻到了一条明晰的出路。
而十年后,曾经相识的场景,依然清晰印刻在脑海。
那时,会场见到法师,也很年轻,但不知是那身得体古朴的大褂的缘故,还是因为法师手中默默计数的念珠,前往问候时,我竟然怯场,手足无措,拘束不堪。
那种敬畏感,是我从来没有过的。
而正是那份敬畏,让我深深觉得眼前这人,就是久别重逢,他乡故知,终于再见!
由此,我这十年的人生旅程,伴随着接踵而至的困顿和苦痛,因为这个人的带领,使我在跌倒后爬起,堕落后重生。
那些大雨中嚎啕大哭的夜晚,蜷缩数日闭门不出的时日,失去至亲的撕裂时刻,自我生命脆弱殆尽的当下,都是这位法师用尽全力拖着我风雨前行。
如今,我已成为一个有能量拖住身边困苦之人往前走的出家人。
现在想来,没有那份不迟不早的遇见,就真的没有我坚定勇敢的今天。
师徒之间不曾磨灭的真心托付,也是缘起的不可思议。
写老师的出家因缘,无论如何计划,都迟迟不敢轻易下笔。
最后写出来之时,却又发现,其实真理往往蕴含在平凡之中,如同这份出家因缘,看似稀松平常,实则耐人寻味。
人生中太多的不以为然,何曾不是千帆过尽,才恍然醒悟:原来如此!
谨以此文,祝愿天下所有的师长,道业无碍,利生广大!
妙元 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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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零后僧人,宗教学博士
若要回眸,我会擦干泪水。若已转身,我将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