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男的器官值多少钱
1
三天前，林斌再次跟女友钱岚因为买房一事吵架之后，一个陌生女人忽然联系上了林斌——他二十多年未曾谋面的生母，汤家丽。
汤家丽罹患尿毒症，等了八年都没等到合适的肾源，不得已找上这个当初被她抛弃的儿子，求捐肾。
这骚操作直接把林斌给整懵了，他差点脱口而出，问她哪儿来这么大的脸，认为他会捐肾给她。
林斌以一声嗤笑作答，汤家丽早有预料，她强挤出一滴眼泪，开始了她的表演：“我知道你恨我，这些年我又何尝不恨自己？当年我如果继续带着你，我们俩都会饿死。有条件不错的男人肯娶我，我实在……
“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记挂着你……你看，这不报应来了吗？在你之后我又生了个孩子，夭折了，丈夫也跟我离了。再然后，我又得了这该死的病。我已经透析八年了，身子扛不住了，再不换肾……”
“行了！”林斌听得心烦，双手交叉，做出一个打住的手势。
无论她当初有多么情非得已，从他踏入养父母家管别的女人叫妈时，他内心里就当这个女人死了的。
这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咋还诈尸了呢？
然而接下来，汤家丽却提出了她的条件：“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林斌，咱们虽是母子，但我没尽到母亲的责任，你不救我也情有可原。我今天来找你，不是让你无偿捐肾的，我可以给你补偿。”
补偿？林斌第一反应：“你要买我的肾？”他差点跳起来。
“不不！”汤家丽一瞬紧张，怕他跑了，先他一步弹起身，就差张开双臂拦他：“这不是买卖，我知道买卖器官是犯法的。我说的是补偿。林斌，妈妈真心想补偿你，但也请你救救妈妈。我再不是，也给了你生命，也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带到了三岁。你刚出生时，就那么点大，身体也不好，三天两头跑医院，妈妈到处跟人借钱……”
“行了！你别一口一个‘妈’，你算哪门子的妈？呵，三岁以前的事，你觉得我能记得吗？现在扯这些，真有你的。”
汤家丽听完改口了，不再自称“妈”。她抹了把泪，将一缕碎发捋到耳后，通红的眼睛配以过度苍白的底色，更显病态，“林斌，我听说，听说你跟你女朋友到现在还没买房子。你养父母能把你拉扯大，已经很不容易了。女朋友家也家境平平，如果，如果你想买房子，妈，不，我可以帮你！”
见林斌神色微动，汤家丽趁热打铁：“我离婚的时候分到了些钱，这些年透析治疗什么的花了一部分。我算了一下，如果咱们配型成功，除掉手术费，我还能剩下一百多万。只要……只要你肯救我，那一百万，我都给你。”
2
林斌愣住了，她的生母要花一百万买他一个肾，说是捐赠，说是补偿，可这和花钱买有什么区别？她怎么……怎么能这么无耻？她怎么……这么有钱？
一百万！林斌被砸得晕头转向。他跟女友钱岚为什么吵架呢？因为钱岚想按揭一套市区一百多平的三居室，说买房子是一辈子的大事儿，含糊不得。她不求面积多大，总得够住才行。以后他俩一间，再要俩孩子，一个孩子一间，一百多平多吗，不多！这是刚需，没得商量！
可林斌买不起，他手里的钱加上养父母的积蓄统共只够七十平两居室的首付，还只能在县城买。他甚至没敢告诉钱岚，公司效益不好，在裁员，不愿拿赔偿走人的话就减一半薪水。
他没学历没手艺，不敢离职，就答应了减薪。
钱岚别的都能让步，唯独买房这一桩绝不妥协，她红着眼睛泣诉：“我跟了你七年，别的女人自己挣钱自己花，我还得挤一半工资给咱俩攒首付款！一件衣服穿八年，几十块钱的包磨秃噜皮还在用。我为什么？还不是为了跟你有个好未来吗？
“买这房子也是我爸妈的意思。彩礼什么的他们都不在乎了，就想让你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婚房，这过分吗？你就不能想想办法，把这钱凑来吗？我就一句话，年底之前，房子的事儿解决不了，咱俩就散了吧！”
七年的感情，被一套百平米的房子绊倒。其实他也知道女友的要求已经很低了，她跟他受穷了那么多年，就只想要个像样的住所，他理解，却办不到。
于是，在漫长的沉默之后，林斌对一脸期待的汤家丽说：“我考虑考虑。”
汤家丽大喜过望：“嗯嗯！孩子啊，你好好想想。咱们是母子，血浓于水啊！只要你跟我去配型，不管结果如何，我先给你十万。手术之前我再给你四十万。等手术做完了，我再把剩下的五十万给你，这样你买房的钱就有着落了……”
那晚林斌辗转反侧，一宿未眠。
一百万，他这辈子恐怕都攒不到这么多钱，像汤家丽说的，有了这钱，婚房就有着落了。非但能全款买下钱岚指定的房，还能有结余。以后不用还贷，结婚的钱也有了，搞不好还能买车。
他恨汤家丽是真，可缺钱也是真，于是当钱岚再次红着眼睛冷着脸，问林斌房子的事儿到底怎么个打算时，林斌小心翼翼地把汤家丽和那一百万的事儿说了出来。
3
林斌满以为钱岚会和他一样心动，毕竟嚷嚷着要买三居室的是她；被父母数落施压，连散伙这种话也说出来的也是她。
然而短暂的沉默之后，钱岚给了林斌一个出乎意料的反应。她大叫：“我的天，我这算是活久见吗？当妈的竟然要花钱买儿子的肾！她还是不是人？”
“不，不是买。是……补偿。”
“补个屁！林斌，你不会心动了吧？就为了这一百万，你要给一个抛弃过你的人捐肾？”
林斌讶异：“你不同意？”
“我为什么要同意？林斌，捐肾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如果是你养母病了，要换肾，你又刚好跟她配型成功，我就是心里再难受，也没有立场反对。可她算什么呀？她生下你又不要你，你连你亲爹是谁都不知道。她转头为了嫁人把你当破抹布给扔了……
“这些年她关心过你没有？找过你没有？现在病了，要换肾了，倒想到你来了，还一找就找到了！不仅如此，她连咱俩的事儿摸了个一清二楚，她这是有备而来啊！林斌，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不恨吗？你真想给她捐肾吗？”
钱岚一针见血，字字锥心，可此刻的林斌满脑子只有那一百万，他嗫嚅道：“那个，咱不是没钱买房子吗？你爸妈要市区的三居室，可我只买得起犄角旮旯的小套，有了这钱……”
“这是两码事，你别混为一谈，更别说什么是为了我。我就是觉得，买房这事儿上，你根本没有使出全力，哪怕你去借一点，婚后咱们一起还也行啊！可你现在告诉我，你想靠捐肾给我买房，我告诉你，我不接受！房子重要，一副好身体就不重要了吗？亏你想得出。”
林斌沉默半晌，说了一句，“我想救她，也不单单是为了钱，那毕竟是我亲妈。”
钱岚噎住了，她有什么资格阻止别人救自己的亲妈呢？尽管她心里清楚，林斌就是为了那一百万，可她没法儿反驳。“亲妈”的理由太过充分，充分到任何人都无权干涉。干涉就是泯灭人性，漠视亲情，枉顾伦理，充当恶人。
被抛弃又如何？生母多年来对他这个亲儿子不闻不问又如何？人家正主都不怨恨，要舍身救母，作为女朋友的她，又有什么立场说不呢？
钱岚只能苦笑一声，丢给林斌一句：“那行吧！你自己掂量着办吧！亲妈么，你都不恨她，我还能替你恨不成？”
林斌又紧急补充了一句，这事儿能不能先别告诉他养父母，他还没考虑好，不想让他们担心。
钱岚只觉得好笑。他要救生母，凭他养父母骨子里的那份善良，只怕也不好反对吧！
4
钱岚走后，林斌又考虑了一宿。
他从未做过如此复杂的心理斗争。一百万的诱惑太大，大到连他自己，都开始用那份从未实际存在过的亲情，来糊弄自己。他一面自欺欺人，告诉自己毕竟汤家丽是她生母，给了他生命，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呢？一边又畏缩惧怕，如果他真这么做了，钱岚会原谅他吗？会不会跟他分手？
可转念一想，捐肾可能会分手，但没钱买房子一定会分手。以他现在的收入，就算借遍了亲朋，勉强凑来了首付款，婚后又拿什么来还呢？那时候再有了孩子，哪儿哪儿都得用钱，钱岚还能忍受吗？到时候还不是一地鸡毛？
他又想到，钱岚这人有时候嘴上不饶人，但其实比谁都善良孝顺，他要救自己的亲妈，她又怎么能不理解呢？何况他说到底不也是为了她吗？到时候真把这一百万摆在她面前，她还能不心动？
他的身体一直很好，又不用做体力活儿。他上网查了一下，少一个肾，只要平时注意饮食和休息，还是可以像常人一样生活的。他一个朋友的爸爸年轻的时候也给人捐过肾，不也好好的？一把年纪了比年轻人还精神……
就在林斌还在做最后的斟酌时，那边汤家丽及时给他下了一剂猛药，直接给他转了十万块钱过来，语气卑微地问他能不能先去跟她配型。
这是林斌有生以来收到的最大的一笔转账，这十万块如敲门砖，彻底敲开了林斌的态度，打消了他最后一丝顾虑。趁着钱岚跟组去外地搞促销，林斌果断去跟汤家丽做了配型。
捧着配型成功的报告，汤家丽喜极而泣，问医生能不能尽快安排手术，防止生变，她立马又给林斌转了四十万。加上之前的十万，一共五十万了。
林斌想问汤家丽，为什么不直接给他转全款？是怕他手术前一天跑了吗？但他没问，唯有苦笑。
而那边，直到手术那天，钱岚也没能等来林斌的电话。
她以为林斌还在斟酌，全然不知，当她在积极劝服父母最后体谅林斌一次、别再纠结什么三居室的时候，林斌已经躺上了手术台。当她声泪俱下地跟爸妈表示，困难只是暂时的，等以后条件好了再换大房子时，手术已经完成，林斌的左肾已经植入了汤家丽的体内。
林斌之所以一直没给钱岚电话，是想等一百万到账再说。到时候他会把房子全款买下来，给钱岚一个惊喜，再给她一场盛大的婚礼。
剩下的钱他会全部交给她，她想存着就存着，想买车就买车，哪怕拿出一半儿孝敬她父母，他也没有怨言。
然而命运却给了林斌沉重的一击，汤家丽人间蒸发了。一如二十多年前，她将林斌撇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同的是，当年是为了抛弃，而今却是为了掠夺。
5
在医院，林斌提起了尾款。她说她这就回去卖房子，她没有那么多现钱，但她的房子很值钱，能卖至少一百五十万。她想多给林斌一些。
她感激涕零，泪水滚了满脸，言语神态间饱含深情，那样子恨不能剖出自己的心肝来报答他。
林斌又怎会想到是骗局呢？他以为她亏欠了他一生，如今他又给她捐了肾，够她愧疚感激到死的。
所以她说想卖了房子多给他一些，他不疑有假。
可他想错了，全错了。她留给他的，是一段极具艺术性的自白。她用不记名的卡打给他，声泪俱下地说她其实没有那么多钱，名下也没有房产，之所以说会给他一百万，不过是想他救她一命罢了。
末了，她说：“你别恨我，我也只是为了活着而已。孩子，不管怎么说，你是我生的，是我给了你生命啊！”言下之意，她创造了他，不论她对他做了什么，欺骗，抛弃，还是掠夺，都是应该被原谅的。
买卖器官本就是违法的，也是他亲自在器官捐赠书上签了字的，他叫屈无门，更无力伸冤。
他最终没能买下那套房，因为钱岚提出了分手。她在震惊与错愕中，颤声提出了分手。
她跟父母犟了七年，抗争了七年，最终却被男友的脑残和愚蠢击败。
她死了心。没了钱，还能再赚，可没了好身体，她还能指望什么呢？她可以接受他救值得救的人，但她接受不了，他被一个抛弃过自己的女人二次伤害。还是以如此愚蠢和残忍的方式。
林斌以为，如果他给汤家丽捐肾，钱岚可能会跟他分手；但买不起房子，他们一定会分手。事实是，他搞反了。
买不起房子，钱岚未必会跟他分手，但他为了摆脱眼下的困境，不惜出卖器官，则彻底触碰到了她的底线。
她不知道，林斌给汤家丽捐肾，究竟单纯是为了钱；还是像他说的，那是他亲妈，是骨子里的善良和对亲情的渴望令他无法拒绝；还是两者兼而有之。但她也不愿深究了。结果摆在眼前，那是她无力承受之痛。
说到底，是他没有担当，受够了奋斗，因而选择了一条凶险的捷径，既低估了人性的恶，也高估了自己。
林斌摸了摸缺失了一个肾的左腹，那里空空的，如同他被扎穿的心，只剩下一个阴暗丑陋的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