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她的小男人相依为命
1
葛佳文打扫卫生时，从床下扫出来一双小小的地板袜。
袜面印染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棕熊，袜底对应每个脚趾头的位置印着同色系的小圆点，看起来就像一只熊爪子。
小袜子脏兮兮的，脚趾肚的位置脏得最明显，让人忍不住想象两只胖脚丫儿哒哒哒地踏着地板来回奔跑的样子。
这是宝贝小乖的袜子，葛佳文捧着这双小袜子，心塌了大半，痛得她慢慢蹲下去。
她与小乖分开三天了，自小乖出生到现在，这是他们母子分离时间最长的一次。
四天前，她与邹洪生办理了离婚手续。协议约定，她放弃抚养权，小乖由爸爸抚养。
那天晚上，她给小乖收拾了很久的行李，奶瓶、奶瓶刷、饭碗、饭勺、口水巾、毛巾、浴巾、绘本、玩具、衣服、拉拉裤……装了整整三个大箱子，邹洪生有些不耐烦，不停催促道：“周末你又不是不来看小乖，缺什么你送过去就行了。”
葛佳文无声落泪，鼻音浓重地说：“小乖西红柿过敏，你千万别忘了！小柿子也不能吃！”
邹洪生说：“我怎么可能忘？我又不是没照顾过儿子！”
葛佳文觉得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嘱咐，可她脑袋很乱，一时千头万绪。
她忍不住回头看小乖，胖墩墩的奶娃娃看不懂离别，此刻正稳稳地坐在其中一只箱子上吃手手，淌了几滴哈喇子，圆溜溜的黑眼珠就像两颗大葡萄，看得葛佳文心疼得直抽抽。
站在不远处的邹洪生看到她的表情，冷笑一声：“葛佳文，我是真没想到，就冲你平时对小乖那么宝贝，咱俩离婚你能不要孩子，你心可真狠。”
2
葛佳文怎么可能不想要小乖的抚养权？她想要，可她没办法。她不像邹洪生，自己开店做买卖，有闲暇时间照顾孩子。
她就一普通上班族，正常工作时间朝八晚五，但一个月有半个月都要加班，她分身乏术。
如果她想要小乖的抚养权，那么就只能去指望她爸妈，可是她爸妈在得知她要与邹洪生离婚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别要孩子。”
葛佳文听到爸妈这样说，当时就哭了。
她妈也陪着哭，她爸连连叹息，跟她解释：“佳文，这是我和你妈商量的结果。第一呢，孩子跟爸，妈还是妈，但孩子跟了妈，爸就不一定是爸了。这第二呢，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你带着个孩子，将来的日子肯定不好过。我们是你爸妈，我们只能自私一次，必须为你着想。你和邹洪生没孩子的时候就天天吵架，那时候就该离婚，结果被孩子拖住了，我们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孩子拖住第二次。”
葛佳文哭着说：“我是你们的孩子，你们心疼；可小乖是我的孩子，我也心疼他啊。我求求你们帮帮我吧，帮我带他到三岁，等他上了幼儿园就好了！”
葛爸说：“你想的可真简单！孩子上幼儿园才是为他操心的开始！反正他们老邹家想要孩子，这不正好吗？你别怪我们狠心，我们都是为你好！除非你能不上班自己带，否则就别想了！”
葛佳文能怎么办呢？她翻来覆去想了很多条出路，但只要她爸妈狠下心来不搭把手，没有一条路能够走得通。
如果雇保姆，且不论好的保姆她能不能雇得起，谁能放心把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全权托付给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如果只能这样，还不如交给亲生爸爸。
邹洪生带小乖搬到另一套大房子的时候，葛佳文的心都空了。在这间不足五十平米的小屋里，处处都是小乖生活过的痕迹。
那些幸福的过往就像那双地板袜一样，一不留神就被她“扫”出来，化作一根根银针，扎着她这个老母亲那颗又无奈又脆弱的心。
3
小乖搬走一周后，葛佳文趁周末去邹洪生的家里探望。
小乖当时正在喝奶，一见到她，扔了奶瓶跌跌撞撞地扑过来，紧紧搂住葛佳文的脖子，笑得眼睛弯成了小月牙，咯咯咯的小奶音灌进葛佳文的耳朵里。葛佳文兜住他的小屁屁，紧紧抱着他，就像拥抱全世界。
娘俩抱够了，葛佳文才想起看看小乖的模样，还好，还好，他从头到脚都打理得干干净净，邹洪生应该是用了心思的。
葛佳文在邹洪生家里待了小半天，离开后直接去机场，公司安排她去广州出差。
半个月后的夜里，葛佳文乘红眼航班从广州返回，带着一大包买给小乖的衣服和玩具，风尘仆仆地来到邹洪生的家，但敲了半天门，无人应答。
她给邹洪生打了三通电话，那端才有人接听。
“你没在家吗？我刚从广州回来，想看看小乖。”
邹洪生声音沙哑，一听就是刚睡醒的感觉：“卧槽你可真行，大半夜给我打电话！那什么，我现在在江苏。我换了个供应商，必须来厂里先看看货。”
葛佳文心里咯噔一声：“小乖呢？你带去江苏了？”
邹洪生打了个哈欠：“我送他奶奶那了！”
葛佳文马上就想到一年前，她和邹洪生还没离婚的时候，婆婆从老家来串门儿，操一口方言不提，很多生活习惯都不好，人是没有坏心眼儿，但跟葛佳文不是一路人，真是相处不来。
葛佳文只好拎着大包小包先回自己家，当晚就失眠了。
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很多有关小乖奶奶的细枝末节慢慢浮上心头。
比如，她哄小乖睡觉的时候使劲儿摇晃，她给小乖喂过半凉不热的剩饭，她用小乖不能吃的食物逗他……
葛佳文越想越忧虑，睁着眼睛到天明，她实在是不放心，干脆和领导请假，打算回邹洪生的老家看小乖。
4
邹洪生的老家在邻市郊区的一个小镇上。离婚时，家里的车给了邹洪生，葛佳文只能乘火车转大巴再倒小巴，用了半天的时间才抵达。
小巴车的站点离小乖奶奶家很近，葛佳文拎着大包小裹走了没几步，远远看见一只大鹅一边嘎嘎叫唤，一边展着翅膀从小院里跑出来，随后跟着跑出来的竟然是小乖。
葛佳文生怕大鹅被惹恼，回头反啄小乖，赶紧冲过去抱住小乖，这才发现，好好的孩子，已经没有孩子样儿了。
小乖的头发应该几天没洗过，黏糊糊地贴在头皮上，小脸应该很久没“搽香香”，原本嫩嫩的皮肤变得有些粗糙；大鼻涕被他抹到脸蛋上，已经风干成一条白痕；衣襟脏兮兮的，透着奶渍、粘着饭粒。
最要命的，奶奶竟然给他穿了开裆裤，小屁屁都暴露在外面……
葛佳文崩溃了。
其实，葛佳文也清楚这就是乡下奶奶的带娃方式，邹洪生就是这样被带大的，小乖是她亲孙子她不可能不用心；她还知道邹洪生是真的忙不开，他们俩是真的性格不合，没有一天不在吵架，是真的过不下去，但不代表邹洪生人品不行。小乖是他亲儿子，他不会为了图轻松，把小乖踢到老家让老人带；
她也知道自己爸妈当这个“恶人”有多么痛苦，他们也爱外孙，可是他们要把她这个女儿的将来放在首位考虑，无可厚非。
葛佳文什么都懂，但她就是崩溃了，理智四散，无法捡拾，这一刻她下定决心，就算沦落到要去讨饭，也要把小乖带在身边。
没办法，这就是母与子的天然牵绊。
葛佳文和小乖奶奶打过招呼，将小乖带了回来，然后给邹洪生发了条微信，约他从江苏回来后，重新谈谈关于孩子抚养权的问题。
直到葛佳文的年假快要休完后，邹洪生终于回来了。葛佳开门见山，提出想要小乖的抚养权。
邹洪生问她：“你爸妈铁了心不帮你，你要抚养权你怎么办？你不会打算天天带着小乖去上班吧？你老板同意吗？”
葛佳文想了想，说：“我打算辞职。”
邹洪生问：“我记得离婚时家里没多少现金，你工资就那么点，我能给的抚养费有限，辞职以后你喝西北风？”
葛佳文沉默片刻，坚定地说：“我打算把这套房子卖了当生活费，然后带小乖去租房，熬过两年，等小乖上幼儿园，我再考虑找工作的事。你住的那套房子咱们当初可都说好了，以后要留给小乖的。”
邹洪生无奈地摇摇头：“成，随你。但葛佳文你必须搞清楚，我对小乖好，我妈对小乖也好，孩子最后又回到你这里，是你自己放不下，以后过得不好了，别赖小乖，也别赖我，更别说什么离婚、孩子毁了你。”
葛佳文点头：“我不赖你。邹洪生，我实话跟你说，从你带走小乖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在后悔。我爸妈总觉得小乖会拖累我，可是他们忘了，他们担心我的心情，跟我牵挂小乖的心情，是一样的。这是我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孩子就是妈妈的全部。没有小乖，我以后生活顺遂又有什么意思呢？”
5
邹洪生离开的时候，小乖已经睡着了，葛佳文小心翼翼地将小乖抱到床上，侧身轻轻躺到他身边，看着他鼓溜溜的脑门儿，长长的、颤巍巍的睫毛，肉肉的小鼻子，因为做梦喝奶努来努去的小嘴儿。
他小小的身体弯向葛佳文肚子的位置，就像嵌在她怀里一样，那一刻，葛佳文觉得自己圆满了。
是那种只要小乖在身边，失去什么都不在乎的满足；是那种只要小乖在身边，付出什么都值得的无悔。
以后的生活也许就要开启hard模式，但日子再苦，也苦不过一个母亲思念自己的幼儿。
葛佳文第二天抱着小乖去房产中介登记售房，顺便找找适合他们母子租住的房源。
当下下午，小乖睡着后，葛佳文开始收拾行李，抱着孩子搬家可不是件轻松事，她得早点准备。
这时，外头响起敲门声。
竟是葛佳文的爸妈。
老两口进屋后，葛爸劈头问道：“为什么要卖房？咱家邻居说你在中介挂房子，我还不信。”
葛佳文如实回答：“我把小乖接回来了，我实在受不了他不在身边。我打算辞职，把房子卖了当作在家全职的生活费，等小乖上了幼儿园，再重新找工作。”
未等老两口说话，葛佳文抢先补充：“爸，妈，我知道你们又要说，孩子上幼儿园才是操心的开始。最坏的情况我都想到了，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要他的抚养权。我知道把他交给邹洪生，对我来说最有利，可是爸妈，面对我的孩子，我做不到追求‘于我有利’。”
老两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6
这时，卧室内传出小乖惊惧的哭声。三个人几乎同时反应过来，齐齐冲进去。却见小乖在床上翻滚了两个来回，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重新陷入沉睡。
他睡得那么香甜，发出轻轻的呼声，两只小手轻握成拳头，举到两耳侧。从窗帘缝里露出的一线光温柔地落在他鼓起来的婴儿奶膘上，脸上细细的小绒毛都透着一股萌萌的气息。
他比他的乳名还要乖，那么可爱。
葛佳文哭着说：“爸，妈，你们看他的小模样儿，我怎么可能舍得不养他？至于以后我过得好不好，我都认了。我跟你们说实话，我并没有打算再婚，我只想尽自己所能把小乖好好养大，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事比这个更重要了。”
葛爸葛妈坐在窗边，看着床上的可爱团子，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葛爸无奈地说：“算啦，卖什么房？卖房你和小乖住哪里？也别辞职，现在工作不是那么好找的。你要是辞职回家带孩子，和社会脱节了，以后找工作更难。”
葛佳文看着她爸，葛妈擦干净眼泪，说：“我们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卖房？你啊真是……算了，还是我们给你带小乖吧。”
葛佳文惭愧地低下头，似乎很多难题迎刃而解，她小声说了句“谢谢爸妈”。
葛妈说：“你为了你孩子，我为了我孩子。”
说话间，小乖又翻了两圈，最后缩到葛佳文睡觉的位置上方才安稳，就好像那里躺着他的妈妈一样。
天色越来越暗，葛佳文送走爸妈，去厨房给小乖准备晚餐。
炉灶上的火燃起来，水流动起来，葛佳文专心洗菜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人从身后抱住了她的大腿，她回头一看，果真是小乖，嘟着嘴，瞪着眼，一脸懵懂。
葛佳文放下手里的菜，弯腰将小乖抱起亲亲。
他们再也不会分开。对于以后的日子，葛佳文做好了准备吃很多很多的苦，都是为人母的苦；做好了准备收获很多很多的幸福，也都是为人母的幸福。
她现在拥有的，是这世上最美好的相依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