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村的桃花树

　　“要来找我哦，我家就在北村，门口有棵好大好大的桃花树，记得一定要来找我哦！”

　　这是个约会，少年和姑娘的约会，少年蔺采臣和女鬼小倩之间的约会。说这话时他们在投胎门前，穿过那道光芒四射的大门就是来世。小倩选择去转世投胎，少年蔺采臣决定去找下一世的她，等着她长大，等着她爱上自己。当时投胎火车在愤怒轰鸣，投胎门里满天飞舞的都是“无情槌”，上下翻飞地打中那些灵魂的脑袋，如此他们就会彻底忘记前一世的事情。

　　说下这话时，大家还没有彼此忘记。再次见面时，已经是来世。所以我恳求你一定不要忘记我，要记得北村，要记得我家门口有一棵桃花树，好大好大的一棵，请你一定一定要来找我。

　　看过香港动画片《小倩》里的这一段以后，再有人说港腔港调不好听，我就想活撕了这人。这一句非得是港腔念出来才好听，我才相信小倩是确信说要到北村去找她。央视的播音员那么说我绝对不信，因为声音里没有那种柔媚，没有那种焦急，更没有那种热切已极的情感。

　　观看《小倩》是我有生以来各种奇特经历中的一次，那天夜了大家麻将散场，决定去KTV坐坐。一群男人，老的接近50，少的20出头，坐在沙发上喝酒。时间还早，我就拿出了白天买好的《小倩》出来，请DJ为我们包房放映。那一晚妈妈桑被扔出去了很多次，大家叫她滚蛋，不要来打搅我们。一群老男人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看了整本《小倩》，一言不发地喝啤酒，然后突然间就全散了。

　　蔺采臣和聂小倩的爱情故事在电影《倩女幽魂》系列已经被演绎得淋漓尽致，唯一能超越它的作品恐怕也只有这部由徐克监制的动画片《小倩》。真人实拍的电影总不能将想象力发挥到极至，而在动画片里燕赤侠可以驾驶自动机械道神道，而小倩和她的女伴在空中的眼波电流相互追击活似星球大战的X型战斗飞船。

　　用动画片来表现超越时空，穿越阴阳两界的爱情，可能要比电影更加唯美。张爱玲说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低下去，一寸寸低下去，一直低到灰里去。少年蔺采臣在梦中情人面前矮下去，一寸寸矮下去，可以让对方如同皮球一般在手里任意把玩。而在他的身边，桃花飘飞，北郭县鬼域里的爱情一样美丽。迷人的女鬼小倩以为自己抓捕了少年蔺采臣，却不知道自己终将陷于这个淳朴少年心海中的情网之中，甚至为此而不顾一切代价。

　　北村在望，村口那家真的有好大好大一棵桃花树。进门去，却发现小婴儿的母亲是初恋情人小兰。人生的荒谬之处远不止此，打开襁褓以后，那小东西去长了个茶壶嘴！真是叫人情何以堪。最后有情人还是终成眷属，蔺采臣纵身跃入大江和情人团聚，天地一片灿烂辉煌。在所有的结尾中，我非常喜欢这一幅水墨山水般的景象，《小倩》可能是这十年里最中国的动画片。1997-2006，九年过去了，还没有任何国产动画片能够超越它所达到的境界。

　　回到开头，迷惘的少年在草丛里发起了春梦，情人在热吻的时候过度热情地伸出了舌头乱舔。蓦然醒转，才发觉是自己心爱的小狗在叫自己起身。少年在长草中站起，天地昏黄，笔直的大道向四个方向延伸。在那十字路口上的斑驳路标写着四个大字：孤独的路。

　　谁人不是如此，谁又能分清梦幻和现实？哪里是北村，那里是否真的有桃花树？

　　和菜头 于

　　2006年5月16日0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