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钟情的理由。
01
我一下子愣住了。
听沐莹公主的意思，沈绮云嫁给太子做侧妃，并非像她说的那样，是太子甜言蜜语诱骗她，而是她自己寻死觅活，博同情扮可怜的结果。
而且，她曾多次假装自戕，却因为颇有手段，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安然无恙。
那么这次呢？
看到沈绮云翻窗跳下，我便处于紧张惊恐的状态，根本没来得及多想。这会儿，沐莹公主的一番话，仿佛醍醐灌顶一般，让我猛地意识到沈绮云的不对劲。
如果她真的是听见太子对我坦陈心迹，内心悲愤无法自持，那么她应该当着太子的面，从秋水阁的楼上一跃而下。
又怎么会算准时机，等到太子走了以后，故意摔在我面前，让我亲眼目睹她的寻死？
02
沈绮云跳下来的那个时辰，秋水阁附近刚好没有侍卫值守。
她说是因为换班侍卫偷懒，倒也勉强可信。
那其他人呢？沈绮云在秋水阁禁足，总该有陪同的宫女吧。
可是她跳楼的时候，没有人劝阻；后来晕倒、发疯，又对我循循善诱百般劝诫，闹了那么大的动静，自始至终都没人出现。
再加上，沈绮云落地的地方，又刚好是一片枯草。
如果换一扇窗，再往前或者往后一丈，便有坚硬的砖石铺地。
对一个刻意寻死之人来说，这也未免太过凑巧了。
而这世间，凡是太过凑巧的事，大多是蓄谋。
03
所以，这一切应该都是沈绮云提前安排好的。
暗杀我不成，便故意示弱。
趁着我路过秋水阁的机会，装出被太子冷落后悲痛欲绝的模样，让我在同情她的同时，听信她的“谆谆善言”。
把自己塑造成一个遭遇悲惨所托非人的受害者，又污蔑太子是阴狠毒辣满腹算计的伪君子。
在我前往西南之前，沈绮云做出这番举动，目的不言而喻。
无非是亲耳听到太子的心里话后，对我忌惮有加，便想出这么一招釜底抽薪的把戏，让我怀疑太子的动机，生出嫌隙，主动放弃我们的感情。
肯定是这样！
这个女人，为了太子妃之位，真是挖空心思，无所不用其极。
04
但是，等我沉静下来后，转念一想，又不能不承认，沈绮云说的话，也并非全然没有道理。
如太子所说，初次相遇，他就对来自乡野、贫寒落魄、莽莽撞撞的我怦然心动。
而他又亲口告诉我，这些年，皇后娘娘给他选了很多名门闺秀，可他全都不中意。
我何德何能？能一下子入了他的眼？
纵然长相还算俏丽，但又怎么可能比得过那些自幼锦衣玉食见识非凡的大小姐们？
见我久久不言，沐莹公主好奇地打量我，轻声问道：“桐儿姐姐，你怎么了？”
我迟疑了一下，答非所问道：“太子殿下他……我们第一次在梅林相见时，他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沐莹公主何等聪明，她微微一怔，便明白了我的言外之意。
她用那双澄澈清亮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直言不讳地问道：“桐儿姐姐害怕二哥是因为你的身份，因为你是镇西大将军的女儿，才喜欢你的，对吗？”
05
我没有回答。
此时的无言，实际上是一种默认。
沐莹公主的脸上露出一抹调皮的笑容，她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桐儿姐姐，你们俩的事，二哥私下里都告诉我了。我觉得你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二哥相中你，肯定有这方面原因……”
沐莹公主如此直白，倒让我吃了一惊。
我原以为她肯定会否认我的猜测，然后想办法开解我。
这会儿，沐莹公主直视着我，侃侃道：“但是，二哥他首先看上的，肯定是你这个人，然后才是你背后的身份和家世……要不然，京城的名门闺秀中，比你家世显赫的，大有人在……别的不说，盛国公的嫡女，雍平侯的妹妹，都对二哥情有独钟……
话又说话来，那些世家小姐，谁不想嫁给二哥呢……当朝太子，未来的君王，而且，才华横溢，长得又英俊……”
06
沐莹公主话里有话，我低垂下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见状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桐儿姐姐，就拿你我来说，到了及笄之年，议亲择婿的时候，难道不要考虑对方的家世和父母的为人吗？世间男女，一见钟情不管不顾者当然也有，但最后成为夫妻的，大部分都是斟酌之后的结果。所谓门当户对，不就是权衡男女双方各方面的条件，图个势均力敌彼此匹配吗？
但是，以我对二哥的了解，他对你，定然有超越这些外在条件的好感。
想想看，你被母后留在宫里，又和我成为形影不离的好姐妹，紧接着，传出你是母后为二哥精心挑选的太子妃……这些小道消息到了二哥耳中，他肯定会对你产生好奇。好奇你到底是谁？留在宫里目的何在？母后为何对你高看一眼……
在我看来，好奇是男女产生情愫的先决条件，因为好奇，心里就总想着念着，想多了念多了，可不就不一样了……”
07
我抬起头，用愕然又钦佩的目光看着沐莹公主。
想不到小小年纪的她，竟如此通透睿智，真不愧是皇后娘娘亲生的嫡公主！
她故作骄矜地笑笑：“是不是觉得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虽然我至今还没遇到意中人，但书里的故事，我看得多了，万变不离其宗嘛……好了，且听我继续分析你和二哥的感情……
带着对你的好奇，二哥捡到了你的荷包，看到里面的绿松石手串，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
震惊之下，他对你，应该多了几分佩服和疼惜。想想看，一个小女子，冒着危险，隐姓埋名，只身入宫，千方百计查寻十几年前那桩血案的真相。虽然有些鲁莽，但勇气可嘉。
而你们俩的初见，又是那样一个场景……雪后初霁，仙境般的梅林，一个坛子从天而降……当时的你，在树上大喊着让二哥闪开，又是跺脚，又是摆手，娇俏可人，天真烂漫。见多了那些在他面前低眉顺眼循规蹈矩的女子，他肯定会被你吸引的。
再然后，确定你是谁，知道你的父亲是镇西大将军，你的母亲曾是母后的贴身宫女……天时地利人和加在一起，二哥怎么可能不对你一见倾心？”
08
沐莹公主的这番话，让我心里禁不住一热。
眼前，又回想起我和太子的每一次相见，雪后的梅林，冬日的街头，陈府的正厅……
往事历历在目，而他说的每一句话，更是言犹在耳。
是啊，纵然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可毕竟在初遇到他的时候，娘尚是传说中杀死婆母的恶魔，而我和爹爹的相认，更是希望渺茫。
是他救了我和娘，又暗中筹谋，帮我促成父母的重逢。
忍不住叹息，差点儿就上了沈绮云的当，信了她的离间和挑拨，向来自诩沉得住气，如今却患得患失摇摆不定起来。
是不是陷入爱河的女子，都会变得不清醒不理智？
也许，真正让我忧心的，是即将到来的离别。
此去西南，山遥路远，相见无期啊。
09
像是猜中了我的心事，沐莹公主又接着说：“眼下你离开京城也好，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冬岑姑姑被母后指给了太常寺少卿耿泽，就是她上次提起过的……据说是个忠厚老实的人，挺中意冬岑姑姑……其实冬岑姑姑犯的错，即便不被杖毙，也该被责打后逐出宫去，但母后还是念在她这么多年一直跟着自己的份上，心存恻隐……
还有驸马沈云泽，父皇知道她的所作所为后，很是震怒，然而考虑到沐汐姐姐刚刚有孕，怕她忧思过度，影响腹中胎儿，所以也不好责罚，只是下令以后非诏不允许他再进宫……沈绮云最近禁足，暂时能阻断他们兄妹的来往……但是沈绮云，以她的偏执，恐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你要是留在京城，谁知道她还会对你做什么？
想来真是让人烦恼，沐汐姐姐那么善良柔弱，偏偏摊上这么个驸马……说到这儿，我还不安呢，害怕我未来的夫婿，是冲着我嫡公主的身份……”
10
正说着，春鹭领进来一个小宫女，请了安之后，便毕恭毕敬道：“桐儿姑娘，夫人要走了，让您过去呢！”
我这才意识到，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已经快到午时了。
于是，我急忙站起身，跟沐莹公主告别。
她亲昵地抱住我，俯在我耳边轻声道：“桐儿姐姐，等你回来！”
这句话异常熟悉，是太子曾说过的。我点点头，一时感慨万千。
告别沐莹公主，我跟着那个小宫女，返回到凤鸾宫的正殿。
皇后娘娘细心地叮嘱我们路上一定小心，我和娘谢过恩后，便跟皇后娘娘告辞，起身离开。
在初春的暖阳下，我随着爹娘一起出了宫。
走出宫门的那一瞬，我忍不住回头，又望了一眼这巍峨的宫殿。
这段时间的经历，对我来说莫齿难忘。不知道我将来还会不会再回到这儿，但这个地方，这儿的人，肯定会在往后的日子里，不断在我梦中重现。
我凝视片刻，缓缓转身。
就此告别吧！
11
正月初九，爹爹带着娘和我，正式出发，前往西南。
天阴着，恻恻轻寒翦翦风，带出几分离愁。
爹爹去年深秋匆忙回来，因为是探病，只带了两个随从。
而这一次走的时候，除了那两个随从，还多带了三个家丁。另外，还有两个伺候娘的丫鬟，再加上我和娘以及夏蝉，六匹马，两辆马车，有了几分浩浩荡荡的感觉。
马车辘辘，向西而去，很快便出了京城。
到了京郊的官道上，因为刚过了年，春寒料峭，所以行人并不很多。
刚走了没多远，马车外，突然传来爹爹急促的声音：“吁！”
伴随着骏马长嘶，马蹄声戛然而止。
我心头一颤，忍不住撩开了马车的帷幔，向外望去。
就在距离我们不远的路边，一人一骑，正屹立在萧萧的冷风中。
那马上的男子，白衣飘飘，剑眉星目，他分明已经看到了我们，喊了一声“驾”，便向着我们疾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