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的初遇。
01
我深吸口气，偷眼看向皇后娘娘。
她依然和沐莹公主谈笑自如，说着踏雪寻梅的雅事。
倒是沐莹公主，回头对我粲然一笑：“兰儿姐姐，若是今晚落雪，明儿一早，我们就一起去御花园的梅林吧……把梅花上的雪收集起来，装在坛子里，然后埋到地底下。等明年的春茶下来，煮雪烹茶，茶水会带有梅花冷冽的清香，特别好喝！”
我看着一脸喜悦的她，心中暗自叹息，还是这些公主娘娘们，没有温饱之忧，故而更有雅兴。
皇后娘娘这时候也看向我，语气温和一如往日：“看来本宫让兰儿留下是对的，莹儿可算是有个伴儿了……冬岑，给本宫盛碗汤！”
面色苍白的冬岑姑姑，这才如梦初醒般，急忙拿起皇后娘娘面前的汤碗。
紧张凝重的气氛缓和下来，一场风波就这样消弭于无形。
02
用过晚膳后，天也暗了下来，我回到住处不久，窗外就如沐莹公主所期待的那样，飘起了大片的雪花。
屋里烧着火盆，温暖如春。我躺在床上，拥着柔软的锦衾，却是迟迟无法成眠。
辗转反侧间，我一直在前思后想。
皇后娘娘到底知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娘的绿松石手串，又到底是不是被皇后娘娘给拿走了？
今晚发生的事，让我对皇后娘娘有了全新的认识，她虽然表面看起来温柔可亲，但却有一颗高深莫测的心，能在不动声色间，运筹帷幄，掌控全局。
或许，她早就知道了我是谁，只是故意隐忍不发静观其变罢了。
这般心烦意乱地想着，我愈发紧张，也愈发清醒。
万籁俱寂中，偶尔能听到雪花落地的声音，以及树枝被积雪压断的咔嚓声。
一直到将近四更时，我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03
我是被沐莹公主兴奋的喊声给叫醒的，她在门外激动地嚷嚷着：“兰儿姐姐，快起来，下了好大的雪，我们去御花园了……”
我睁开眼，果然，雪已经停了。窗外的雪光透过窗纸，将屋里也映得无比亮堂。
我急忙更衣梳妆，然后便和沐莹公主一起，去了御花园的西北角。
凤鸾宫后殿的梅树，都是近年来才新栽的，还没成气候。而御花园西北角的秋水阁附近，却有一片茂盛的梅林，据说已经近百年了。
到了以后我才发现，这儿的梅树果然都很是高大，枝干虬劲，繁花盛开。
雪后初霁，红滟滟的梅花上，落着厚厚的白雪，冰清玉洁，晶莹剔透。穿梭于梅林中，缕缕冷冽的梅香，沁人心脾。
04
跟着我们的两个小宫女捧着坛子，我和沐莹公主便把梅花上的雪，一点点抖落到坛子里。
不一会儿，附近低枝上的梅花雪都被我们收集完了，却连一个坛子都没装满。我嫌太慢，四顾无人后，便对沐莹公主说：“这样吧，我爬到树上，你把坛子递给我……高处的雪更厚，花也更繁密，收集起来会快一些！”
沐莹公主吃惊地说：“上树？不行不行，太危险了，万一掉下来怎么办？”
我满不在乎地笑着说：“放心吧，我小时候经常爬树……碗口粗的大柳树，我都能不费吹灰之力爬上去，爬这个，更是手到擒来！”
说话间，我已经选定了一棵梅树。然后，把裙子一掖，用手攀着低处的枝丫，一纵身就爬了上去。
我靠着一根粗壮的枝丫，伸手接过沐莹公主递上来的坛子。一手抱紧，腾出另一只手，把梅花上的雪，往坛子里抖落。
沐莹公主仰头看着我，半是渴望半是担心地说：“哇，兰儿姐姐，你太厉害了……小心点儿！”
我一边忙活着，一边笑着回应她：“等着我，很快就能收满一坛子……”
05
就在这时，梅树下，忽然传来一个男子柔和的声音：“莹儿，大清早的，你怎么在这儿？”
我蓦然低头，不期然地，看到一个很年轻的男人，正站在沐莹公主身后不远处。
他穿着绛红色的长袍，腰间束着一条黑色的带子，身材修长挺拔。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五官长得极为精致，但又毫无脂粉气，而是带着一种刚毅果决的英气。
这会儿，他傲然挺立于冰天雪地中，衣袂翩然，既潇洒又俊朗。
我暗暗喝彩，在襄阳，可从没见过这么出色的男子。
只见沐莹公主转过身，惊喜地喊道：“二哥！”
二哥？那他就是二皇子萧灿，也就是当今的太子了。
我细细打量，果然，他的衣襟上，绣着杏黄色的四龙纹。
入宫这段时间，我跟着沐莹公主，耳濡目染间，已经可以通过衣饰和衣裳上绣的图案，大致判断一个人的身份了。
06
太子向前走了几步，走到梅树下，站在沐莹公主的身侧，温柔地掸去她发间的雪，带着满脸宠溺的笑容道：“瞧你，落了一头的雪，不冷吗？”
看得出来，他很是喜爱沐莹公主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太子突然驾到，我该向他行礼的。
可我此刻还如此不雅观地爬在树上，总不能就这样给他请安。
现在跳下去吧，又显得太过突兀。
沐莹公主只顾着和太子说话，一时把我也给忘了。我就这么尴尬站在树上，一手抓着树枝，另一只手抱着坛子，左右为难。
脚冻得有些发麻，我忍不住轻轻挪了一下，偏偏踩着的树杈上，仍有积雪，我这么一动，脚底便猛地一滑，差点儿摔倒。
我本能地想用另一只手攀住附近的树枝，然而，顾此失彼间，怀里的坛子，猛地掉落，竟直直地向着太子的头顶砸去。
07
这下，我再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了，惊叫连连：“躲开，快……”
沐莹公主和太子都吓了一跳，一起抬头，沐莹公主顿时花容失色，太子却是纹丝未动，他伸手一捞，就把那坛子牢牢地接在了手中。
然后，他定睛审视着我，而我，也正低下头，定定地看着他。
惊魂未定间，我还不忘感叹，他的眼睛长得也太好看了，黑白分明，深邃又明澈。
我们静静地对视了片刻，他露出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调侃道：“树上竟还藏着人呢……这位姑娘，你该不是刺客吧？本宫要是反应慢一点儿，就要被你这从天而降的坛子砸破头了！”
我张口结舌了半晌，才语无伦次道：“太子殿下，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民女……民女不是有意的！”
08
沐莹公主这时也醒过神来，急忙对太子介绍道：“二哥，这位是兰儿姐姐……她跟我同岁，比我只大了三个月……前段时间她跟着曹郎中进宫，母后很喜欢她，就让她留下来陪我！”
我赶紧从树上跳下来，雪地很滑，我踉跄了一下，几欲栽倒，他伸手扶了我一下，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哦？原来这位就是兰儿姑娘……外面传言说母后选了个太子妃，本宫早有耳闻，今日才得以一见！”
明知他在开玩笑，我的脸却腾地一下红了。
沐莹公主笑着跺脚道：“二哥，你又在胡说八道……瞧，兰儿姐姐都害羞了！”
她这么一说，我更是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烫，急忙低下头，轻轻掸着裙子上的雪。
09
太子哈哈笑了几声，这才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沐莹公主欢快地回答：“我们在收集梅花上的雪，明年开春可以用来烹茶！”
太子饶有兴趣地说：“哦，那本宫提前在你这儿预定一杯，明年春茶下来，一定要到你那儿喝茶去！”
沐莹公主调皮地说：“那你得经过兰儿姐姐的同意，这梅花上的雪，可都是她冒着危险爬到树上才收集到的！”
太子便又看向我，眉目间都是笑意：“兰儿姑娘不会拒绝吧？别的不说，就冲本宫差点儿被坛子砸到，也得赔本宫一杯茶！”
我一直觉得自己很是伶牙俐齿，从不认生的，今儿也不知道怎么了，竟变得笨嘴拙舌起来，半晌才嗫嚅道：“那……干脆把这坛子梅花雪赔给太子好了！”
10
正这么半认真半玩笑地聊着，一个小厮走过来，对太子耳语了几句。
太子蹙眉向身后不远处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变得冷峻起来。
他竭力让声音保持平静，亲昵地对沐莹公主说：“好了莹儿，你们继续，二哥还有事，先回去了！”
走了两步，他又转过身，关切地叮嘱道：“兰儿姑娘，不要再爬树了，雪天树上地上都太滑，危险！”
说完，便转身离去。
沐莹公主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嘀咕道：“沈绮云肯定又让人盯着二哥了……她越是这样，二哥会越厌烦她的！”
我这才发现，梅树间，有个穿着灰色衣衫的嬷嬷一闪而过。
心里暗自揣测，沈绮云真够大胆的，竟然派人跟踪太子。
可是，太子这般嫌恶她，当初又为什么纳她做侧妃，而且还是唯一的侧妃呢？
11
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了，宫里风平浪静，腊月二十八那天，镇西大将军忽然来到凤鸾宫，说曹伯和林姨又从襄阳回来了，想要求见皇后娘娘。
当时我也在场，很是错愕。整个冬天，他们差不多一直在京城和襄阳之间往返，前段时间才刚走，怎么又回来了？
皇后娘娘允准了。黄昏时分，曹伯和林姨风尘仆仆地进宫，表示他们今年过年要留在京城，故而想接我回曹府过年。
皇后娘娘笑着说：“你们是特意为兰儿回来的吧？往年不都是在襄阳过年的吗？怎么，还是怕兰儿在宫里受委屈？”
曹伯讪讪地说：“怕兰儿不习惯，草民还是接她回府吧！”
皇后娘娘也没有为难，很爽快地说：“你们千里迢迢回来，本宫自然不能强留。不过，等你们过完年回襄阳时，还把兰儿给本宫送来，让她再住上一阵子。她和莹儿相处得很好，就这么走了，莹儿肯定会舍不得的！”
12
那天，曹伯和林姨走的时候，我便跟着他们一起回曹府。
走出宫门，已是掌灯时分。我上了马车，曹伯和林姨简单问了几句我在宫中的情况，我不便细说，只道一切都好。
他们便也不再多问，静默地坐在马车里，看起来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回到曹府，林姨带着我，径直走到后院一间很偏僻的小屋门口。
我很是奇怪，为什么不让我还住在上次的房间？
没好意思问出口，我便在林姨的示意下，推门走了进去。
然后，我一下子愣住了。
屋里亮着灯，床沿上，端坐着我再熟悉不过的人，正满目哀愁地直视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