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也有不够用的时候
今天早起，我看了半小时的钢管舞---就一段3分钟的表演，我反复看了七八遍。
回到那半个小时之前，我的想法和你完全一样：钢管舞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几个平衡动作，几个力量动作，然后就是反反复复盘钢管吗？但是点开视频看到一分钟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办法停下来，一口气看完然后毫不犹豫地点下重播键。
现在，轮到你来感受一下了。需要说明一点，我找到的视频版本有点长，后面还有个魔术师的表演预告，所以整体加在一起有5分钟，你只需要看前面3分钟就好：
这段视频不知道能否长久存在，万一看不到视频，我把相关资讯写在这里：在2022季《美国达人秀》上，来自澳大利亚的女舞者Kristy Sellars表演了一段让人难以忘怀的钢管舞，利用舞台美术成功创造出一场视觉奇观。
钢管舞也好，《美国达人秀》也罢，都不是今天我想要讨论的重点。在看完这段视频之后，我心中产生了一个很奇特的冲动，那就是想要去看现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观感，就我自己的切身感受而言，我感觉到这段视频完全不够用，根本没有表现出现场观众所能看见的震撼一幕。在镜头不断在舞台、评委、观众之间切换的过程中，舞台上的许多视觉效果，以及表演的连续性和故事性都被牺牲掉了。
换句话来说，我认为这位来自澳大利亚的女舞者，她的表演超出了视频所能表达的容量，唯有去现场观看，才能得到完整的体验。原因是她用魔法打败了魔法---如今一切都在转视频，一切内容都在视频化，但是Kristy Sellars提供了一种视觉特效，这种视觉特效很难用视频来尽善尽美地予以展现。它过于特别，过于丰富，过于快速，以至于需要大屏幕观看，最好是去现场观看，才能感受到来自视觉上的震撼力。
从相机诞生开始，人们观察世界和观察自身的方式就在发生改变。有了手机之后，这种改变更为彻底，朝着纯视觉的方向一去不复返。在今天，如果一样东西既没有照片，又没有视频，那么它就相当于不存在，一个人也是同理。而手机又是承载和表现照片、视频的最佳工具，于是人们就变成一种古怪的生物，不再抬头看世界，而是低头从一个几英寸、十几英寸的小匣子里看世界。
乃至自身也是一样，有了自拍之后，每年地球上产生的数万亿张照片里，应该有一大半都是形形色色的自拍。人们聚会时回避任何直接注视对方面孔的机会，而是各自低头看手机。唯有自拍的时候，大家才会扬起脸来---但不是彼此相对，而是大家集体扭头望向同一个方向。等到散场回家，各自美图完毕之后，把自拍照发出来，只有到了这个时候，人们才会坦然直面一张张精修过的脸。
于是我就情不自禁地问：如果人们已经变成了这样一种生物，所谓的线下生活还有多大意义？看起来大家并不需要接触任何实体，任何真人，我们把照片和视频当做是真实。而且这种真实更好更安全更容易控制，任何时候都可以观看，任何时候都可以关闭，任何时候也都可以加以编辑和修改。总之，人们在视觉上不单创造出了一个更为完美的自我，而且也创造出了一种更为美好的生活。
今天这段舞蹈视频给了我很大的启发，那就是现实也可以很精彩，也可以很丰富。精彩丰富到视频都力有不逮，无法去加以完整表现。既然整个世界都在朝着视觉化的方向进化，那么现实也应该服从这一规律。以前的现实让人感觉到乏味，那只不过是因为它缺乏必要的视觉表现力。现实太过通俗，太过平常，太过平铺直叙。就像是到处都有的城市灯光夜景，全都是树上绑着的无数彩色小灯。然而，一旦在建筑物表面投影一段特效，给人的观感就完全不一样了。
以前我看人们在希腊的残存古迹里观赏戏剧或者歌剧表演，就一直很好奇，人们坐在那里欣赏的究竟是什么。人们是在单纯欣赏表演么，还是说在体会坐在古希腊的剧院里的六感？我现在认为，如果没有破旧的石头剧院，人们大可以坐在家里看数字高清画面。石头做的圆形剧场，那就是一种视觉特效，在别的地方找不到，在电视里在手机上也找不到。
那么，所谓的现实视觉特效究竟是什么？我认为就是艺术。就像是钢管舞，人们都很熟悉，无非就是那样。但是加入创作的元素之后，加入有想象力的表达，它就变成了另外一样东西。钢管也不再是钢管，而是有了剧情，有了具体作用。毫无疑问，它是在表达生活，表达对生活的理解，但那又并不是我们日常所见的生活，它要更为深入一些，也更有表现力一些。
我突然也理解了摩天大楼。假设我在山中生活了大半辈子，偶然有一天进城，突然撞见面前刺破云霄的人造物，我大概也会觉得极度震撼，开始思索人的限度究竟在哪里，生活中还有怎样的可能，以及这种方方正正的东西如何会放在山川河流边上，里面进进出出的人又和它是什么关系，森林和野生动物的关系？蜂巢和蜜蜂的关系？还是别的什么。
今天我们看到摩天大楼不会再有类似的感触，那是因为我们熟悉。不仅仅是熟悉摩天大楼的形态，更多的是熟悉了建筑设计师的这种表达方式，所以我们会觉得平常，会激发不起任何惊喜。但生活里还是需要新的变化，源自人们对生活所产生的新的理解。这是个视觉至上的时代，一切都应该流动起来，一切也应该更富于表现力。人们在手机里不断找寻，那只是因为现实世界中的匮乏而已，人们不断涌入主题公园就是证明，那里还有少数想象力在栖息。
所以结论就是：艺术拯救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