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雨来

　　从前天开始，气象台就开始一个接一个发暴雨警报，说是昨天会有大到暴雨。公园也关门了，路政也开井盖了，防汛的也准备沙袋了，连我也躲在家里哪里都不打算去。等到晚上12点，就见南边的天空扯了几下闪，始终没见着雨来，只能悻悻地上床睡觉。

　　也别说没用，反复受了今夜有大暴雨的暗示，我这一觉睡得还真好，连猫都叫不醒。早起一看，阴天，但是地面还是干的。翻了翻气象预警，一早改成了低能见度警告，路面湿滑警告。暴雨呢？

　　我就觉得有点亏，昨天为了提防今天有暴雨，我特意跑去提前做了核酸，当时街上33度。如果是按照原计划，现在下楼，气温24度，排多长的队我都不怕。

　　但是我也能理解，北京下暴雨才是暴雨，就像是北京下大雪才是大雪，北京出彩虹才是彩虹一样，换了别的地方在朋友圈里根本就看不见，更不用说刷屏了。所以，暴雨没有落下，现在一定有什么人在什么地方正在一阵阵胃疼。而且即便胃疼，他还觉得挺好，因为这要比下了大暴雨但是自己当初没预报出来的那种疼法要轻微得多。况且不是一滴雨都没下，所以是幸福的胃疼。

　　不知道现在的气象预报是如何做的，离开这个行当二十多年后，我完全不知道现在的预报技术和预报手段有了怎样的进展。现在看起来，预报准确与否依然还是个问题。

　　当年我同样可以在会商室里面对各种天气图表做分析，我可以清楚地在图上画出锋线、槽线，然而具体它们如何移动，究竟来不来，几时来，我并没有多少把握。书上会告诉你大量的什么是什么，什么来了会发生什么，甚至还会告诉你它们大致的运动方向，但在实践中完全不是这回事，因为人们要的是几点几分，有还是没有。

　　比如说昨晚的情况，你作为预报员可以说只要冷涡移动过来，暴雨和强对流就会发生。而你作为老百姓会反问：那么究竟来还是不来，具体几时来，我好决定要不要出门约朋友吃宵夜。至于你说的什么涡，什么锋，我不懂，也不关心，你就给我个痛快话，赶紧的。

　　类似的情况我经历过。那是一个冬天，大雪纷飞，天空彤红一片。我当班，一个电话把我叫上塔台，说是要会商一下天气。公司副总稳坐当中，问：你说这雪还要下多久？又问：现在有一架飞机正在飞回来，一小时半之后到，能不能降？再问：届时如果雪还不停，飞机油料会不足，备降其它机场会有困难，那能不能来？追问：你说不行，可以让机长现在就飞去备降，你说行，现在就让机长继续往回飞，那你怎么说？

　　我说我胃疼，我浑身上下都胃疼，我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我不是主动选的预报专业，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我为什么要面对这样的问题？我的所有设备和手段加起来，不够买一个机载多普勒雷达的。你们掌握高精尖技术，开着上千万美金的飞行器，空地一体提供支援，为什么现在变成了是我来做这个决定？

　　当然我不敢说这些话，我只能在行或者不行之间做出一个回答。掠食者睁大一双毫无表情的眼睛，凝视着面前的食草动物，沉默地等待着。塔台外面雪还在继续纷纷扬扬，天空依然是彤红一片，像是舞台上的最终一幕，一切都在熊熊燃烧。

　　所以我不会去指责预报不准，最多就问一句：雨呢？在过去我听过无数次类似的提问，雨呢？雾呢？雷呢？雪呢？大风呢？现在我并没有真正要想要去问谁，也不期待有什么人给我一个答案。我只是习惯性地脱口而出这两个字，仿佛这句话说出口，曾经的我就会扭转当时的位置，从自我感觉极度不舒服的回答者变成了提问者。雨呢？这是遥远的过去在此刻激发起的回声，在窗外灰茫茫的天空中隆隆作响，掠过龟壳、风幡、七星坛来到我身边，越发显得这世界空空荡荡，照见我空空荡荡的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