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很短

　　文｜东东

　　客厅电视里正在播放一档娱乐节目，我蜷缩在沙发上，懒洋洋的睁开眼睛，眯成一条缝，我希望世界在我眼中一条缝的感觉，朦胧可爱。我的主人走过来，摸着我的头，递给我一根香肠，我正要张嘴，却从沙发上掉下去。

　　不知这是第几次从这个梦里醒来，每次都是我要张开嘴，却从沙发上掉下，不得已醒来，只能用舌头舔舔嘴周围的毛。

　　我是一只狗，我的家族算起来有178种品种，不同的品种，样子不同，命运也不同。我不确定我属于哪个品种，或者因为我注定流浪的命运，大概属于野狗，流浪在大上海的一只野狗。

　　我每天自由自在，在小区随便跑跑，饿了就到垃圾堆附近转悠，找点人们扔下的剩饭，运气好，能找到骨头。

　　清晨伴着几声清脆的鸟叫我醒来，看到小区人们神色匆匆，步伐紧张，边走边吃东西，慌忙去上班，每每此时，我都感到自己多么自在，不必像人类那样每天慌忙赶时间。

　　夕阳与最后的晚霞吻别，夜给世界披上一层黑衣，白天的人们都归来，小区里房子内一片灯光，零星分布，像极了天边的星辰，他们都有一个家，我看着这华灯初上，转身寻找今晚的住处，可能是树下，也可能是某个墙角，这时，我是羡慕人类的。

　　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但却有三个不同的名字。

　　我第一个名字叫做“布丁”。

　　那是个傍晚，我懒散地跑在小区的路上，突然身后一声大叫：“哇，你们看，你们看，这只狗像不像我丢失的布丁”。我回头就看到一个女孩，二十来岁，手里拿了半块面包，朝我挥挥。

　　当时饿晕了，看到面包我就屁颠跑过去，女孩身边的人劝她：“这不是你的布丁，脏兮兮的，瘦成这个熊样”。女孩居然用手摸着我的头，那一刻除了得到面包满足之外，我第一次温顺的蹭蹭头，希望她不要停，甚至希望她可以带我回去，做我的主人。

　　女孩对我说：“遇到你，也算我俩有缘，可是我房东不让养狗，不然我真抱你回去，以后我就叫你布丁，好吗？”。我再次温顺的点点头，感激的看着她，在我心里，已经把她当作我的主人。

　　她起身要走了，我就在后边慢慢跟着她，知道她住在286号楼，以后我每晚都在这个楼下随便找个地方睡觉，希望遇到她。

　　她早上起的非常早，总之小区里很安静的时候，她已经下楼，看到我，她总是非常开心蹲下来，我就跑过去让她抚摸我的头，每天她都和我说：“布丁，我要用我的努力，留在这个城市，你为我加油，好吧”，说完，拍拍我的头，就走了。

　　晚上非常晚她才归来，走到楼下看到我，她又蹲下来，我赶快跑过去，她摸着我的头，有点不开心：“布丁，你知道吗，白天我在单位拼命工作，遇到问题都想尽办法搞定，同事叫我女汉子。在朋友面前我一副无忧无虑，天塌下来都不皱眉头的样子，其实我很脆弱，我心里充满焦虑，上海竞争这么激烈，我不坚强，我不拼，我就没有资格选择，不能对我不喜欢的事情说不。布丁，其实我和你一样，天大地大，一样流浪。”

　　我理解不了太多太深的道理，不过我真的一直流浪，我多想告诉她我也是有追求的，我想找到梦里那位主人，可以蜷缩在沙发上睡觉，可以在主人身上撒娇。

　　我的第二个名字，叫做“灰球”。

　　那是一天上午，小区里开过来一辆车，我对人类的车没什么概念，遇到总是远远躲开，因为看到太多我的同类丧命在轮子下，总是非常怕。想不到小区路人看到车后，露出夸张的神态，站定不动，嘴里说着“我的天呀，法拉利”。

　　法拉利轿车停后，先从后车门里跳出一只西施犬，她雪白的毛一尘不染，身上还穿着衣服，一个回头看我一眼，我便沦陷。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发力，我竟肆无忌惮的跑过去，向着她迷醉一般的眼神。

　　就在我几乎接近她的一瞬间，甚至我都闻到了她呼出的空气，突然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在我肚子上涌来，一时间我就飞起来，飞在半空中时，我不忘深深的盯着她看，我发现她也在看我，似乎还笑起来。随后我重重的摔倒地上，摔出来至少两米之远，才感到肚子上钻心的疼。

　　这才发现，西施犬身旁站着一个肥女人，珠光宝气，一脸横肉，杏眼圆瞪，一只手指着我，恶狠狠的大吼：“哪里来的灰球，给老娘滚远点”。

　　就这样，西施犬被肥女人一把抱走，我不敢造次，只远远看着，大概，一见倾心之后便是永不相见，世间有“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们狗类也是有阶级，再深的情，也无法逾越这段鸿沟。

　　再次看到肥女人是晚上，一个男人在前面走着，肥女人在身后边哭边吼：“走吧，滚吧，找你的狐狸精去吧，一辈子别回来了”。男人连头都没回，打开法拉利车门，啪一声关上门，发送车子，一溜烟消失夜色中。 (情感文章大全 www.wenzhangba.com)

　　然后肥女人站在原地，刚才的气势一下子消散，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大哭起来，也不顾周围有人，哭声响彻云霄，很多楼道的声控灯都亮了起来。

　　只是没看到她身边的西施犬，我本以为看到肥女人这么悲惨的一面我会开心，想不到我竟然有一丝可怜她，那么有钱，住那么好的房子，带那么好的珠宝，吃那么好的事物，却感觉和我一样，心从来没有安定，一直在流浪。

　　这么想时，我感觉人类和我们狗是一样的，只不过我们狗简单多了，高兴了就摇尾巴，不高兴就安静坐下，饿了就吃，困了就睡。人类太复杂，过多的牵绊交织在内心里，纯净的心早已不堪重负，稍微一点风吹草动，便脆弱的好像失去了全世界。其实全世界是包容的，至少对每个人一样，对每只狗也一样，只不过，太多人类被各种东西蒙蔽了双眼，总感觉自己值得同情，总感觉自己最可怜。其实往深处想，每个人，每只狗，都平等的呼吸着空气，享受着阳光，生命原始状态真的是平等的，随着越来越多的欲望，附加条件，便成了现在的样子，地位，阶级，美其名曰：命运。

　　我的命运大概属于流浪，属于野狗，就像我和西施犬之间那道距离，不可跨越。

　　我的第三个名字叫做“乖乖儿”。

　　那是第一次我跑出小区，沿着路边无忧无虑的走着，忽然听到有人叫着“乖乖儿，乖乖儿，快来，给你好吃的”。

　　我一侧头，发现路边坐着一个老人，衣衫破烂，头发乱糟糟像茅草窝，旁边一个破碗和一根拐杖。他手里，拿着半个馒头，朝我挥挥手。

　　我大概明白他是在叫我，看到馒头我就丢魂一般跑过去，老人笑了，他用手抚摸着我的头，非常慢，非常轻。

　　老人一把把我抱在怀里，轻轻的拍着我的肚子，非常满意。第一次被人类抱在怀里，感受着片刻的温暖，好想就这样躺在他怀里，不要下去。

　　老人对我说：“我和你一样，你是流浪狗，我是流浪人。但我和你又不一样，我是人，放下面子乞讨可没那么容易，但是我真的没办法。乖乖儿，你懂吗。”

　　我不懂，但为了他能多抱我，还时点了点头。他看到我点头，更加开心，哈哈大笑，然后深沉的说：“乖乖儿，你是一只狗，咋会懂啊。我今年七十三了，老了，几个孩子长大了，住上大房子了，相互看我不顺眼，干脆就把我撵出来了。你说我一把骨头了，哎”。

　　他抚摸我肚子的手停下来了，似乎被往事占据了思绪，忘记了我在他怀里，叹口气后老人看着我，又笑起来：“乖乖儿，以后我就叫你乖乖儿，你就当我儿子好不好，哈哈哈哈”。

　　我看着老人，饱经沧桑的脸上爬满皱纹，眼睛浑浊无光，脏兮兮的身上一身破旧衣服，估计走路都很吃力。

　　这是我第二次揪心的痛。第一次是我在小区旁边铁道旁遇到一只老年流浪狗，脏兮兮看不出哪个家族，躺在铁路边，动也不动。我过去时候，他艰难的转头看着我，仿佛看见他年轻时候。

　　他对我说：”你这么年轻就被主人抛弃了，可怜。我像你这么年轻时候，正风光无限，主人对我很好，睡觉都要一起，可是后来我越来越老，终于有一天她开车到这里，丢下去，一溜烟不见了，从此我开始流浪。“

　　我同情的看着地上的这只老年狗，彷佛看到了几年后的自己。

　　老年狗继续对我说：”狗这一辈子，很短，可能只有五年，流浪着几年我算明白了，什么宠爱啊，什么主人喜欢啊，这东西说没就没，有这些的时候，我不可一世，傲视狗群，失去的时候，我才真正的觉得，我就是一只狗。所以，你年轻，别被这些东西蒙蔽双眼，好好享受生活，好好当一只狗，别忘了，你就是一只狗，那些不属于你。“

　　我现在看着地上的老人，想起那只老年狗的话，竟然出奇的相像。

　　夕阳的光线斜斜的滑过老人的脸，一半岁月，一半沧桑。老人竟又笑起来，虽然在这荒郊野地，虽然乞讨无人问津，但我却明白了他为什么笑。

　　每只狗，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来到这个世界，世界不亏欠你什么，只是我们自己要求太多，条件越来越多，想得到越来越多，额外附加的东西越来越重，压在心里，久不能释然。一辈子很短，我们狗的一辈子，可能只有五年，我想我能做到的，就是开心快乐的做一只狗，哪怕流浪，也挺好。

　　我不懂人类，但还是希望每个人都可以试着找回最初的自己，最真实的自己，卸下那些附加的东西，真正做一回自己，做一回你就是一个人的感觉，来的时候连衣服都没穿，后来身上背负的东西越来越重，要学会做人生减法，一件一件，慢慢减去，最后，找到自己。

　　客厅里电视里正在播放一档娱乐节目，我蜷缩在沙发上，懒洋洋的睁开眼睛，眯成一条缝，我希望世界在我眼中一条缝的感觉，朦胧可爱。我的主人走过来，摸着我的头，递给我一根香肠，我正要张嘴，却从沙发上掉下去。

　　奇怪，这个梦，再也没有做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