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浅浅 | 它失落的语言曾经高于鸟类

　　无题

　　A

　　每一片树叶都是走钢丝的人

　　那些坠落的失语者

　　在平衡每个王朝阴影下的

　　边界约束

　　那么，別弃之不管

　　收集起來

　　和谷子一起，为人们

　　酿酒吧！

　　或者说：每一個走钢丝的人都是

　　一片树叶

　　它失落的语言曾经

　　高于鸟类，高于山脉

　　它曾经存在过

　　人們在水之上收集过

　　這样的语言：人们因此

　　在酒的国度

　　轻松飞翔

　　C

　　那些走钢丝的人，那些失语者

　　那些

　　树叶

　　如果坠落下來，如果

　　坠落在王朝阴影下的

　　边界——

　　只有谷子能够约束他们的记忆

　　只有釀酒的人们能够

　　徒劳地在劳作的间隙

　　想像着葬礼

　　D

　　在坠落时老去

　　在饮酒时复活

　　日色殆尽之时请抓住夜的衣袂

　　河流会穿胸而來

　　人們带着种子走回房屋

　　除了我正在收集树叶

　　谷子困倦在我的诗里

　　唯有酒

　　能请回假寐的太阳

　　2018.4.20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像一匹黑色的马，从树荫里

　　牵了出来

　　我的额头被筛洒而下的阳光

　　打上印记

　　园子里阴影斑斓，全是

　　海桐和紫槐涂抹的气息

　　闭上眼，让那光斑

　　依然停留在额头

　　晃动所有溢出的安静

　　像柳絮轻飞，如莲喜悦

　　2018.4.28 

　　倒叙时光

　　石楠，是有脾气的树

　　它不像法国梧桐或是白皮松

　　把自己长成一根惊木

　　也不像金桂开出一把折扇

　　它是压住天空的镇尺

　　每天只盼流云

　　它的花处处是闲笔

　　却处处有鸟儿停顿

　　闲来无事可做

　　捡拾风穿过它留下的只言片语

　　2018.4.28 

　　夜晚

　　路灯下蹲着一只猫，在翻阅

　　自己的影子

　　我走过去

　　冲它“喵”的叫了一声

　　把自己的影子也摆成身后的尾巴

　　它认真的看着我

　　像是在辨认猫粮上的字母

　　是从C读到T，还是从T读到C

　　我蹲下来，冲着它又叫了一声

　　它疑惑的回头看了看

　　不确定我在和它撒娇

　　犹如某年夏天小说中的少年

　　在放学的田垄里和红衣少女

　　擦肩而过，她冲他一笑的模样

　　它忽然一跃，跳进了草地

　　远远的打量着我

　　恍惚宛在水中央的月亮

　　2018.4.1 

　　2月11的校园

　　下午，梧桐树的影子

　　斜靠在教学楼上

　　整面墙，像满不在乎的

　　历史笔记

　　芭蕉叶弹奏着风

　　踏着每一个来往的鞋底声

　　大地在吸收着阳光

　　踩碎一片枯叶的声音

　　像清脆的薯片被咀嚼一样

　　高高的树梢

　　啄木鸟打开黑白的教义

　　震坏了即将到来的

　　三月的耳膜

　　2018.2.12

　　眉间尺篇

　　第一次这么仓皇而逃

　　他闻到了花椒树的气味

　　没有人告诉过他的父亲是谁

　　所有人的眼神都像寻食而来的锦鲤

　　凝望三秒钟后又摆摆尾巴游走了

　　有一次母亲带他爬过门前南山顶

　　在太阳刚刚出来的时候

　　曾放声高喊过他的名字，那声音

　　挂在了每一棵树梢上不肯坠落

　　从那一年起，他的喉结长了出来

　　但是如今，他却如刺猬般藏身于

　　山脚下，朝着家的方向长跪不起

　　干将！那是他的父亲

　　同他背上这把剑的名字

　　京城，他如何再去

　　少年人的眼泪涌了出来

　　眼看太阳渐渐暗下去，门扉一般

　　慢慢关闭，山林里所有的骚动

　　他不由得如狼般长啸一声

　　血液倒流

　　远远的，他看见一个黑点朝他而来

　　他屏气凝神

　　像冬青凝望着雪松

　　冰柱靠近火把

　　他站直了身子等待着……

　　2018.1.20

　　田野

　　掌纹里下起了雨

　　冲刷掉所有交叉的虚线

　　背后的油菜花还在这个季节

　　使用着各种标点符号

　　麦田捉住了一只乌鸫

　　连同那棵一无所依的梧桐

　　在四月里苦行

　　雨还在从远山上飘来

　　我坐在石堰上

　　看了又看我的掌纹

　　2018.4.12 

　　树洞

　　有些树没有秘密

　　只是在长，这棵桂树

　　它有树洞

　　像瘪嘴的老妪

　　张嘴就能看见流年

　　它不是《花样年华》*里的那颗树

　　你探头过去把秘密讲给它听

　　从此堵住这个洞，等待它下沉

　　埋进土里或是顺着枝干、叶脉

　　托在每一片树叶上

　　等待阳光曝晒消融

　　站在东面

　　能看到从西面爬来的蚂蚁

　　以及微弱的光

　　它的洞是双耳，打开的窍

　　那些被截获的秘密

　　借助了它的身体

　　回到风里

　　*王家卫2000年拍的一部电影

　　2018.4.9 

　　川道人家

　　车过川道，所有的树

　　都张狂起来

　　抽出夹在石缝、庭院

　　柴堆上的身影

　　以人们惯用的虚词为自己热身

　　在午后抖动着叶片上的阳光

　　安静的村子用残垣断壁

　　装饰着呆头呆脑的鹅

　　和看家护院的狗

　　只有七层六棱的古塔

　　站在路边是日圭是定海神针

　　后面的碑文记载古塔

　　毁于十年动乱

　　二零零九年村民集资重修

　　人们只希望世风和煦

　　世代承平

　　狗还在叫

　　声音被噎在风里

　　2018.4.7

　　春游

　　下山的时候

　　我的手轻轻的搭在

　　你的影子上

　　手的影子

　　也轻轻搭在

　　你的影子上

　　像南蛇藤

　　望着山角转弯处

　　盘旋的气流送喜鹊回窝的

　　那一声啼叫

　　2018.3.20 

　　贾浅浅，西安建筑科技大学文学院副教授，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副会长。鲁迅文学院第32届高研班学员。主要从事文学研究，闲暇之余诗歌创作，作品散见于《诗刊》《作家》《十月》《钟山》《星星》《山花》等，出版诗集《第一百个夜晚》。2017《诗人文摘》年度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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