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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地铁上的人类学家》读后感摘抄

2020-01-23 23:22:07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巴黎地铁上的人类学家》读后感摘抄

  《巴黎地铁上的人类学家》是一本由[法]马克·奥热著作,浙江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43.00,页数150,特精心网络整理的一些读者读后感希望大家能有帮助

  《巴黎地铁上的人类学》读后感(一):我是人类学家,我今天坐地铁了

  购买这本书的理由是凑单包邮,打开这本书的理由是篇幅简短决定写篇书评的理由是读都读了。很薄的一本小书,里面涉及到的线索千头万绪

  作者把地铁作为研究对象,将人类学研究领域里的观点方法特别是那些有争议问题投射在地铁这一具体的公共空间讨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实在熟悉人类学学科,总觉得通读下来作者能够清晰阐明的观点只有两个,一个是“所以说这些争论不是没有道理的,果然是难办啊”,另一个是“地铁真是一个人类学家应该好好研究的地方啊,聪明人可别错过”。也许有点冤枉作者了,不是有意冒犯

  这本书令我最受启发的是第一章“记忆”。有关地铁的记忆,不仅仅是日常的,也是特定的。每天都在北京六号线固定地铁站下车去上班,每日乘坐地铁的记忆最终重叠挤压成一幅匆匆忙忙赶车的画面,成为千万工作者辛苦通勤的说明。但是和人第一次牵手的东单地铁站,和爱人第一次接吻的国贸地铁站,又成为千篇一律地铁通勤史里的几个特殊闪光点,将我和其他地铁乘客的记忆区分开来。如何拿捏个体记忆和集体历史之间的关系实际上不仅困扰学者的研究,也体现在日常生活中方方面面。想起小津安二郎的《秋刀之味》,到底是诚实面对自己个体记忆里的欢愉,还是夹带私货召唤军国主义幽灵?“所以说这些争论不是没有道理的,果然是难办啊。”

  这也是一本非常有画面感的书,这种画面感好像和随书附带的巴黎地铁路线图也并没有关系,纯粹来自于作者的叙述。我好像看见一位人类学研究者,每日辛勤耕耘,有一天也许是刚刚结束研讨会,匆忙走进巴黎地铁。突然,彩色的线路、涌动的人流陌生面孔,这些地铁空间最常见元素一瞬间点燃了这位人类学家的大脑。飞速运转一波后,他一拍大腿,“绝了!”,然后回家激动地写出了这本小书。“地铁真是一个人类学家应该好好研究的地方啊,聪明人可别错过。”

  我相,如果是有人类学学科功底的读者,这本书会给他带来更大的启发和更深的共鸣可惜我不是,所以只能说这本书“还行”。可能作者和编辑考虑到书的篇幅,对于注脚使用也是极为克制

  另外再多提一句,我手里这本1版1印,第124页第8行,似乎多了一个“张”字。

  《巴黎地铁上的人类学家》读后感(二):需要背景阅读

  杭州的地铁在大学的时候迅速扩张起来,可以说也是见证了这一过程,所以图书馆看到《巴黎地铁上的人类学家》时,便抱了回来。对于巴黎,未曾去过,也没有迫切的了解欲,所以原本预期是着点在地铁、人类学家上的。最终的话,没有完整地看完这本书,停在了【复数的孤独】。三个章节名称翻译容易勾起阅读的欲望吧:记忆、复数的孤独、交汇站。

  1. 书挺薄的,里面夹了一张蛮大的地图,法语的,所以,对于看不懂法语的本人就没什么意思

  2. 不少用词用语感觉属于不是汉语的汉语,就没有阅读国人汉语创作作品愉悦感跟沉浸感;

  3. 文中很多的专业性偏强的词汇,例如他者、民族志等,没有相关的背景知识,看的时候会比较困惑,只能大致地按照自己的理解推断意思,这样子会在很大程度上削弱对文本的理解与认知(换句话说,觉得自己知之甚少不配看这书,需要更多的学习跟充盈);

  4. 另外, 类似于bourgeoisie这种觉得可以表达资产阶级情况下,为什么要直译为布尔乔亚?觉得译为资产阶级方便文本的阅读跟理解,也可以添加备注原文在边上之类的;

  5. 对于没有生活在巴黎,也没有去过巴黎的本人来说,书中很多的站点站名,换乘之类的其实不容易有代入感,不容易沉浸,也不容易有共鸣。对于法国的一些名人战役等了解甚少,有的部分也是一知半解,其实就很影响阅读的体验感(就体现了自己个人所知的窄度)

  以上。

  就还蛮好奇,有巴黎生活背景的人阅读此书的感受,应该还是会有很多的回忆之类的在阅读的过程中闪现吧。之前抱回来的时候也因为自己是一个高度依赖地铁的人,毕业之后基本都住在地铁沿线,搬过非常多次的家了,工作也换了几次,但都会尽量选在地铁附近。最近走路上班,偶尔再乘地铁出行的时候,会有突然的隔阂感,有一种入侵感,像一个观察者。地铁线上的生活,其实也见证了很多的东西人生百态。

  觉得很多的时候看书,书中的内容会跟自己的个人体经验等混杂在一起。看一本书时,想起很久不曾想起的人或事时,会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也才能深刻地感受到,彼时与此时之间的距离。地铁刚开通的时候,我不愿意去坐,因为说是试运行,那时的自己对于尝试新的东西,并不抱太大的兴趣,那时的自己,还在建设,在努力把自己推进生活里去。地铁站离学校也不是步行几步能到的,需要公交坐上几站再换乘,或者穿过隔壁的大学过去,那时的自己觉得,为什么不公交直达呢?现在想来,也是傻的。自己晕车自己也知道的不是。后来开始了坐地铁的生涯网上找了兼职,下午搭地铁去近江,当晚托班的老师,护着一群小朋友马路。地铁来回一趟,需要花上好几块钱,再去一去其他的消费,本来给到的薪资也没有多少,有时候会觉得,我是何必呢?但又要告诉自己大四了,大家都有工作兼职等等的经验,而我,我是一个暑假在家躺尸的人,这样子不好。那一年,身为大四在读生,日渐逼近的毕业日子,让自己颇有些惶惶。也是那个时候,我掉了一张地铁卡,这么多年来,只丢过那么一次,倒没有多么耿耿于怀,但就是一直记得。所以,还是蛮感谢这本书的阅读,让我想起那么久以前的事情

  《巴黎地铁上的人类学家》读后感(三):像人类学家一样坐地铁

  (刊于《长江日报》2019年4月23日)

  文/俞耕耘

  乘坐地铁,是都市生活里最为寻常漫不经心的日常。事实上我们工具观察分析,常被忽略视。因为,载体就是透明介质,只要目的达成,自身意义,往往也遮蔽起来。地铁作为交通工具,和公交车并无二致。但如果作为一整套“空间系统”、“地理时间综合体”呢?答案就很不一样:有地下的空间,有线路延伸交错的网络,更有每个站名背后的群体记忆,世代象征

  《巴黎地铁上的人类学家》就是一本从城市景观、公共空间和日常生活出发,思考历史与当下,我们与他者的“小册子”。作者马克·奥热,是法国当代著名人类学家,深受列维-施特劳斯、涂尔干和莫斯影响,天生具有一善于省思的头脑细腻敏锐眼光

  地铁路线就是用不断的细密分岔和联结点,也暗示了每个人生活的可能性:也许指向闹市区聚集移民妓女小偷,也许通往声色场所,“接受魔鬼引诱”。甚至,当把生活想象直线往返的路径,你还会生出一种“忠诚感”。奥热发现,地铁也在训练培养人们生活的精确感。你会分辨熟练的乘客身上的“生活技艺”:“令人见识到他完美掌握身体运动能力:在通往站台走道上,他走得不疾不徐;他看起来轻松自在五官却保持警觉。”他能听音辨位,判断站台距离,在哪里停下,距出口最近……这种像机器一样精准肢体动作呈现老练乘客对地铁空间和时间的熟稔体认

  作者饶有兴味的是地铁所承载的某种交汇。历史与当下,共通与差异,自我与他者都在地铁中混杂并置着。“让我们在搭地铁的路程交叉对照的,正是我们自身的历史”。今天的路线和过去的路线交错成为团块,“以至于没有任何隔绝的方式,能够壁垒分明地切割个人和群体,我们的私生活和我们的公共生活,我们的历史和他人的历史”。每个地铁站名,都有多重回忆,有时是文学的、政治的、宗教的或者关涉战争记忆。当你谈论站名,意味着你也在讨论阅读,绘制地图。

  最切身的差异性,来自地铁里乘客的年龄,作者用“世代”表述年轻人青春不在的人的鸿沟。那就是记忆的历史没有交集,我们无法体验他人的历史,共通只在于他们和时间的关系。地铁能将从记忆里翻找、查证的人,和只能从书本获取知识的人分别开来。譬如,地铁中出现的“胜利字眼,只有在事后纪念中才产生意义,历史亲历者在当时并不会察觉意义。年轻人只是从仪式里直接习得了意义。集体仪式能传达集体情感,“搭乘地铁就像是在参与纪念祖先庆典”。个体意识最终也会混淆在集体中,通向历史意识。

  站名纪念的历史,唤醒的不只是私人经验,“这些名字里的某几个,响亮到足以呼唤浩大的战争场面(香榭丽舍-克列孟梭站、夏尔·戴高乐站),另一些则直接令人意识到相关历史建筑的画面(马德莱娜站、歌剧院、协和广场)”。历史感也在巴黎市中心向郊区延伸的过程中减弱消失,反而带有了异国情调。象征性的仪式,成了地铁空间的某种特质。地铁具备仪式中的规律感、秩序感,周而复始日夜,不可违反和逆转的模式。它内含巨大契约精神、公共约束的空间系统。然而,契约只有在遭到背弃和蔑视时,才会凸显,这是个悖论。地铁中的逃票者和小偷,就是最好的例证

  巴黎地铁,在作者眼里,成了“田野调查”的分析场域,每个人的“记忆之场”。作者说道,地铁总是划出童年地域范围,人生际遇和贯穿生命坐标轴。随着年纪、工作和居住的理由,地铁总在“同步延展”记忆的范围。

  《巴黎地铁上的人类学家》读后感(四):人类学视角的巴黎地铁遐想

  地铁是现代都市生活的一扇窗口。地铁站仿佛一道道大闸,汇聚水流,然后“哗”地一下迅速四散。人们坐在位置上,阅读,发呆,听音乐,刷手机,一抬眼就面对面,肩挨着肩,却很少会交谈。人们穿行其中,形形色色,来去匆匆。

  水过无痕,地铁站的偶遇,通常不会留下深刻的印象。可是,“巴黎人就是有这种特权,把地铁路线图当作备忘录,当作一种记忆的开关一面袖珍的镜子,映照出青春鸟儿凌空飞过时影子”,在《巴黎地铁上的人类学家》里,马克·奥热渐渐打开了记忆的开关。

  第一道记忆来自于1940年,荷枪的德国士兵站在巴黎地铁站的站口,当时马克5岁,已经懂得恐惧。奥尔良火车站-奥斯特里茨站-奥特伊站这条地铁线,成为贯穿他生命的坐轴,构成了他漫游和个人回忆的总和,也让他意识到身为巴黎人的“公民身份”,比如“夏尔·戴高乐-星形站”这样常见的命名方式,既具有地理意义,更具有“记忆之场”的功能,承载法国公民的集体回忆。巴黎地铁规模庞大,集结而成的网络,就是最好的历史地图。

  读《巴黎地铁上的人类学家》,有一种独特心境。这本书不是游记散文,不是导游手册,也不是社会学论述常识读本。它有点像卢梭的《漫步遐想录》,是一个人在日常的生活里坚持去发现一些微妙的东西,探究他所见到的所有事物现象,和他感到的所有事物的本质;也有点像波德莱尔的《巴黎的忧郁》,熙熙攘攘的街头,喧哗迷离,随处游荡,不去设想要走的目的地。马克称之为“复数的孤独”,人群里的个体偶然短暂联系,一转头就断掉,地铁是城市人的流动舞台习惯独角戏

  以笔致而言,这是一部很纯粹的文学读物,怎么会和人类学发生关系呢?

  在城市生活,等于是在一个互为陌路社会中生活,城市在解放人类身份束缚同时,那种可塑性和迅速的转换也使人永远处于不稳定状态。搭地铁,被作者描述为“短期契约”行为。地铁票有多少种,契约的性质就有多少种,乘客获得条件限制下的自由大众运输的空间形成了一种契约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不同意见的共存是日常生活的实践。所以,在马克看来,只要你买了票,只要你遵守地铁安全规则,那么,你可以在地铁上享受独处片刻私密感,你也可以在行驶的列车进行临时的才艺表演,“艺术之都”从来不会缺少艺术家和“新乞丐”,这也是巴黎地铁的特权。

  作为法国当代知名人类学家,马克·奥热受到列维-斯特劳斯、涂尔干和马塞尔·莫斯的影响。在这部仅有4.8万字的著作里,马克也灵活运用了他们的论述。比如莫斯、列维对于太平群岛或者美洲的研究,尽管地理环境不同,人类学家对社会结构的观察,尤其是强调从内部重新感受当地经验的做法,依然是适用的。正如列维-斯特劳斯所言,任一文明都“可以视为各个象征系统的总体”,那么,巴黎地铁也可以被视为一种文明,乘客是构成这个象征系统总体的各个部分,地铁本身的历史和象征意义也构成了系统的必要条件

  世界参差多样。人类学的宗旨维护多样性。现代化摧毁了很多独特的文化,而巴黎地铁作为一个样本,让我们看到,现代大都市也可以创造再生与共存的空间。民族志帮助人类学家理解那些熟悉的事物,厘清和调整文化差异带来的悖论,巴黎地铁的人类学视角,也在倡导不同人群的位置和共处,要求人们能以更好的方式去思考更具包容的都市文化。

  “地铁已教导我”, 马克·奥热说道,“人们永远可以换站台和路线,而如果我们无法逃脱它的网络,至少它可以带我们绕行某些美丽的道路”。

  《巴黎地铁上的人类学家》读后感(五):笔记·关键词

  一、记忆

  画家不同时期→颜色: 人不同时期→地铁线路

  地域范围→社会化过程→人生境遇、层级

把地图路线图当作备录,当作一种记忆的开关,一面袖珍的子。(到达)自己内心沉淀的地质层,和首都地底下的地理环境有着共通点在他层层堆栈的记忆里,引发轻微的内在地震。连接我生命中的几个特定时期记忆和相簿都会按照某种次序排列这些神奇的单色线条,假装彼此漠不关心,却在不经意间把一点连接上另一点,从容不迫地用最细密的分岔,让人在岔口上完全改变了方向。不断与他人的历史(或是自己的历史?)擦肩而过自身的历史,我们今天的线路和昨天的线路彼此交错,聚集成生活的团块所有民族志的描述和翻译都有它经过改造、未尽准确、不堪一击的部分就像孤独的帆船比赛选手在起伏的海面上看起来彼此相像,但是透过电视转播才得知他们其实是在激烈地争得头筹,我们也一样,我们只能透过他人的言语感受到彼此的相似。我们所共有的过去是一种抽象的东西,说好听一点,是一种建构,所以我们才需要一本书、一本杂志或一个电视节目,跟我们解释我们再解放巴黎或1968年5月运动时经历过什么。然而,这个从过去承接意义的“我们”是谁?毕竟谁不是滑铁卢战役时的法布里斯呢?

  二、复数的孤独

  沟通的不可能性。

仪式行为:对于旁观者和被动的参与者来说,仪式是反复、规律、毫无惊奇可言的,但是对于每个积极投入其中的人来说,仪式却是独一无二的。从第一班到最后一班地铁都具有一种近乎诗意的魅力,在日常生活的秩序中守住一个不变的位置,象征着不可违反的时间序列,不可逆转的时程,和周而复始的日日夜夜。地铁的规定无论是否被违反,个人的旅程势必在它的规范之下,变得合乎集体道德,也正是这样,它足以被当作一个样本,用来观察我们所说的仪式的悖论:地铁的规定总是被个体和主体所经验,只有在个人搭乘地铁的过程中,这个规定才能被赋予现实意义。然而,地铁规定显然又是社会性的,同一个规定适用于所有人,让每个人都能分享一种最低限度的集体认同,由此被定义为一个社群。以至于若是有位观察者一心想表达出巴黎地铁这个社会现象的本质,他必须意识到的,不只是地铁固有的集体性格,还有这种性格所附带的个人发展和私密想象。创造了一种偶然二短暂的关系模式无论是他们的妄想、欲念还是幻觉,都不会流露半点痕迹,而是被他们那副正在专心解决技术性问题的模样所掩盖。还有一些年轻人,陶醉在我们听不见的神秘音乐里,除了他们音量没调好时,会发出一点噪音。如此一来,就真的无从观察起了,尽管他们目光蒙眬,身体里面好像有克制不住的疯狂,跟着阵阵旋律摇摇摆摆,使得在一旁惊讶地看着他们的路人,似乎都成了聋子(或者成了我们今天说的听觉障碍,但也许这里涉及的更多的是沟通障碍。这些行为暗示着某种东西。但是是什么?)关乎秘密的不安,灵魂的骚动,和随身听用户的音乐癖。地铁旅行,普遍被定义为是个人的旅行,这种旅行方式却同时具有鲜明的契约性质。地铁票有多少种,契约的性质就有多少种。如果说偷窃和逃票是忽视、违抗契约,却又依附在契约底下,我敢说,另外三种行为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试图凌驾契约,迫使乘客或行人陷入一种紧张关系,付出额外的代价。首先是车厢里的表演。再来是乞丐。乞丐,神明和死亡的代言人?这些乞丐玩不起我们的游戏,也无法符合我们接受的那些(法律、艺术、道德、经济等等的)规则。所有的缆绳都被切断,唯一和世界的联结,就是那几行靠在他们脚边、令人起疑的文字(有时候甚至写在地板上)。他们从令人眩晕的反面,象征了社会整体是多么可怕的具体,可怕的完整——在我们日常生活的星河里,他们是黑洞。毫无疑问,这也是乞丐会令人对神圣性感到焦虑的原因之一。他们是无法穿越、无法跨过的边界,有点像死者。这里,必须向死者献祭贡品的概念,清楚直接地表达了我们想要留在边界以内的意愿。

  《巴黎地铁上的人类学家》读后感(六):巴黎写景:地铁里的读诗人

  根本没有任何社会事实能被完整地感知。地铁景观能够提供给我们的,与其说是“清明上河图”般的盛世全景,不如去体会每个面孔背后具体而非平庸的所指。作为地铁里的人类学家,一方面要把每个个体视为社会的缩影,同时也需要针对个体展开一种列维-施特劳斯所构想的“主体客观化的无限过程”。

  我们很难像概括一部电影剧情一样去概括这本书的叙事线索。整本书由三部分构成,而每一个主体部分,就像是一座高原,上面分布着不同强度的起伏。我们在其间穿巡,在一个个碎片的感知中积累高潮来临前的强度点,并试图拼凑出属于自己的巴黎写景。在我看来,本书作者马克·奥热不是散文作家,亦不是人类学家,他只是一位化用文学笔触,借鉴人类学家理论视野的地铁读诗人。也许我们有必要跟着他,一起读一读那些写给地铁的“恋人絮语”。

  一、回忆

  马克·奥热在“回忆”这一部分,体现出点典型的“人本主义地理学”的思想——人与环境/地方的美学反应(aesthetic response),而非像一个人类学家。段义孚在《恋地情结》(Topophilia)中解释了人与环境的情感关系:环境不仅是人类生存的物理场所,也是人在实践中建构的人文场所,人将他的价值、情感置于其中。而人类最大的情感表征就是回忆。马克·奥热对巴黎地铁的回忆,反映出某种“优越感”,这是每一个独立发展起来的民族在回忆曾经辉煌时的一种原初情感,也是个体在群体中寻找认同感的一种体现。值得庆幸的是,奥热并可没有将这种优越感泛滥成灾,而是控制在有限的范度内,并将之转导为一种个人的美好私恋。

  “巴黎人就是有这种特权,把地铁路线图当作备忘录,当作一种记忆的开关,一面袖珍的镜子,映照出青春鸟儿凌空飞过时的影子。”p.3

  “而像日程表一般印在我们心里的地铁路线图,只能让我们看到生活的一个切片,一个同时具有空间向度和时间规律的面向。”p.15

  “谈论地铁就是在谈论阅读和绘制地图。”p.16-17

  “地铁因为充满日常生活的人性,让我们觉得格外亲切,它所扮演的角色就像一面放大镜,邀请我们放大审视一个我们不小心,甚至是故意忽略的现象:当世界变得焕然一新时,那代表我们已彼此疏远。常常有些事情,对我们来说是新闻,对别人而言确是历史。”p.29

  “搭乘地铁就像是在参与纪念祖先的庆典。”p.37(地铁站名是最好的纪念碑,地铁站名让名字不朽。但大多数时候,我们只是按照某种习惯选择某一条地铁线路,我们与历史擦肩而过,偶尔感受彼此轻微的碰撞,颇有一种“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感觉。)

  二、复数的孤独

  复数的孤独:这里涉及两个关键词——重复与孤独,让我想起德勒兹在《差异与重复》中的一句话:“重复是孤独者的逻各斯。”(“Repetition appears as the logos of the solitary and the singular, the logos of the 'private thinker'.”)孤独者在重复中,由外在重复走向内在差异。外部重复可以是机械的,如本雅明说的机械复制时代。外部重复直接导向一般性,相似的案例不断发生。真正的重复是在外部表象的里面看见一种契机,一种隐秘的共振,激发出一种内在的差异。正如奥热所说:地铁最通俗的定义是那“未被感知的孤独感”,未被感知的,正是千篇一律的重复中最难能可贵的差异。

  “在地铁这块画布上,我们每个人都像杂耍演员,默默参与这一切的演出,一起建立一套属于公共场所的人类行为法则。”p.60

  仪式的悖论:“地铁的规定总是被个体和主体所经验,只有在个人搭乘地铁的过程中,这个规定才能被赋予现实意义;然而,地铁规定显然又是社会性的,同一个规定适用于所有人,让每个人都能分享一种最低限度的集体认同,由此被定义为一个社群。”p.61-62

  “对每个天天搭乘地铁的人来说,地铁最通俗的定义正是如此:没有节庆的集体性,未被感知的孤独感。”p.62

  “再没有任何东西,比个人的地铁线路更加主观,但同时,也没有任何东西比地铁线更具有社会性,不只因为地铁线是在一个过度符号化的时空里展开,更因为在地铁里展现的主体,在不同情况下给予地铁定义的主体,让主体就像整体社会事实一样,将自身发展得更为完整。”p.73

  “地铁普遍被定义为是个人的旅行,这种旅行方式却同时具有鲜明的契约性质。地铁票有多少种,契约的性质就有多少种。”p.89

  “地铁的安全问题被广为讨论,挑衅和攻击行为被大为挞伐,都是因为约定俗成的契约观念早已深植在地铁作为社会机制的定义里。”p.91-92

  (作者认为像偷窃、逃票之类的行为既违抗契约,又依附在契约之下。而另外三种情况却视同凌驾于契约之上:车厢内的表演;地铁站的卖艺;乞丐。)

  三、交汇站

  交汇站,是一个换乘点、一个迷宫、一个舞台,更是地铁的心脏。私以为,这一部分是奥热写的比较普通的一部分。奥热执迷于地铁里那些静态影像,并未呈现出交汇站该有的样子。很多外来电影导演容易迷失在东京的霓虹夜色里(加斯帕·诺《遁入虚无》、阿巴斯《如沐爱河》),这是陌生人对夜东京的异国想象。但对于奥热来说,他的问题却是太过于了解这些交汇站,也许想要真正领略地铁交汇站的精髓,奥热恰恰需要一个外来视角,穿梭在匆匆的人海中,体验一把“异乡人”眼中的巴黎地铁交汇站。

  “地铁里的影像特性是固定的,相反地,视听媒体的影像特性则是短暂、流动的……这个坐在电视机前的情况相反,在地铁里,使观众移动而影像停留在原地。”p.125

  “地铁里的影像和告示的特殊性是否和它的地底性质有关系。”p.125

  《巴黎地铁上的人类学家》读后感(七):巴黎和纽约的两位人类学家的田野生活

  在人类学诞生之初,其一直被冠以类似“乡野之学”一类的名号,以现代社会之外的未开化文明与族群为主要研究对象。然而时至今日,这样的刻板成见早已无法涵盖当今人类学的全貌,都市人类学早已成为人类学中极度重要,甚至后来居上的分支学科。

  今年伊始,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和浙江大学出版社启真馆图书分别引进出版的两本人类学新书,即都属于都市人类学这一大的范畴。前者是美国人类学学者罗宾•内葛的《捡垃圾的人类学家》,后者则是法国人类学家马克•奥热的《巴黎地铁上的人类学家》。尽管两本书的研究对象都是纽约、巴黎这样的世界顶级城市里的都市生活,但人类学家惯有的“他者”思维,在两本书里,都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捡垃圾的人类学家》关注城市里不可或缺、却一直被漠视和无视的环卫工人群体,而《巴黎地铁上的人类学家》则自始至终,把地铁这一都市人群司空见惯的交通工具和公共空间,以他者化和陌生化的视角来观察,展现很多别具一格的感悟与思考。而这两本小书背后,展现的美国人类学跟法国人类学在方法论和研究气质上的显著差异,也颇为耐人玩味。

  先说《捡垃圾的人类学家》。作者罗宾•内葛为了撰写这本书,把人类学的田野调查精神发挥到了极致,先后总共花了十年时间,跟纽约城市环卫部的各层级男女员工一起工作。一方面,通过环卫系统一分子的深入体验式调查,作者对于纽约环卫系统的历史沿革、发展现状、内部运行机制、存在弊病等,都有着深入而清晰的认识。仅就纽约环卫系统的发展现状而言,身为人类学家的内葛,也明显受到美国社会科学计量化、精确化潮流的影响,将纽约环卫工人的总人数、其中的统一编制人数,以及环卫工人和垃圾车在城市各区的精确数字化分布情况等,都调查得清清楚楚。另一方面,按照中国著名社会学、人类学家费孝通先生的著名论断——“进得去,出得来”所言,内葛在早已成为环卫系统一分子的情况下,又能够以一位“局中的局外人”的身份,跳出环卫系统,从一位学者的客观、中立的角度,审慎地看待纽约环卫系统的诸多特点和存在的各类问题。作为纽约都市里相对弱势的群体,纽约环卫工人的族群和种族来源,跟他们的弱势地位形成直接对应。正如书中所言,环卫工人族群以非洲裔、拉美裔和白人中的爱尔兰人和意大利人为主,非洲裔和拉美裔自不必说,爱尔兰人和意大利人在美国的白人移民当中,的确也属于相对弱势、从事低阶层工作人数比例最多的两个族群。美国社会学家怀特的名著《街角社会》,就是美国城市意大利贫民区的力作。而作者在本书中,对于环卫工人体力劳动的高强度、遭受到的纽约市民的侮辱和歧视,以及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险性等的详细记述,也都体现出他良好的人类学调查素养和浓厚的人文关怀。

  更为难能可贵的是,本书在保持了人类学民族志写作的高质量的同时,还兼具了非虚构写作的很多优点。作者的文笔一流,其记述富于文学性、趣味性和可读性,不只有大量生动形象的细节描写,而类似但丁《神曲》那样的西方文学经典著作的援引,也是信手拈来,从容有度。字里行间,其深厚的文学积淀和出色的文字功底尽显。

  当然,正如部分书友在网上批评的那样,如果从纯粹的人类学学术论著角度考量,本书可能存在一定的理论关照和分析深度不足的缺点,但如果从向社会公众展现纽约环卫工人真实工作生活状态,呼吁大家关注和尊重这一无处不在、而又近乎隐形的社会群体的角度来说,本书完成得相当出色,值得推荐。

  如果说《捡垃圾的人类学家》充分体现了美国人类学的两大气质特点,即调查细致深入和注重叙事的话,那么《巴黎地铁上的人类学家》则展现出法国人类学,或者甚至说法式学术小品文的另一番独特气质,即不拘泥于具体性的细节信息,强调思想性。本书的气质跟一般性的民族志著作明显不同,采取了意识流式的漫谈笔法,把巴黎地铁之于作者的独特生活记忆,与作者通过人类学视角,对于以巴黎地铁为中心的社会生态的细微观察,巧妙交融在一起论述,集诗性和学术性于一体。字里行间,我们隐隐约约能感受到萨特、加缪和施特劳斯等法国学术先哲的气质和味道。

  当然,这并不表示,本书当中的观察与调查就不够深入。作者在书中提及的关于巴黎地铁生态的几个观察要点,都让人印象深刻。比如,他对于地铁乘客在车厢里阅读的媒体特点、地铁各色乘客在车厢里的生命状态,以及不同行业和社会阶层人士在不同地铁站的空间分布等,都有细致的观察。这样的细致观察,往往会伴以作者闪烁着思想火花的妙语总结。比如作者在观察地铁车厢里的一位躁郁症患者时,就这样来记述:“孤独真正成为单一的封闭循环:他越是想要旁人为他的不幸作证,旁人就越是躲避他的目光,一边彼此交换尴尬的延伸,一边成为彼此的共犯。”这段精彩的文字,多少能让人想起加缪在其名著《局外人》里的相应片段。又如作者在展现地铁里的偶遇故事时,对那位匆匆邂逅某位很快消失的女子的男士心理状态的描绘:“他爱、他恨换乘地铁线的移动,这是他重返自由的一刻,……他人、生活、自身,这些突然就成为他们经过某条路径的必要原因。”这样意蕴隽永、余味浓厚的文字,的确值得反复品味。

  说了这么多,我们是不是可以翻开这两本薄薄的小书,跟随书中美妙的文字一起,感受美国和法国人类学著作截然不同、而又各有韵味的魅力了呢?

  就此搁笔。

  2019.4.21中午作于竹林斋

  (本文于2019年5月18日刊发于《深圳特区报》阅读版,见报时略有删改,此为原文,配图来源于网络。)

  (附1)《捡垃圾的人类学家》读书笔记:

  3垃圾堆被广泛鄙视却不可或缺,P5对但丁《神曲》的引用,P6极其出色的文学化语言。

  13纽约有820万居民,9216名环卫工人,其中统一编制人员7383名,P15环卫工人和垃圾车的精确数字化分布,P17穿上制服的环卫工人在城市中变得隐形,P19环卫工人遭到的普遍无视,P27环卫工人遭到的污名化待遇,P29环卫工人族群以非洲裔、拉美裔和白人中的爱尔兰人和意大利人为主,P36纽约的高消费主义与印第安人的夸富宴,P49环卫工人里的论资排辈,P51人类学进入田野现场的几则要领。

  57环卫工人体力劳动的高强度性,P60塑料袋仍然是垃圾回收的最常用方法,P62环卫工人比警察或消防员更危险,P64垃圾处理对于身体的严重伤害,P70从垃圾中捡宝贝的“淘货”行为,在环卫工人中普遍存在,P80从环卫工人的观察者到环卫工人的一分子,P88身处男性环卫工人群体中的女性尴尬,P90女性逐渐融入纽约环卫系统。

  93纽约历史的起源——公民与奴隶,P95环卫工人最早由黑人奴隶担任,P98垃圾处理的不力带来传染病的流行,P103纽约人口规模的迅速膨胀,P113沃林执掌清洁部,给纽约环卫工作带来的巨大改进,P121垃圾入海问题没有得到解决。

  133环卫工作最困难之处在于起床,特别早起床的感觉很痛苦,P135垃圾气味的挥之不去,P142对环卫工人的个人形象规训。

  188“临界”理论在新旧社会团体过渡中的运用,P198知识分子出身的副市长出于提升官僚机构效率,而对纽约环卫系统进行的改革,严重破坏了环卫系统的组织和运营效率,P215暴风雪对城市环卫系统的严峻考验,P220工头们在暴风雪中指使工人消极怠工,以反抗副市长的降级决定,P225环卫局内的三大互助团体,P233个人身份认同与归属感。

  238环卫工人的罢工口号——“我是人”。

  (附2)《巴黎地铁上的人类学家》读书笔记:

  6童年活动的地域范围大半由父母意愿主导,P10每一条熟悉的地铁交通线路,都跟特定时期的日常生活轨迹紧密相关,P15搭地铁的路程与我们自身的历史,P24人类学的他者思维在地铁车厢中的体现。

  59地铁车厢提示语的去个人化和普遍化,P61个人在地铁场域内行为的规范化,P69乘客在地铁内阅读的报纸以《解放报》居多,P72对地铁各色乘客的细微观察,P91地铁这样的大众运输空间是一个契约的空间,P95对在地铁车厢里表演行为的观察。

  111从地铁的象征到象征的地铁,P114地铁里的偶遇故事,P125地铁里的影像特性,P132不同行业和社会阶层人士在不同地铁站的空间分布。

  136地铁、工作、睡觉这一组合背后的社会意义,P138地铁车厢里的宣示语与人类旅程的不可抗拒和不可逆转。

  《巴黎地铁上的人类学家》读后感(八):【转载】从人类学角度思考地铁,会有什么有趣的观察和发现?

  转自好奇心日报:http://www.qdaily.com/articles/61179.html?share_from=app&tdsourcetag=s_pctim_aiomsg

  作者:曾梦龙

  对每个天天搭地铁的人来说,地铁最通俗的定义正是如此:没有节庆的集体性,未被隔离的孤独感。

作者简介:

  马克·奥热(Marc Augé),生于 1935 年,法国当代著名人类学家。受列维-施特劳斯、涂尔干和莫斯的影响,其著述从经济、旅行、电影、摄影、社交网站、城市景观等角度切入当代日常生活,关注城市空间与人和历史的关系。重要著作有《非地方:超现代性人类学导论》(Non-Lieux:Introduction à une anthropologie de la surmodernité)、《重返地铁》(Le metro revisité)等。

书籍摘录:

  复数的孤独(节选)

  关于搭地铁的过程,如果真的有所谓的仪式可谈的话,而且“仪式”这个词在这里的意思,又和平常带有贬义的、变成只是习惯性的同义词的那种用法不同,那么,也许我们可以从以下的观察开始谈起,它概括了所有仪式行为的悖论和趣味:对于旁观者和被动的参与者来说,仪式是反复、规律、毫无惊奇可言的,但是对于每个积极投入其中的人来说,仪式却是独一无二的。矛盾,却也残酷,就像我们浏览报纸上的讣告,突然在某个刹那停住,因为某个我们一直以为会活下去的人的名字,毫无预警地冒了出来。他的面孔在我们的脑海中重现的那一刻,同时也代表他已不存在于现实世界了,他的名字让我们再一次想起他来,只是为了再次隐没,把这个和私人回忆纠缠不清的影像,推入俗世的洪流中。

  地铁的规律性是理所当然的,也是被建立出来的。从第一班到最后一班地铁都具有一种近乎诗意的魅力,在日常生活的秩序中守住一个不变的位置,象征着不可违反的时间序列,不可逆转的时程,和周而复始的日日夜夜。从空间来说也是一样,大众运输系统具有一种与其说是地理的,不如说是功能的、几何的叙事模式。我们总是可以轻松计算出从这一点到那一点最经济的路径,在某几个地铁站里,我们甚至可以找到一张自动化的电子地图,乘客只要按下他想去的那一站的按钮,就可以从一连串的小亮点,从相互接合又彼此不同的痕迹中(每条线都有自己的颜色),读到他的理想路线。小时候,我对于这个光的游戏很着迷,经常利用母亲和她朋友交谈而没注意到我,或是高峰时段的间歇等这些自由的片刻,跑去从大量的单色线条中,发明我认为非常珍贵的路线,一条连着一条,就像国庆节夜晚的彩灯一般。

  今天的孩子们有别的游戏,比我过去乐在其中的排列组合练习更为复杂,比起计算的乐趣,他们需要更多眼球的快感,对他们来说,毫无疑问,按钮和电子地图无法和现代科技日新月异的魅力相比。但是,就地底通勤的效率而言,地铁路线图仍旧是不可或缺的,它给予的说明总是自然地流露出一种无私的语调,它同时具有图表的普遍性、自动的实用性和重复使用的特质。透过某种书写的形式,以动词原型造出类似祈使句的句子,为这份无私增添一种规范的意味:“前往凯旋门的乘客,请搭乘奥特伊门-布洛涅方向的列车,在拉莫特-皮凯-格勒内勒站换车,于夏尔·戴高乐-星形站下车。”这是所有类型的指导手册都会使用的语言,从教会仪式到说明书、从食谱到秘籍都是如此。就连口头的指示用语(“要去民族广场的话你就搭丹佛线在巴斯德换车”)都难免有这种去除个人色彩的、普遍化的调调;我们不确定这里应该用“你”还是“你们”,应该指涉个别的主体(我们当时的对话者,那个疑惑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的人),还是一个由无名的个体构成的阶层(所有被假设想要往同一个方向去的人)。其含糊不清,如同以下这些常用的表达方式:“你给他们这个”(手指微开状),“……他们得到了那个”(双臂大开状),或是“随便你,反正改天你一定要去那里看看就对了”。

  于是,在地铁这块画布上,我们每个人都像杂耍演员,默默参与这一切的演出,一起建立一套属于公共场所的人类行为法则。这里,令人感觉格格不入的公共空间也有它的象征意义——公共空间包含各种错综复杂的意图,而最能够彰显集体一致性的,就是禁止的标志(“禁止吸烟”[défense defumer]、“禁止通行”[pcssage interdiz])。

  显然,没有任何人可以在地铁上“自由自在”地行动,任何行动都不可能享有完全的自由,不只是因为任何自由都无法在社会里全然实现,更精确地说,是因为地铁通勤被编码、被制约的特质,在每个人身上强加了一套行为模式,而一个人只有在他的言行被权力制止,或是不受其他乘客认可之际,才算稍微摆脱了这种行为模式。若是有一天,最赶时间或是最不在乎他人的乘客,可以敏感于自身的荣誉和自发的道德感,而主动放弃从挂着“禁止通行”牌子的通道走出地铁站,那么民主便毫无疑问地迈进了一大步。必须承认,某些人对道德是敏感的(最令人讶异的或许是这种人并不太多),而且他们多多少少还很乐意、很天真地甘冒第一个被推倒的风险,被别人使坏报复,尤其是被像我这种崇尚卢梭式自由的人。

  地铁的规定无论是否被违反,个人的旅程势必在它的规范之下,变得合乎集体道德,也正是这样,它足以被当作一个样本,用来观察我们所说的仪式的悖论(le paradoxe rituel):地铁的规定总是被个体和主体所经验,只有在个人搭乘地铁的过程中,这个规定才能被赋予现实意义;然而,地铁规定显然又是社会性的,同一个规定适用于所有人,让每个人都能分享一种最低限度的集体认同,由此被定义为一个社群。以至于若是有位观察者一心想表达出巴黎地铁这个社会现象的本质,他必须意识到的,不只是地铁固有的集体性格,还有这种性格所附带的个人发展和私密想象。若无个人和私密的部分,集体性就毫无意义可言。总之,这位观察者必须把这个现象当作一个整体社会事实(un fait social total)来分析,诚如莫斯(Mauss)对这个术语所下的定义,以及列维–施特劳斯更加仔细而繁复地指出的,整体社会事实必然涵盖一些主观的面向。这样的分析,除了导向搭乘巴黎地铁的大众性、公共性,甚至是强制性(以此和世界其他的地铁相区别),也必须正视地铁在日常生活中鲜明的集体性和孤独感。因为对每个天天搭地铁的人来说,地铁最通俗的定义正是如此:没有节庆的集体性,未被隔离的孤独感。

  毫无疑问,一名地铁社会现象的外来观察者,很容易从上面的描述撷取这个关键词:孤独(solitude)。当这名观察者立刻发现他必须把孤独写成复数形式(solitudes)时,他的观察便挑动了其中的矛盾,因为这个在词尾加上的s,表示车厢(容器)的容量对聚集的乘客施加了某种限制,而运营时刻表则决定了上下车的时机(内容):在人有点多、看起来有点乱糟糟——随时有可能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的情况下,我们被迫彼此接触,或是采取防卫,或是爆出笑声,简而言之,就是创造了一种偶然而短暂的关系模式,但也营造了一种互相分享的情境;然而,在慵懒的夏日午后,或是疲惫的冬夜,总之是人有点少的时候,孤独的乘客会根据自身的年龄、性别和当时所在的位置,突然发觉自己完全能够理解社会规范的巨大价值(公共权力保障了他的人身安全,官方说法不再是空洞的言语),或是相反的,在荒凉的走道尽头,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在拱顶下怪异的回音,看见对面出现一个可疑人物,可能是小偷、强暴犯或杀手,体会到无比的焦虑。

  孤独在不同的时刻变成了好几种。清晨的第一班地铁,是最令人兴奋,可能也是最沉静的一班车,赶搭第一班快速列车(TGV)的乘客,偶尔会搭文森-讷伊线在里昂车站下车,但平常看到的都是各行各业没精打采、百无聊赖的工人,他们翻着报纸,或是直接倒在车厢两端的软垫长椅上面。他们的身体和最不舒适的外在环境都能完美结合,仿佛是为了在向出口处冲刺之前,做最后的休息。每天清晨,他们都可以在车站的墙上看到同样的巨幅广告,一只狗和一只猫带着悲伤的眼神,祈求路过的乘客不要忘了帮它们驱虫(也许,他们就跟它们一样,只能两手交叠,打着瞌睡)。

  我记得我搭的第一班地铁。那年,我是一个没有烦恼的年轻人(我的意思是说,我不会带给别人烦恼,尤其是我的父母),我大约十七岁,刚参加完人生中第一次的家庭舞会,一切就像更早些年我参加的第一次圣餐礼:没有丝毫激动,却是全神贯注,而且充满好奇。这场舞会并不是很好玩,更像是某种体育活动,一直到接近凌晨四点的时候,我才感受到它仪式性的一面,我等待着五点半的发车时间,女孩子们都睡着了,我的额头靠着玻璃窗,窗外依旧是黑黢黢的冬夜。

  接着, 就到了上班时间, 它不像第一班列车那样,召唤的是劳动者的巴黎,就像波德莱尔(Baudelaire) 在《巴黎写景》(Tableaux parisiens)这组诗的最后一首《晨曦》(Le crépuscule du matin)中所写的:

披着红绿长袍的哆嗦黎明 在荒凉的塞纳– 马恩省河缓步前进, 悒郁的巴黎,仿佛辛勤老头, 揉揉眼眸,扛着工具。

  正确地说,这几行诗在我心底掀起的不是回忆,而是一系列本来褪色、散落的意象,它们被这些诗句重新搜集,并且清理得轮廓分明:那个年代,贝尔纳丹路(la rue des Bernardins)、阿尔贝神父路(la rue Maître-Albert)和比耶夫尔(la rue de Bièvre)都是如此,在塞纳–马恩省河畔林立着老公寓,在拥挤的房子中间开凿出一条条羊肠小道,街边的店家从事着今天逐渐消失的工作,卖煤炭的、织挂毯的、换玻璃的、给椅垫塞稻草的、磨刀的、补破网的,以及小资产阶级女性的神,女帽设计师和裁缝师。遇上周四,我们要去蒂利耶花园(Tuileries)的时候,我们偶尔会绕开宽敞的人行道,例如圣日耳曼大道和拉格朗日路(la rue Lagrange),经过那些各式各样的店铺,接着从拉图内尔桥(le pont de la Tournelle) 跨过塞纳– 马恩省河,然后一直走到市政厅(Hôtel de Ville),这样就可以免去转两次车的麻烦。有时候(在我的回忆里,多半是星期天的时候),我们还会沿着河堤漫步,在拉图内尔桥上看一眼(星期天的)画家,他们总是久久坐在那里,从公园广场的方向,富有想象力地望着圣母院那被画过成千上万次的景观,然后以对比鲜明的颜色,用粉彩把它描绘成黎明或是晨曦的样子。对我来说,他们主要使用的那种玫瑰红和绿色,都是属于波德莱尔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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