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雪来
等 雪 来
轻轻跃起然后倏地落下，冰刀与冰面接触的地方留下一道弯弯的痕迹，就像女孩跃起时身体的弧线一样，优美得让人身心舒畅。乔安又喝了一口咖啡，一股几乎不输与下方冰场似的寒气滚入胃中。这凉意让他不禁一震，左右张望后才发现，商场中的人几乎走光了，对面玻璃门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寒风呼啸冲，震得门口不时发出困兽低吼般的轰鸣。
“她又没来。”乔安苦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
以前看过一本书里说，一个人的处境会在他的点滴行为中流露出来。就像思考时喜欢走来走去的人一定生活很拮据，即只有住在小房子里的人才会有这种习惯，因为空间太小。
一个人独自生活久了，就会喜欢自言自语吧。乔安想，真是至理名言！
没多久，下面练习冰刀的人们也渐渐变少了，最后连那个小女孩和教练模样的男人也离开了。乔安于是拿出包里那本旧书随意地翻起来，反正自己也在这里呆不了多长时间了。
他从序章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着，尽量不去理解字句中的意思。信息，只是单纯的为了消解无聊来摄入信息，就像等车时看手中饮料瓶的配方一样。他不敢相信居然还会有人看，甚至都有点怀疑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写这样的一本书。完全没有卖点，不是类型小说，没有情爱、异界、杀人案……
但这么多天了，乔安自己就是不敢认真去读一下它。
反正是我自己写的，我不想读就可以不读。乔安自我安慰着。
就在乔安盯着书发呆时，突然听到旁边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他转过头，看到那个在冰场上像小鸟一样轻盈的女孩在自己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灰色的冰鞋靠在旁边的玻璃围栏上。
女孩伸直双腿，一边按摩大腿的肌肉一边不时向门口张望，她的神情和体态散发出一种别样的淡定和从容，就像她冰场上沸腾的身姿一样，使乔安不由得盯着她看起来。
也许是感受到了乔安的目光，女孩转过头来，给了乔安一个礼貌的微笑。乔安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女孩笑笑，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你在看什么呢？”
女孩突然问道，乔安有些猝不及防。
“啊……没什么，一本小说而已。”
“能给我看看么？”
乔安把书递了过去，女孩打开第一页的序章，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乔安有些局促不安地等待着，这么多年了，每次看读者来信或者目睹别人看自己的作品时，乔安都会紧张。他甚至笃信自己上学第一次上讲台念自己写的作文时，也是这般紧张的，他常常为此感到疑惑，为什么自己在这方面从来就没有改善呢？
过了五六分钟，女孩合上了书，一脸期待地对问乔安。
“这本书能借我看看么？”
“你对这本书很有兴趣？”
“是啊，很想看看呢。”
女孩再一次问道。
“你明天还来吧？”
“应该还是要来的，但是怎么说呢……这本书其实不是我的。”
乔安挠挠头，有些为难。
“你果然是在这里等失主呀。”
“什么？”
“这三天我每天看到你一个人坐在这里，手里还拿着一个相同的女式手提包，想必在等这个包的失主吧。”
“的确是这样，你真厉害。”
乔安不无佩服地说。
“这算什么，稍微观察一下就知道了。”
女孩摆弄着手里的书，把腿收了回来。
“倒是你，拾金不昧暂且不说，居然可以一连三天在这里等失主，看来你真是个不错的人呢。”
“过奖了，其实也不完全是为这个……但拾金不昧肯定是有的。”
“是吗，说起来何苦自己在这里等呢，交给失物招领也可以啊。”
“这就是啦，我想亲手还给失主。至于原因……我自己也说不太清。”
乔安看着女孩手中的书。是呀，自己为什么想再见这个失主一面呢，只是因为她临走前和自己说马上就回来吗，还是因为在她包里发现了自己的处女作呢。乔安自己也想不明白。
“是吗。”
女孩看看手中的书和乔安，沉吟了一会儿道。
“那你看这样行吗，我今天晚上保证看完，明天一早就在这里还给你。”
“好吧。”
乔安点点头同意了。这时一道明亮的灯光照在他们脚下，门外响起两下短促的鸣笛声。
乔安点点头，说出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乔安。”
雪拎起冰鞋，对乔安莞尔一笑说道。
“明天见，乔安。”
“明天见。”
第二天一早，乔安一个人从宾馆的房间醒来。拿过手机，出版社编辑的短信照例在屏幕上闪烁着，他想了想，没有回复，他还不确定自己究竟要等多久。
清晨的街道上到处是人们行色匆匆的身影，乔安绕开一个巨大蜂巢似的商贸中心，从旁边的小路走向那座海边的娱乐中心，也就是他这两天呆的地方。他平生最害怕两个东西，密集的人群和昆虫。
乔安刚刚在长椅上坐下，就看到雪背着一个灰色的包从门口跑了进来。
“吃早餐了么？”
雪来到乔安面前，指了指旁边的肯德基问道。
“还没有。”
于是乔安起身和雪走进店内，点餐后在一个双人桌坐了下来。
刚坐下雪就有点迫不及待地从包里拿出那本书，指着最后一页的作者介绍问乔安。
“我看到这本书的作者介绍，作者也叫乔安，该不会……”
“嗯，这是我写的第一本书。”
乔安承认道
“哇，居然真的是这样。”
雪明亮的眼睛不禁放大了些，
“你写的很不错呢。”
“可是卖的很不好。”
乔安摇摇头。
“当初这部作品获了奖，在评委那里口碑还不错，所以出了版，也因此正式当了作家。但是出版后却很不叫座。”
“这样吗？”
“是呀，相比起来，我觉得你滑冰时身姿展现出的美都比它的价值大多了。”
听到乔安的赞扬，雪微微有些脸红。随后她拿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慢慢地说道。
“为什么？”
“身体条件不好。”雪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笑着说，“就像你小说里没什么天赋的小画家一样。”
“所以我真的很喜欢你的这本书呢，就像是看到了自己一样，给了我很大的勇气呢。”
“真的吗？”
看着雪的笑脸，乔安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是啊，他即使早就知道自己没什么天赋，还是坚持画了一辈子呢。”
雪把书拿在手里，开朗地笑着。
“我也一度非常抑郁，但是我就是没办法放弃滑冰。后来我发现，只要我有滑冰的梦想在，别的事情就都做不进去了。我就想，与其这样不如抱着必输的心态滑下去吧，结果反而越来越快乐。”
雪的话就像是夏夜空气中的芬芳。霎时间乔安仿佛又回到了那间狭窄的房间，闻到了那个伏案写这部小说时的自己闻到的味道。
原来自己早就忘了，或者说不敢想起。即使一辈子只能作一个三流小作家，也要坚持写下去，不放弃任何一丝可能性的想法。
“梦想不应该是一个拿来实现的东西。它是一条你明知走不到尽头，却还愿意走下去的路，是收藏你喜悦的花园。”
乔安突然明白了，自己这两天为什么如此执着的等这个提包的主人回来。
“谢谢你，雪。”
“你谢我干什么，应该是我谢谢你啊。”
雪一边把书递给乔安，一边歪着脑袋有些疑惑地说。
“最后帮我一个忙吧。”
“好啊，什么忙？”
乔安把书塞回提包内的夹层，拉上拉链。
“告诉我这里的失物招领处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