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女有理，直男退散｜大象公会
文｜张蔓生
你可能没有尝过「腐女」的厉害，但她们其实无处不在。她们热衷于男性与男性恋爱（Boys’ Love，BL）的小说、动漫与电视剧，也热衷于从生活的各个角落中发掘「基情」。甚至大街上两个男子并排行走，她们都恨不得挖出点故事来。
比如英剧《神探夏洛克》中，编剧看来再正常不过的兄弟情谊，在腐女们眼中成了彻头彻尾的基情，并衍生出无数同人小说，害得有家有室的两位男主演不得不频繁地出来辟谣。
「卷福」的扮演者康伯巴奇曾在一次节目中评论道：「这些小说把我的身材比例描绘得特别好，故事里我身材健美，能做出一些我一般做不到的『动作』……和华生一起……」
腐女们给 CP（Couple 的简称）配对的范围不仅限于男性的人类，甚至 YY 到了同类的无生命物体身上。日本 NHK 电视台制作的一档节目中，一位腐女称，她时常想象天花板和地板的柏拉图式恋爱；另一位称电车站里每天出来进去，简直色情。
▍就是这个节目
很多双男主的经典老片老剧也没能逃脱这个魔咒，比如汤姆猫和杰瑞鼠，比如哈利波特和罗恩，比如纪先生与和大人。
▼ 最近火爆的靳东刘能 CP
你可能遇到过女朋友、好闺蜜，甚至是自己的亲妈，忽然就「腐」了起来的窘境。她看了某本小说、某个动漫，便莫名其妙地「同人」起来，进而沉溺于美色。
为你炖一锅漂亮的肉
正如「卷福」所说，腐女们喜爱阅读的「BL 文」往往尺度奇大，充满了正常人类不能完成的姿势，和令人情生意动的描写。在网络小说界，写这样的文章被称为「炖肉」。
女性想要「炖」什么样的「肉」？不论是在日常生活还是在 AV 中，对女性心目中理想男伴形象的关注少之又少。三次元的明星偶像往往不提供伴侣幻想的直接素材，「小黄片」则大多面向男性视角拍摄，充满了征服、力量和横流的液体。
在学界的共识中，腐文化与男女性对于亲密关系偏好的差异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神经生物学发现，男性的性欲总是与攻击性纠缠在一起，而女性并非如此。美国神经科学家雅克·潘克赛普定义了男性大脑中的「雄性间攻击系统」，这个系统的每一束神经核都有受体接受睾丸素。他写道：「雄性的性欲要求某种自我肯定，因此雄性的性欲总是和侵犯搅在一起。」
例如，「杀人狂」被看作极端的激动与宣泄。残杀、施虐，常常出现在男杀人狂的暴力行为中，但女杀人狂的作案手段常常不同。她们更喜欢进行「对亲昵和温情的变态模仿」：先与被害对象建立亲密关系，再温柔地将毒药塞进他们的嘴里。
▍《德州电锯杀人狂》和《孤儿怨》
在理想的亲密关系中，比起资源和地位，女性更期待长时期内持续的亲昵，以及稳定的社会关系。
这些作品中的男性往往比实际的男性更「腻」，更「甜」，更亲昵。对女性而言，单纯的性爱是无意义的，建立在朝朝暮暮之上的性爱才具有价值。
另外，女性的确更擅长「换位思考」「感同身受」。她们对拟态的社会关系在自己身上的投射，要比男生容易得多。比如说，女中学生之间经常互相称为「老公」「老婆」，或者「皇上」「娘娘」，男生之间则极少。另外，一些民调显示，希望化身男性的女性，比反过来的男性，比例高得多，在有的国家（比如俄罗斯）可能高达 30% 对 5%。
因此在「腐」的虚拟世界中，女性可以将自己的恋爱想象与性幻想投射到男性角色，甚至天花板、电车站的身上。
▍或者是闸机与票卡之间
然而，男性的这种投射要弱得多。直男可能无法在幻想中构造美好的同性伴侣，但对很多女性来说，幻想对象的性别没有那么重要。
因此，喜爱女同性恋作品的「腐男」，要大大少于腐女。
某种程度上讲，腐女重新定义了男性气质。比如说，提到 BL 炖的「肉」，就不能不提到「攻受」。不过，和一般的理解不同，在腐女眼中，攻和受不仅仅是「在上在下」的问题。它们是属性，也就是系统性的特质与气质。
不懂「属性」微妙之处的腐女是没有创造力的。强气的未必是攻，废柴的未必是受；别扭的气质可能反倒更有魅力。在这个幻想世界中，理想的男性气质完全由女性来定义。
▍当然，也有因此掐起来的，比如出自动漫《银魂》的「银土」和「土银」，就经常因为攻受问题势不两立
「耽美」与「甘え（amae）」
虽然描述男性爱情的文艺作品自古有之，但是腐女文化作为一种亚文化形态在东亚诞生，是相当晚近的事情。
腐女文化的起源地可能在 1970 年代的英语国家，肇始于从《星际迷航》衍生出的同人作品。她们更早地经历了开放的思潮，也更早开始将偏好凝聚成文化。这个亚文化脉络在 80 年代，通过一系列作品，与在日本萌芽的腐女文化相连。
英语国家的女性至今仍光明正大地称自己为 fangirl（粉丝女、同人女），而不用从日语来的「腐」一词。
和男性喜爱「后宫三千佳丽」一样，女性也喜爱被外形俊朗的男子包围。不过，长久以来，尤其在儒家伦理盛行的东亚，这种喜好为世俗所不容。20 世纪后半叶，这种喜爱终于有了传播的合适载体——漫画。
▍动画剧 Free! 剧照
漫画比文字更真切，比电影更私密，比一切真人饰演的东西更接近于理想。在那个男色经济还不普遍的时代，为了吸引女性读者，「美形」这一观念刻进了耽美漫画的基因里。
「耽美」，在日语中是指耽于美、唯美主义，现在已经近乎成了「男男恋爱作品」的代名词。
故事中的男性角色要美。不但要美，还要符合女性对男性的审美。在《美男へのレッスン》（成为美男的课堂）中，作者写道：「男看男会追求健壮魁梧的肉体，女看男则追求女性般的温柔脸孔」。在国内，也有多个团队通过实验发现：在大学生中，女生更偏好女性化的男性面孔，同时男生也更偏好女性化的女性面孔。
锥子脸、金发、尖得可以扎人的鼻子，是这类男性形象的标配。
例如《绝爱 1989》，早期 BL 漫画，由于极为经典，许多非腐女的女性都阅读过，也俘获了可能是最早一批腐女的心。
这种画风，在今天很多人已经不能接受。但它和《圣传》《东京巴比伦》等动漫作品一起，构造了 90 年代的腐女世界——这代女性在今天多已经成为母亲。
这也是为什么许多自称「腐女」的女性不能接受现实生活中的男同性恋：他们不够美，从皮囊到灵魂。
尽管圈内多次呼吁普及平等观念，在一部分腐女（也包括一部分直男）的刻板印象中，男性同性恋者依然与「美男子」划等号。在早期的线上男同社群中，在照片评论里，「这么难看也好意思同性恋」的极端言论时有可见。
除了美，还有「甘え」（amae）。这是一个日语独有的词汇，中文常翻译成「撒娇」，但这个词的含义不仅如此。按照日本的精神科专家土居健郎的定义，它代表着「将对方的爱视作理所当然」，如同孩子对母亲的情感，同时包含信赖、依恋、亲昵，以及不客气地接受对方的宠溺。
你被家里的猫蹭过吗？你被女朋友蹭过吗？这就是「甘え」（什么，你没有女朋友？别客气，来个男朋友吧！）。
土居健郎提出了「甘え」的理论，并用它来阐释日本的社会结构；女性在亲密关系中，则对信赖和亲昵有着天然的需求。
对腐女而言，享受「甘え」的最好途径，就是看腐漫和 BL 文。在现实中，「甘え」往往可遇而不可求，尤其是由男性发出的「甘え」；小说中由女性发出的「甘え」又常常显得甜腻。
因此，很多有现实基础的男性 CP 运营者，深谙「发糖」之道。不只「亲亲抱抱举高高」才叫发糖，一个眼神、一个心跳、一场意想不到的快乐，都能让腐女们脑补出整个故事，靠的就是「甘え」的神奇力量。
▍「胡霍 CP 的小糖块儿」
女性一般不会反感「发糖」，但「腐女」文化也并非所有女性都能接受。也有能和腐女掐起来的女性群体——「乙女」一方。这是一群力挺女主、只接受男女恋情、不接受把两个男主「生拉硬拽」到一起的女性。
从 AB 站的弹幕，到网络小说、网络游戏的评论区，围绕喜爱的男性角色，腐女和乙女的争论从未停止。纯直男们如果误入了这样的战场，后果不难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