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金娣：母亲和小黄狗 | 就读这篇
母亲和小黄狗朱金娣
回娘家。小黄狗最先迎出来，摇着尾巴，在我们脚边蹭来蹭去。围着红格子围裙的母亲，笑呵呵地紧跟着出来了。
小黄狗和母亲形影不离。母亲到村邻家串门，小黄狗安静地卧人家大门口。母亲到地头劳作，小黄狗一边悠闲地散步，有时大概觉得过意不去了，它也凑到母亲脚边，帮着刨土，却招得母亲挥赶：去去去，别在这儿犯嫌！
小黄狗其实不小了，它已生过两窝小狗了。小黄狗，昵称小狗儿，因是土狗，生来的小种，所以这“小”字便冠穿了它的狗生。小黄狗是人家遗弃在村南桥头的狗，被租住我家的筑路工人捡回来了，当时共捡回两只小黄狗，一模一样，肉团团的，巴掌大小，走路摇摆不稳。家门前一口水洼塘，浅得淹没不了人鞋面，淹死了其中一只小狗。活下来的，就是现在这只小黄狗。
小黄狗本应叫小龙的，我家之前养的狗，黑的花的，胖的瘦的，大的小的，父亲都叫它们小龙，这些小龙，个个是看家护院的好狗，记得其中一只还兼起了捉老鼠一职，逼得大花猫失了业。那时父亲正病着，已没有气力和心思去使唤狗了，因此小黄狗没被寄托“成龙”的厚望。小黄狗总怯生生地躲在父亲的躺椅底下，除了偶尔出来寻食，大多时间，陪着父亲沉默。父亲去世后，小黄狗从阴暗角落里走出来，与母亲相依为伴。
母亲曾是父亲的影子。父亲关注的国内国际新闻，体坛赛事赛况，母亲也能谈论一二，母亲的一些口头禅和常用语，是不觉间从父亲的嘴边捡来的。父亲走了，他的影子落单了——孤零零的母亲，又黄又瘦，让人心疼。母亲却不愿离开老屋，和儿女一起过。好在，有小黄狗陪着。
对于小黄狗，母亲能数落出若干个不是来。母亲说，小黄狗招人嫌哩，每天早上准时得很，六点多就用狗爪子扒房门，催人起床。母亲说，小黄狗是个跟屁精，你上哪儿，它跟到哪儿，有时趁它不留神，离开会儿，它会挨家逐户找，总会被它找到。母亲的这种抱怨式的表扬我是再熟悉不过了，我们都是这样被她“怨”大的。
那次，毓让小黄狗出糗了一回。毓吃完饭，拿块纸巾擦擦嘴，随手扔给了小黄狗，说看小黄狗聪明到什么程度。小黄狗闻了闻，衔起纸巾，到一边撕咬起纸巾来了。它还以为是好吃的吧，我们笑。母亲笑骂：“还是个畜生啊！”言下之意，别高要求了，毕竟它只是个畜生。对小黄狗，母亲有些“护头”（溺爱）了吧。
母亲能清楚地说出跟小黄狗要好的是哪条狗，它哪天怀孕了，预产期是哪天。
那次我们回家，小黄狗刚做妈妈没几天，像往常那样对我们摇尾，蹭腿，将我们迎回屋子后，它急切地前面开路，引我们去看它的狗宝宝。黄的，白的，黄白相间的，四只狗，眼睛还没睁开，肉团团地挤一起。小黄狗在狗崽身边躺下，狗宝宝在狗妈妈的肚子上拱寻，吮吸。小黄狗半眯着眼，很满足很幸福，很像妈妈的样子。
再回家，四只小狗崽已能摇摇摆摆走路了，养得胖乎乎的，小黄狗妈妈却瘦了一圈。母亲说，小奶狗个个能吃，小黄狗的奶水已不够它们吃了，也会给它们吃米饭，一只狗的饭量赶上一个人的了，再养几天将小奶狗都送人。小黄狗听懂了似的，低头顺眉，一声不吭。吃午饭时，我们给它肉吃，它含在嘴里，叼到一边，在我们的注视中，吞下又吐出，把玩那块肉，饶有兴致。过一会，等我们不再注意它了，它迅速跑开。母亲说，小黄狗是自己舍不得吃，把肉藏一边给小奶狗吃，又怕我们说它，就玩起花招来了。
后来，听说四只小狗都送人了。
不久，小黄狗又怀孕了，第二胎生了五只小狗。这次，小黄狗特意跑到没住人的楼上生崽的。那次回家，小黄狗尽职地迎接了我，但未一丝显露带我看狗宝宝的意愿，我按捺不住了，自己向楼上跑，小黄狗立即蹿到前面，跑两步，就在我脚边打两个滚。这份过分的热情，没能如愿阻止我的脚步，小黄狗也就顺从地跟在我身后，默默看着我亲近它的狗宝宝。
最终，那五只狗崽也都送了人。母亲说，小黄狗出去转了一小圈回来，见不着它的小狗了，急得楼上楼下的到处嗅找。邻居才儿家刚抱了只宠物小狗回来，半夜，小黄狗听到有小奶狗的叫声，以为是自己的狗娃，它 “嗷嗷”叫着扒院门，打开门，它直奔才儿家……母亲没有再往下讲，我脑中出现了小黄狗回家的情景，不声不响，耷拉脑袋，失望、沮丧、痛心。
我给小黄狗买了避孕药，只愿它不再经历失去亲人的悲痛。
这次回家，小黄狗明显胖了，失去的狗形又回来了。我们跟母亲在门口挥手道别时，小黄狗默默跑开，蹲坐在北头的路口边，守候我们的车从身边缓缓经过。后视镜中，小黄狗一点点变小，一点点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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