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你,有我一喊就心颤的名字。
年少气盛的人啊,对待感情事,总以为自己有精卫填海的本领,管他什么天寒地冻路远马亡,撞了南墙也依旧死心不息,心想再跟对方耗个十年八载,就算到最后明白“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也觉得青春可贵。
爱到无计可施,大可安慰自己一句“爱而不得不过是人生的常态”,没能和他共结连理,也只是一件不足以挂齿的憾事。
你终究会成为看似新生的自己,而他还是他,有你一喊就心颤的名字。
《人间别久不成悲》
文丨钟意你
1
我上高一那年十五岁,处于中二又叛逆的时期。我喜欢穿一身黑色的衣服,留着盖住眉毛的厚刘海,看人的时候多不尊敬,说话也是掐着嗓子,一副惹人厌的样子。
开学的第一天,我百无聊赖地趴在最后一排,等着班主任进来例行说一堆无用的话。而就在这时,年轻的老刘走进了我的视线。
“倒霉蛋,是毕业后被老师拉回来做心得介绍的吧。”我心里这样想着,换了个姿势继续趴着。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我叫刘宇明,也可以叫我老刘……”
没听一会儿,我又开始放空大脑,后来胳膊压得有些发麻,于是动了动肩膀,伸了个懒腰。
“好的,后排举手的那个女生,你就是我的课代表了。”不是我想抬头确认眼神,而是老刘看过来的视线太过明显,我一脸迷茫地和他对视了。
“刚刚老师问有没有人想当他的课代表,你举手了。”同桌小声地提醒我。
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成了老刘的课代表,帮他建设“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优秀班级。
2
第一次月考结束后,我让老刘彻底明白了他的科代表是一个多么特别的学生。
“赵予昕,语文137分年级第一,物理27分年级倒数第一。你有什么想说的?”
“老师,每个人的天赋和能力都是不同的,我语文有没有天赋我不知道,但是我物理是真的没有。高二我肯定是要读文科的,要不我努力把语文分数再考高一点,拉物理一把?”
也许是我的眼神太过真挚、语气太过诚恳,老刘只是神色不明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并没有要训我的意思,然后微不可察地叹了声气,挥挥手让我回去。
为了不想让老刘失望,之后的物理课我再也没有睡过觉,认真地计算动力、阻力和加速度。我在物理老师欣慰的眼神中迎难而上,我发誓,那是我一生之中最爱物理的一个月。
不过,所谓的逆袭是不存在的,第二次月考结束后,我的语文140分,物理37分。我站在老刘面前,委屈得直掉眼泪。老刘看着我惨不忍睹的答题卷,还是没忍心训我,毕竟已经进步了10分。
老刘从抽屉里拿了包纸巾递给我擦眼泪,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没事的赵予昕,世上无难事……”
“只要肯放弃。嗝。”即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还是小声接了一句。老刘显然听到了,假装用力敲了敲我的头。
“以后语文小自习你不用上了,你来办公室我给你补物理。”
一对一辅导的那段时间,我的物理成绩依旧吊车尾,但我对老刘的了解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我知道老刘喜欢马尔克斯,喜欢黑巧和黄桃罐头,喜欢春天但对花粉过敏。
而老刘也凭借他强大的唠叨功力,让我改掉了很多叛逆又中二的习惯。
“赵予昕你怎么老是穿黑衣服,一点都不青春活力。”
“赵予昕你眼睛很好看啊,又圆又大一闪一闪的,用刘海遮住多可惜啊。”
3
在无休止的学习中,我们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校运会。老刘在班会上不停地煽动大家积极报名,那个架势让我一度以为,我们即将参加的,是为国争光的奥运会。
面对老刘的怂恿,大伙都变得热情高涨,但到了女子一千五百米这个项目,整个教室的氛围就跌到了冰点。
在老刘第三次问有没有人要参加的时候,我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我看到了老刘的眼神,写着“不愧是我的人”六个字。参加就参加吧,就算倒在跑道上都值了。
比赛那天,我在场地上热身,老刘走到我身边。我以为他是来叮嘱我好好比赛,我冲着他笑说,“你放心,我一定加油,不给你丢人。”
“不是,我是来告诉你别那么拼,刚刚有个学生跑完八百米,脸都白了,半天没缓过来。赵予昕,你可千万别逞能,实在不行跑一圈意思一下就行了,大伙都不会怪你。”
跑到第三圈时,我感觉整条腿都在颤抖,身子开始不自觉地往前倾。在一片加油呐喊声中,我仿佛听到了老刘跟我讲,赵予昕别跑了,名次不重要。
我一扭头才发现这不是错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刘在内草坪陪着我跑。
没跑几步,腿一软就往旁边栽,幸好老刘眼疾手快扶住了我,我就撑着他的胳膊,慢慢走出了跑道。
老刘蹲下来隔着运动裤给我捶小腿,告诉我别乱动以免抽筋,“你真是轴,物理题做不出来都能哭的人,这会儿硬气了?你跟人家体育生比什么比。”
“我就是不想给你丢人……”我咬着黑巧,声音越来越小。
“你啊,说你什么好。”老刘说完又叹了声气。
4
校运会之后紧接下来又是月考,各科老师都加大了作业量,让人十分绝望。
“作业太多了,我能不能不写作文了啊。”写完物理题,我整个人脑壳都是炸掉的,捞起手机就给老刘发短信。
我看了一眼试卷上的题目,实在是提不起兴趣,脑子一抽风,索性在作文本上写了一句:刘宇明最帅,是我的理想型。
第二天我抱着收齐的作文本去老刘的办公室,还特意把我的放在了最上方。
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玩笑后来会给老刘带来了说不清的麻烦。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我的同桌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还没坐稳就跟我说:“我刚刚从办公室经过,级长和语文组组长在看老刘桌上的东西,不知道是看到什么了,级长气得脸都红了,组长一直在劝,老刘就站在旁边一声不吭。”
我的脑袋突然一片空白,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之后,我第一时间想的不是自己会不会被处分,而是我的所作所为会给老刘带来什么影响。
我马上抽出信纸开始写检讨,竭力表明这都是我的个人行为,和我的班主任无关,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诸如此类的。
可是一连等了好几天,也没人找过我,更别说处分。唯一一次,是老刘吩咐我下课后到办公室里拿回大家的作文本,他已经批改完毕了。
当我小心翼翼地翻开我的作文本时,我看到老刘给我写了一段很长的话:
等你年岁渐长,等我从你心中的神坛走下,你会发现我不过是你成长过程中,勉强能称之为特别一点的人。而你的人生,远比你想象的精彩纷呈。我希望你能不浪费天赋,不磨灭对未知的热情,做最值得让我骄傲的学生。等你拥有足够独立的人格,足够成熟的心智,你会发现有更帅的人在等你。
老刘对我的态度没有任何变化,玩笑依旧开,照顾依旧有。他的问心无愧,扑灭了青春刚刚燃起的火苗。
5
高一的分班考试,我考出了人生物理最高分61,虽然依旧惨不忍睹,但至少及格了。我如愿去了文科班,而老刘被安排到理科班。
每次月考,我的作文都会当成范文之一在年级传阅。理科班的朋友告诉我,老刘每次讲我的作文都快速略过,他说这位同学太有灵气,你们学不来,模仿那些够得着的高分作文就行。
分班之后,没了理科的束缚,我的成绩稳居在年级前十,我高二的班主任和老刘关系很好,每次提起我,老刘都戏称,好不容易把我培养到开花,最后就被别人收了果。
学校不让带零食,我就把老刘的办公室当成补给站,把他办公桌的第二个抽屉据为己有,寄存着满满当当的零食。
而我和他的距离,他总能做到点到即止,温柔地给我所有帮助,又残忍地不给我一丝希望。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离高考的时间越来越近。
6
高考结束的那个晚上,我给老刘打电话,两个人都保持沉默不说话。
没过几秒,我听到了老刘的叹气声,像我们第一次谈话那样。我知道他即将要说些什么,惊慌失措地挂掉了电话,始终不愿接受现实。
回校拿毕业证书那天,刚好是我的十八岁生日。经过办公室的时候,老刘叫住了我,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我径直地走到他面前。
办公桌上放着一个小巧精致的蛋糕,还有一本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老刘和我说了句生日快乐,然后又开始了唠叨模式。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掉眼泪,两口就把那蛋糕咽了下去,急匆匆地拿着他送我的书道别。
我坐在公交车上卸下书皮,看看被遮住的底页有没有写下什么。看着空空如也的底页,我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高考之前的一个晚上,我去老刘办公室找零食,无意间发现桌上放着一本《霍乱时期的爱情》,扉页上是老刘笔锋凌厉的字迹,写着“赵予昕小朋友十八岁生日快乐”,在尾页十分不起眼的位置,还写了一句“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
当时的我,像是久旱终逢雨,浓夜星光起,得到了一个模糊的回应。我想我一定要考出十分优秀的分数,做老刘的骄傲,然后告诉他我的朝思暮想,我想要的年年岁岁不是等到时间抚平分别的伤痛,我成长的速度,一定能追上他苍老的速度。
现在我手里的这一本,只有一句工工整整的“生日快乐”。
我赌气填了所千里之外的学校,填了与文学毫不相干的专业。而和老刘有关的这三年,被我埋在记忆的最底层。
大三那年,听说老刘结婚了,他最终还是成为了别人的朝思暮想。我几经辗转要到了老刘的手机号,不敢打,只好发短信给他。
老刘没有回我的短信,我删除了号码和记录,在心里认认真真地和老刘告别。
编辑:李四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