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性湘西之少年失牯者
记得父亲走的那一天,母亲对我说,别哭,舅舅会管我们的!
于是,她把父亲单位给我们的抚恤金,一手交给了舅舅,金额多少至今是个秘密。
等我读初三,小妹云读五年级时,舅舅却说,我们家穷,应该退学一个来帮你们母亲干农活。
我现在高考失利,只考起一个普通专科,舅舅一家,就都认为我没资格再读下去了。
父亲在世时,当我们三姐妹是宝贝,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我们三姊妹全部考起大学。
父亲一走,拿了钱答应管我们的舅舅,你就是这样管我们的吗?
可舅舅,为什么你三个子女,全都读到了大学毕业呢?
我又去城里求表哥,他说女孩有高中文凭就不错了,谁叫我不考好,教育学院出来不一定会分配,这就是你的命,你得认命!
表哥,直到现在,我一直记得,你说我得认命时,语言的那种铿锵!
叔叔说,他一定带我去报名。
可等到第三天,他摸着我头说,孩子,你婶不同意,叔帮不了你了……
我很失落,勉力笑着,安慰叔说,没事,等我出外打工挣了钱,我再回来上学。
后来,我去了江苏的三姑家。
她在电话里说,那里有工做。
可到那儿后,她却劝我嫁到江苏。
我在姑母家后的芦苇溏边,仰望天空中的孤鸟,感到透到骨子的凉。
说来可笑,我出来时,随身带着的大牛仔包里,装的是高中教科书和初高中毕业证。
回来时,包里依然是那几本书。
我是坐上海西至湖南吉首的火车回来的。
在火车上,我正想从包里取书看,突然有位一米七左右的青年,拿着座位票坐在了我的旁边。
我们就这样一直沉默着。
几小时后,他拿着吉首大学物理系学生证说,小姑娘,我不是坏人,我是学生,能问你是哪儿的吗?
我们开始讲话。
我说我是湘西的,走亲戚回湘西。
他说他是湘南的,家在永州,这次是到复旦大学面试研究生,很遗憾没过关。
我们一路聊着,得知他九八年到我们县浦市镇二中实习过,当他说浦市把玩耍叫嗨去,吃饭叫却饭时,我忍不住笑了。
我说,我高中学的是文科。他问:那红楼梦里的《好了歌》,你会背出来吗?
我不知,说实在的,我从未看过《红楼梦》,只是从电视里看到林黛玉很美,贾宝玉很多情。
他说,我文科知识太浅薄了,回家好好看看,《好了歌》在书的第八页。
到吉首下火车时,已是第二天凌晨四点。
他帮我提着沉沉的牛仔包,一直走到汽车站。
再走两百米,就是吉大了。
我说:你回学校吧,等六点钟我自己坐车回家。
他摸着后脑勺,看着我笑,说把你一个小姑娘独自留下我不放心,再说学校大门还没开,让我陪你到天亮吧!
他还说,回家复读吧,争取考本科,吉大也不错的。如我有机会留在吉大教书,那样我们就有缘再见面了。
也许,这辈子仅此一回了。
车要开了,他大声对我大声喊道:周紫藤,记住,人可平凡,但绝不能平庸!
我还是做了平凡的人。
2000年,我进了本地一家私企当了化验员。
2001年,我结了婚。
男人自诩道:我不嫌你丑,你也不要嫌我穷。我们歪锅配歪灶,一起搭着过!
结婚那一晚,我烧了所有的书和日记,决定忘了一切不切实际的梦想,跟着我的男人把这辈子过完。
2002年,冬月三十,我剖腹生下了晗。
后来几年里,表哥自己创业当了老板,成立了电脑公司而且越做越大。
当生活遇有困难时,男人叫我去求表哥,都被我一口否决:我宁愿饿死也不打算求他!
这人啊,越穷越生,我经不起周围同事的耳熏目染,2006年,我又剖腹产生下了桦。
计生办的干部们,消息太灵通了,我前脚进医院,马上就有人通知医院妇产科主任,要给我做绝育手术。
在男人签字时,我问男人如果这胎又是女儿该怎么办?
那一瞬间,我仔细看了男人一眼。也对他留了一句话:如果手术不成功,请一定要保留孩子!
2012年,我们决定到城里买房。
我的意见是,就在老城买一套二手房,五中的教师宿舍,两室一厅一厕一厨只要六万五。
男人和我一起到看了,他当时没说什么,事后就不肯了。
我说,有多大腿就缝多大裤,能拥有自己的居所又能让孩子在五中读完高中,何乐而不为?
他对我大声吼道:你这堂客知道什么?我就是想让我的女儿进一中读书。我在一中没上完初中,你在一中考上大学又没条件去上,我们实现不了的愿望,我们要让孩子去实现!
不久,我们就在白沙新城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二手房,孩子们顺利地进了望江小学。
今年,晗进了一中读初一,桦也读二年级了。
买房欠了堂叔三万,三姑一万,小妹两万,没有跟表哥借一分。
人穷,气有时也会短。
去年,我想好好照顾孩子,就辞去了厂里的工作,最后硬着头皮,到表哥的办公室,求表嫂给了我一份工作。
时间过得真快,一年又过去了。
这一年,我感觉到自己在别人的施舍里过着,根本看不到自身价值所在。回到家,也找不到家的一丝温暖。
当我看书或听音乐时,男人都会嗤之以鼻:装高雅,死心不改,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说得很对,现在我决定不窝在屋里扫地了,我要以自己的汗水还清所有的债,我要存钱让孩子们上大学,一定!现在我不依靠任何人了,不想看任何人的脸色了!
昨天,我毅然辞了工。
走出店门的那一刻,心里感觉格外轻松,天还是那么蓝,路旁的青草,还是那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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