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4《收获》选读| 青年专辑:九重葛(郭爽)
7月11
2018
2018年第4期《收获》
224页,25元
双月刊
《九重葛》(郭爽)
一座1990年代兴建的家属院,两个相识逾30年的家庭。两对父母,两个女儿,像院子里繁茂的九重葛一样,在时间中会交叉出多少种命运?女儿们的成长与出走,是决绝还是慈悲?父母的衰老与院子的衰败,到底谁才是时间的祸害?
这是一篇探讨女性情感和命运的小说,植根于从并不久远却已成为历史的年代,刻印着三十年来我们生活的更迭与变迁。到现在,“你还相信什么?”
两个女孩从童年深处走来,劈开荆棘与玫瑰,在漫长道路中点燃自己的火光。不将真实的生命交付虚空。“举着脑袋大的棉花糖,顾恬静静搂住袁园。两团棉花糖在她们各自身后,包围,环抱,切割出只属于她们的小世界,像她们五岁时那样。又像她们十五岁时一样。”
选读
九重葛
文 | 郭爽
00
九重葛这个故事讲到几个人。袁天成和顾言刚,出生于1956年,相识于1984年,两个基层公务员。如今都年过六十,走在街上,会被人喊“老人家”。他们的太太,林冬莹和朱虹,一个生得好看,一个不怎么好看。他们各生一个女儿,取名袁园、顾恬。还有其他人,比如章美玲,跟以上所有人都有些关系。章的第一任丈夫叫方小鸣,第二个丈夫不重要,略去姓名。故事的布景,在我国西南省份的一个小城,再具体些,在这小城的一个大院里。大院住的是政府职员和家属,上面这几位都是。
这些说起来,寻常、枯索,像大部分人的一生,压缩为墓碑上的几个字就讲完了。但笼统的普遍性,总是可疑。一颗心与另一颗心,只因跳动在不同的身体里就终究两别。那些微弱的,转瞬即逝的,但让人和人两样的声音,留待时间的耳朵去听见。
1
袁园遇见章美玲,是大年廿八晚六点。腊月间天黑得早,院子里的人和树被夜色掩盖了。袁园也就没看见站在九重葛阴影下的章美玲。
章美玲倒是早就看见了袁园。路的尽头“哗啦啦”响起行李箱拖动的声音。尽头一座大门,琉璃瓦盖下四根印度红大理石方柱,柱子间夹着保安室。袁园冲保安室方向点了点头,迎着橘色路灯和九重葛填满的道路往院子深处来。
从身边擦过后,章美玲开口喊:“袁园!”两人定睛对视,袁园喊:“章阿姨!”顿了两秒又说,“你,怎么在这里?”
二楼人家亮着灯,窗户紧闭。章美玲疑心那似有似无的一声“呜”,是狗挨了打,或被掩了口鼻。她不能就这样走掉。但杵在这里太久,寒气一点点渗进手脚,又动摇了她的意志。
袁园盯着她问,她只好说:“好冷唷。”
“你回来了?”
“找保安去敲门?”袁园也不确定这家住了什么人。
章美玲连连摆手,“你先忙,你先忙。”
袁园记下章美玲的电话,就走了。但脚步离开后,身子却回转,看了看树荫下的章美玲。
错就错在心软。心一软,解了宽宽脖子上的绳扣,狗儿蹬着腿就跑走了。章美玲原先觉得,宽宽跑不远。小公狗围着母狗的屁股打转转,转够了,或者被大狗踹了咬了,又会哼哼着跑回来。宽宽还小。可是这天,章美玲在院子里走了好几个来回,宽宽也没有出现。她认得宽宽跟着的那条母狗。雪纳瑞,纯不纯不好说。平常总被那家女儿抱在怀里,似乎爱惜金贵,很少下地。天冷了后,雪纳瑞穿羽绒服,一天一个颜色,下了不少本。宽宽追过去的时候,雪纳瑞在上楼梯,后腿和屁股亮着。宽宽嗅着雪纳瑞屁股跟随,步子踩得温柔。章美玲手机响个不停,微信群里估计又在抢红包,她就掏手机出来,手指头又干又僵,在屏幕上划了半天才打开。抢了几个,她有点兴奋,步子往单元楼切割出来的小路上走。等到她从手机的热闹里抽身出来,抬眼四望只剩团团漆黑,才发现宽宽没回来。又听了一会儿,二楼人家有狗吠起来。不是宽宽。
章美玲仍口齿清晰,戴文雅的珊瑚红金属框眼镜。即使手指上没有沾着粉笔灰,也让人难忘她是“传道授业解惑”之人。只是,与她老师的身份相比,这些年来,她更为人所知的身份是美人及不伦恋的主角。关于后者,更通俗的说法是——荡妇。
“荡妇”这个几近永恒的谈资,在袁园回家的当晚,就出现在与父亲母亲的谈话里。
跟往常一样,父母等待她说一路见闻,从话语里剥出点新鲜事,给两个老人带来些外面的气息,好把又一个冬夜打发过去。袁园也就像往常一般说起来,日常与旅途,尤其旅途中的村寨、溪流、稻田、苗人。真正的际遇,那些关于人的,她最后才说。
“就是口红涂得像要吃人的那个吧。”母亲说。
“她呀。”父亲说出半句话。
“老得让人认不出呢。”袁园说。
“五十多了吧。”母亲计算。
“当年人人觉得她美。”袁园嘀咕。
“人人?”父亲又是半句话。
母亲突然说:“她那个丈夫,又有了新的人呢。”
林冬莹记得章美玲。除了她曾教过女儿的语文课外,她更记得些别的。比如,她看上了别人的丈夫,忘掉了自己的丈夫,还忘记了所谓“为人师表”,离婚结婚闹得工作差点丢掉。很难说是哪些原因,让她在言语里对章美玲刻薄。
“她好像搬回来了。”袁园想起来似的。
“比她小二十来岁,小妖精。她有得受了。”林冬莹细密说着听来的情节,怎么讲都是荒诞。好不容易结成新的婚姻,也没经得起更多的时间。或许那丈夫原本就荒唐。
“你退了休也不活动,天天闷在家里头,晓得什么?”林冬莹嗔他。
袁园倒是想起别的事来:“房子空了这么多年,还能住吗?”
“好男不养猫,好女不养狗!”林冬莹不像是在回应女儿。
这些算起来相识,但其实与袁家并无关系的人和故事,日复一日在餐桌上被咀嚼吞咽。曾经,父母也会参与这种三人之间的游戏。像玻璃跳棋,三人各踞一角,轮番跳跃,争先恐后。但这些年,他们说得少了,似乎他们所知的那些人和事,都在被一个叫死亡的窟窿吸走。他们也就显出沉默来。
高铁去年底终于修通了。回乡的路,从沉闷的飞机旅程,变成了更加沉闷的高速火车。车子摆着细长的身体,从海平面的高度往崇山峻岭中攀爬。据说这些山,远古时都是海,所以沟壑纵横,险峻逼人。窗外一片暗色,隧道紧咬着隧道,只剩二等车厢里惨白的灯光,映照出旅人一张张疲惫的脸。
高原最冷的时节,雨下到半空就成了冰珠子,等到了地上,则结成一片一片的薄冰。冰覆在泥浆上,污脏难辨,徒添凶险。
这样的气温里,九重葛罕少绽出花朵,但枝条高企,叶片常绿,也是冬日一景。袁园大学毕业后居住的城市在北回归线以南,四季不分明,夏天最盛时,立杆不见影。九重葛在那里几乎四季开花,尤其在天桥,往往一大片垂下,如瀑如云。这植物的架势靠的是枝条的气力,常见往上生长、活泼野蛮的枝条。但花朵其实很小,漏斗形,一生三朵嵌在包叶里。包叶薄如纸,夹进书本里迅速失水。
袁园小时候,袁天成有阵子喜欢弄盆景。这方水土出兰草、奇石,天生好材料。袁天成指着九重葛跟女儿说:“这花最顽强,剪一枝,插进土里就能活。”
大概因为生命力强,建这座家属院时,沿着道路两边植下的九重葛,很快生根蓬勃。二十年下来,九重葛成了院子里最热闹灿烂的植物。只是这花也不是全都好,花开固然如火如荼,但总不肯凋落,花褪色后也企于枝头,将衰败后的颓唐污脏一应奉上。
袁园还在刚到家的怅然中神游,林冬莹一句话却击醒了她。母亲说,你顾叔叔就要放出来了。
选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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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4《收获》
《收获》发行部:02154036905
224页
定价:25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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