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号 · 傅校长的秘密
壹
报社领导要我写一篇关于K中学校长傅澍的特稿，K中学的教学质量和教师素质在全市是数一数二的，校长傅澍为人低调、务实、有学识又知人善用。在傅澍的带领下，K中学每年的升学率都是名列前茅。为了在全市表彰和树立榜样，傅澍的事迹自然是要好好报道一下。
可对于类似报告文学这种体裁的稿子，我并不感冒，着实让我苦恼不已，思来想去，突然想到大学同学周斌毕业后去了K中学工作，我决定通过他来完成这次的任务。但是我也有所顾虑，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一个内向、木讷、孤独并且羸弱的人，上学期间我们接触不多，我不知道他是否会拒绝我的请求。
从其他同学那里我得到了他的联络方式，在电话里他很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并约定在月坛商厦碰面。
贰
月坛商厦是本市的地标性建筑，地处最繁华的商圈。此时我和周斌正坐在商厦一楼一个靠窗的位置轻啜着咖啡。多年不见，他跟我一样，还是那么消瘦。
我问他：“教了这么多年的书，现在一定是桃李满天下了吧？”
他讪笑着说：“恰恰相反，一个都没有。”
“怎么会？”
他有些难为情，微笑着说：“自从毕业后一直在K中学做后勤工作，管管电脑，做做卫生，打打杂，哪里需要我，我就到哪里去，从未教过一个学生。”
“为什么？”
他端着咖啡，望向大落地窗外的车水马龙，眼神里透出些许怨恨：“一个人只要犯了一次极小的错误，这辈子都有可能被人瞧不起，被不信任。不管之后你多努力地去改变，也不会得到认可，因为那个错误会像标签一样永远贴在你身上。”
我完全没想到他会是这样一个境遇，只好转移话题：“说说傅澍吧，我先通过你侧面了解一下。”
“没什么好说的。”他冷漠地回答。
“傅澍这么多优秀事迹，你就没一个能谈谈的？”
“也许你知道的只是表象。”他依旧望向窗外。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是说这个世界上你看到的所有都只是表象。好了，沈颉，今天就聊到这吧，我还有事。校长办公室就在办公楼二楼，右手尽头的那一间。我跟傅校长已打好招呼，他很乐于接受你的采访，你什么时候去都可以，如有需要就给我打电话，再见。”说完起身便走了，我看着他那有些佝偻的背影，心中莫名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叁
K中学就在月坛商厦的对面，透过大落地窗就能望向K中学的教学楼。我想也许当时周斌看的不是车水马龙，而是K中学的教学楼。
K中学的门卫是一位60岁出头的老人，他问明我来意，表示知道采访这件事，还说昨天晚上傅校长值班，到现在都没出过校门，应该还在办公室，让我直接进去找他就可以。
我上了二楼来到校长办公室，轻轻地敲了敲门，没人回应，又扭了扭门把，好像是锁上了，傅校长应该是不在。我在楼道内等了一小会儿，决定先采访其他人，就向楼下的传达室走去。
老人正蹲在传达室门口摆弄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我问他：“傅校长好像不在，您贵姓？”
“叫我老韩吧。”老韩抬头仔细打量了我。
“我先向您了解一下吧，您觉得傅校长的为人如何？”
“那敢情好啊，我可是最有发言权的，傅校长可是个大好人呀。当年我家连遭变故，老伴、儿子、儿媳全都没了，我只好带着孙女出来讨生活，在K中周边捡垃圾。也因此与傅校长相识，他见我可怜，收留我在这看门，还让我孙女借读。他可是我的大恩人呐。”老韩虔诚地看着我，眼中泛起了泪花。
“您提供的这个素材很好呀，您孙女呢？我可不可以采访一下她？”
“哎，老了，管不了啦。现在的孩子呀，都疯得很，你瞧，我这自行车坏了，让她去给我买滚珠，结果一晚上都没回来，到现在都没见人影。估计现在正在班里上课呢吧。”
“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儿，您也放心呀？”
“放心，这孩子乖得很，学习成绩还说得过去，尤其是语文成绩非常好，之前也有过几次，说是去网吧啦，查些资料，哎，我没钱给她买电脑，买手机，真是委屈这孩子啦。”
我从包里掏出笔和记事本，把这些情况都记录了下来。老韩见状不知为何突然兴奋起来。
“记者同志，你别看我现在落魄啦，民国年间我祖上可是风光得很呢，在当地是首屈一指的理发师，你可别小瞧理发这个行业，规矩也是蛮多的呢，有许多的行话和暗语。如刀子称为‘轻子’；剪子称为‘条子’；推子叫‘磨子’；背刀布称为‘圣纸’。刮脸叫‘搂盘儿’；烫发叫‘老咬’。记者同志，你把这些都记下来，有意思着呢。”
我见他说了这么多不着边际的话，有些不耐烦，忙说：“我去看看傅校长回来没有，一会儿陪您聊。”我快速逃出传达室，向校长办公室走去。
肆
校长办公室的门依旧是锁着的，我给周斌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周斌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瘦瘦小小的女学生。他说他正带着学生打扫报告厅，至于为什么要带着学生一起来，他说是不能把学生留在那里，怕发生安全问题。
周斌又从二楼其他办公室叫来了汪副校长和几个工作人员，向他们说明了情况，大家都说从昨天下班后到现在都没见过傅校长。汪副校长试着给傅澍拨了个电话，结果手机铃声却从办公室内传了出来。大家顿觉情况不妙，汪副校长人高马大，让我们退后，他连撞三次，只听“咣”的一声，门被撞开，大家一起拥了进去。
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傅澍趴在自己的办公桌上，裤子褪到了膝盖，后脑似被重击，有血迹。我上前探了探傅澍的鼻息，还有呼吸，立刻报了警。我让大家不要随意走动以免破坏现场，可我的余光却看到周斌在门后蹲下，似乎是捡到了什么东西放到了衬衣口袋里。随后我又检查了窗户，发现也都是锁着的。我见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是亮着的，桌面上开着一个word文档，上面显示着“2541”四个数字。这是什么意思？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周斌却从办公桌下捡起了一个有柄、尖端合拢，状如铁夹子的东西，上面还沾着血迹。
我马上呵斥他：“快放下，不要乱动，这应该就是凶器。”
他仍然拿着那个东西自言自语道：“怎么会在这里？”
“什么？这是你的？”我问。
“是我的，这个东西叫做铁琴，是我找门卫老韩要来玩的。”周斌说。
“这可是老韩的宝贝呀，他会借给你？是你偷的吧？当初你们可是吵得不可开交，老韩差不点要辞职不干了。我看是你故意诬陷老韩。”汪副校长突然开口说道。
“当初你不也是在这校长办公室门口大骂傅澍任人唯亲么，说起来你也有杀人动机吧？”周斌轻蔑地看着汪副校长。
周斌把铁琴放回了原处，然后招呼那几个女学生一起走了出去。之后医务人员和警察很快就到达了现场。傅澍被送往了医院，而现场则被警方封锁。
在办公楼门口，我看见了老韩，他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颤抖着说：“傅校长怎么样了？”
“目前状况不明，会好起来的。”我轻抚着他粗糙的双手，安慰他说。
“听说我的铁琴在里面？”老韩眼神空洞地望着办公楼。(心情随笔 www.wenzhangba.com)
“是的，您能解释一下吗？”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它一直放在家里。”
“您没有把它借给周斌吗？”
“借给他？他是个人渣，根本不配做教师。”老韩出奇得愤怒。
“你们为什么吵架？”我问。
“我在传达室也管信件收发，当时我收到了一封信，是破损的，也许是投递员不小心弄破的，反正不是我故意要拆开看的。从信里掉出来一张大头贴，是我孙女的照片，而这信是寄给周斌的，虽然没有署名，但我看得出来笔迹，是我孙女写给他的。他竟然跟自己的学生谈恋爱，真是人面兽心啊。”老韩捂着自己那张苍老的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信里写的是什么内容？”我急切地问。
老韩抬起头，茫然地跟我说出了八个字：“水土经年，青气万丈。”
伍
周斌的办公室在四楼电脑机房里，他没有自己的办公桌，只是在机房众多电脑里随便找了一台办公。
我坐在电脑前对他说：“你这条件挺简陋的。”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站在我旁边，轻松地说：“也没什么，挺好的。”
“傅澍的事你嫌疑最大。”我说。
“也是，凶器上有我的指纹。”
“不光有你的，应该还有老韩和他孙女的。”
“可我才有杀人动机，老韩和他孙女受了傅澍的恩惠，怎么会杀他？”
“那你就是承认杀人了？”我问。
“现在警方还在调查，以警方的调查结果为准。”
“可是我觉得你的杀人动机还不足。”
周斌未理会我，从电脑桌旁的抽屉里拿出一本杂志放到我面前。
“你在看《黑客X档案》？”我问。
“没事做，一直在学习黑客技术。”然后他又打开这台电脑的硬盘让我看，原来里面储存了大量的黑客软件，“最引以为豪的就是入侵了台湾某大学的服务器，原来叫兽们最爱看的就是爱情动作片。”他微笑着跟我说。
“你想说什么？”
“我可以入侵K中学里任何一台电脑，包括傅澍的电脑。他虚伪、卑鄙，在K中学独断专行、中饱私囊、任人唯亲，最可恶的是他还是个好色之徒，所有的证据都在他办公室里的那台电脑里。”
“傅澍会这么傻？证据会留在电脑里？”
“呵呵，当然不会，他聪明得很，看完一定会删除掉，不过每次我都会替他备份。”
“你为什么不举报？”
“傅澍这种人死一万次都不可惜。这样的话，动机够足了吧？”
“那么你是怎么做到的？密室杀人？”
“呵呵，沈颉，大作家，这就需要你慢慢去推理了，如果你有证据，我随时恭候你。”
“那你跟韩秀儿的关系？也就是老韩的孙女。”
“师生关系，仅此而已。”
“可她为什么要给你寄照片？”
“一张照片而已，能说明什么？”
“信的内容呢，那八个字是什么意思？”
“噢，你也是学中文的，这么浅显的字意都不懂？我看你是没脸去问小女孩儿吧？”
我笑了笑，与他握手告别，路过传达室的时候，老韩又拉住了我，非要跟我说老年间的事，让我记下来，写出来，说我一定会因此成为民俗专家，不过这次的谈话却让我对本次事件又有了新的判断。
陆
月坛商厦有新厦和旧厦之分，新旧厦之间悬着一座封闭的天桥，便于客人通行。此刻我正站在天桥里远眺，窗外华灯初上，夜色迷人。不过这些美景并不吸引我，我站的位置恰好能看到对面的K中教学楼，我望着暗影重重的教学楼，思考着周斌一定有事瞒着我，所以今晚我约他来这里，向他摊牌。
“把我约到这里是有事要说吧？”他随意地靠在栏杆上，脸望向窗外。
“凶手不是你吧？”我看着他那棱角分明的侧脸，心中生起莫名的兴奋。
“你不是已经确认过了吗？如果你有证据可以报警逮捕我。”他认真地说。
“之前我确实怀疑你是凶手，你有足够的杀人动机，也很聪明，是能够制造出密室杀人计划的，不过我却忽略了一点。”
“是什么？”他问。
“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是个有原则的人，也许为了达到某种目的，你会不择手段，但不犯罪是你的底线。你一直在搜集傅澍的犯罪证据，就是为了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一旦时机成熟，你就会拿着证据让他受到法律的制裁。然而这件事的发生却是你始料未及的。”我用手指了指对面的k中学。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他转过脸专注地看着我。
“傅澍电脑里那个上写着数字的word文档是你通过远程控制软件做的吧？”我问。
“原因呢？”
“你说过你能入侵全校的任何一台电脑，在傅澍电脑里放个文件对你来说易如反掌。可惜你当时措手不及，文件都来不及删除，就急忙跑出了办公室吧？而校长办公室里的那个凶手也因为紧张并没有把这个word文档删除。”
“就算是我发的，我写2541这几个数字干嘛呢？”他用挑衅的眼神看着我。
“是为了提示凶手怎么做。我听老韩说过旧时的理发师是有暗语和行话的，其中一种很有意思，他们把数字一、二、三、四、五称为柳、月、王、折、中。那么2541代表的应该就是月中折柳。”
“呵呵，月中折柳，我只听过月中折桂呀。”他脸上开始挂着不自然的微笑。
“折柳有留恋之意，而K中办公楼对着月坛商厦的方向是一排商用二层楼，只有在校长办公室的角度透过缝隙才能看到月坛新旧商厦中间封闭的天桥，也就是我们现在站着的这个地方，其他办公室因前排楼房的遮挡是根本看不到的。那么月中折柳的暗语我想就是你让凶手留在校长办公室里。”
“然后呢？接着会发生什么呢？你的这个故事好像对我没什么吸引力呢。”他装作一副不屑的表情。
“接着你就带着几个女学生跑上楼来，在汪副校长撞开门的一瞬间一起拥进了办公室，当时场面很混乱，人又多，大家根本没有留意到除了傅澍外其实凶手也在屋内。”
“不会吧？一个大活人会看不到吗？你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
“我看到你在门后捡起了一样东西，我推测那是自行车滚珠，没错，凶手就是韩秀儿，老韩的孙女。”我强压住内心的激动，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
我继续说：“老韩的自行车坏了，让韩秀儿去买，可韩秀儿一直没回来，那么滚珠就一定在韩秀儿身上。我们冲进屋内的时候韩秀儿应该就站在门后，接着她就混入众人当中，我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傅澍身上，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人，仔细询问那几个女学生便能得知真相。这就是这次密室杀人的秘密。”
“也就是说密室杀人是假象喽？韩秀儿的杀人动机呢？”他问。
“傅澍是好色之徒，他留下老韩和韩秀儿，目的就是为了便于将魔爪伸向韩秀儿，密室杀人要么是凶手利用了某些特殊的方法，要么就是死者自己把门反锁。我推测当天傅澍利用自己有恩于她，把门反锁，逼她就范，韩秀儿奋力反抗，失手用铁琴重击了傅澍的后脑，而后她便用电脑向你求救，自行车滚珠也应该是在撕扯中掉落的。铁琴是旧时理发师走街串巷吆喝使用的，韩秀儿瞒着老韩藏于身上用于自卫。你说铁琴是你的，还拿起铁琴就是为了让你的指纹留在铁琴上，保护韩秀儿，掩盖真相。”
“我为什么要保护韩秀儿？”
“因为你们的关系，韩秀儿喜欢你。”我斩钉截铁地说。
“就因为一直照片？太牵强了吧。”
“你还记得《三国演义》中，曹操为救汉中，兵出潼关，路过蔡邕庄，得见曹娥碑么？”我问。
“当然记得，曹操不解其碑意，问众谋士，只有杨修能解。后才醒悟，原来黄绢幼妇，外孙齑臼，这八个字的意思是绝妙好辞。跟这有什么关系？”他说。
“韩秀儿给你信中的八个字跟你说的一样，也是会意合体字，古民居的门楣上很常见。简单说就是猜字谜，水土指地，经年为久。青气是天，万丈即长，合起来读：地久天长。韩秀儿是想告诉你，她对你的感情永不改变。”
周斌叹了一口气，恨恨地说：“是的，你说得没错，韩秀儿是喜欢我，可我对她只是师生之情，并无其他感情掺杂在内。她才只有十几岁，还未成年，不应受到这样的屈辱。”
“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傅澍并没有死，他电脑里的罪证确实都有备份，纪检部门也已对他立案侦查，他会得到法律的制裁。”
周斌缓缓地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颗滚珠放到我的手里，然后转过身子，向新厦的电梯口走去。
我向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那么我的推理都是正确的了？”
他没回答我，直到电梯门关上的一刹那，我的脑中还浮现着他说过的那句话：这个世界上你看到的所有都只是表象。而且，我也始终不能确定，他到底是因为爱意还是恨意，是保护还是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