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岁时遇见9岁的自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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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彭燕从医院回来后,率先进了厨房,老怀宽慰地发现自家孩子经历这回竟然懂事了,吃完饭还知道把碗洗了。
接着她才腰酸背痛地往沙发上一仰,从昨晚就开始提溜着的心,到此刻才一点,一点,一点慢慢从高空落下来。
还不能落得太快,不然跟过山车似的,下一个进医院的就是她了。
彭燕看了眼家里的存折,挺好。一朝回到解放前,可真是生不起病。
刚才大伯家打电话,说农村的老太太也闹了毛病,需要钱住院,哥几个凑份子先凑上。
彭燕没和大伯家说黄成也住院的事儿,大家都急得上火。自己能背负的就自己背负,不给别人添麻烦了。只是这钱都哪儿搞?彭燕寻思着回娘家问问。
彭燕老娘死得早,她爹四十来岁时又娶了个续弦,带来俩儿子,和彭燕的交际少之又少。
前年彭燕她爹去世,留了套老房子给这三孩子,去年脱手卖了6万块钱。
按理说这数字够整装,一家两万块,算是老父亲给留下的遗产,还能寄托下对亡父的愁思。
可彭燕那捡来的便宜大哥,去年做生意赔了,急需要钱周转。便半借半强留的,把彭燕那两万块钱给扣下了。
现在彭燕坐在沙发上,人看似一动不动,但心思早就转了一百八十圈。自家丈夫在医院躺着,家里就剩个二虎吧唧的孩子,婆婆那头又生了病,需要钱。
彭燕想了又想,得了,明天上午请邻床的病人家属帮忙照应一下黄成,她坐车去趟邻市吧。
正好,彭燕瞧了眼和自家闺女在床上睡得正酣的大姑娘,心想:“她不也要去邻市找亲戚,也带她一程。”
9
彭燕早上在楼下买的豆浆油条、豆腐脑,带给大黄、小黄。
吃饭的时候提起自己要去邻市,顺便送黄泰然一程的事儿。
黄泰然想起20年前的这天,早上也是吃的豆浆油条。
她妈决定去她大舅舅家要钱,那次是她妈自己去的。晚上黄泰然回来发现她妈没做饭,躺在黑漆漆的屋里头背对着黄泰然,说桌子上放了五块钱,让她自己到楼下买馅饼吃吧。
那时候黄泰然傻了吧唧的,以为她妈只是累了,偷懒不想做饭,拿了钱就跑。
后来才知道,她妈是去要钱,钱没要回来,还被大舅妈那个泼妇挠了满脸花。
她知道后,和她妈抱头痛哭。那时候黄泰然无比盼望着自己一夜长大,站在她妈身边。谁敢欺负她,黄泰然一定加倍奉还。
现在这个机会来了。
黄泰然和彭燕坐上长途小巴时,心里反复琢磨,该怎么说服彭燕,让她带着一起去呢?
彭燕这人,极其好面子,是“家丑不可外扬”的实际奉行者。
唉,这比跟她妈混吃混喝费劲多了。
黄泰然决定下车后,先假装说和彭燕顺路,摸清她大舅家住哪儿。等时间差不多了,她直接上去就是了。
彭燕对黄泰然说自己顺路的事儿,没有质疑。毕竟她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顾不暇中。
黄泰然跟她走了一段,到她大舅家楼下后。彭燕说自己先上去了,让黄泰然自己注意安全。
黄泰然点头,正打算在附近找个地方先转悠一阵。还没走出两步,就听见彭燕喊她:“诶,大姑娘。”
然后看见彭燕两三步小碎跑到黄泰然面前,掏出个书皮儿做的钱夹。手在十块钱上停留了一阵,但想了想,还是一咬牙,在一堆碎毛里头,抽出里面唯一一张黄绿色老人头的50给黄泰然。
“你也没钱,别再走丢了。要是记得是哪个医院,不行就打个车走。晚上能找见公共电话,就给黄泰然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黄泰然眼眶一热,50块钱在手里沉甸甸的,她忽然有点理解她妈了。
黄泰然她大舅妈的九阴白骨爪一出,两家人十多年都再也没有往来。直到黄泰然在上海混出点脸面,她大舅妈想托她给自家二闺女找份工作,这两家关系才算“破冰”。
当时她大舅妈自己不好腆脸说,就派她妈做说客。
黄泰然人在上海,听她妈在那头支支吾吾地说,能不能给留心点身边的工作时,黄泰然就觉得她妈这脑子恐怕是不大好使。
当年最困难的时候,被人克扣了两万块钱,还被抓得满脸花。现在有求于人了,又想起这便宜亲戚情分了。自己臭不要脸地一顿倾诉,说自己多么多么命苦,小辈儿多么多么无辜,她妈就被人当枪使了。
娘俩还因为这事儿吵了一架,黄泰然说我没你忘性那么大。彭燕说做人不能像你这么白眼狼,你大舅在你小时候,还买过一斤苹果给你吃呢。
黄泰然气极说:“不用成天念叨那一斤苹果,你给我他家地址,我给他送一车去!”
娘俩就这么不欢而散,后来黄泰然为了哄她妈开心,还是给那便宜亲戚找了份工作。小姑娘当前台没两天,搭上个有家室的富二代,就给人生孩子去了。
之后两家关系又断了。
过去黄泰然觉得她妈心太大,被人坑了还替人数钱呢。直到彭燕把那张五十块钱递给黄泰然,她才发现无论这世道如何将痛苦施赋于人,总有人万水千山走过,初心不改。
哦,对了,黄泰然她妈的偶像是雷锋,没被扒皮的那个。
10
黄泰然站在筒子楼下数数。
1——听见一楼的穿汗衫的老头站阳台边抽旱烟边咳嗽。
2——不知道哪家又把孩子打得咧咧哭。
3——一声玻璃杯落地的声音,接着一声女性尖锐的尖叫,一边用粗俗的字眼不重复地咒骂,一边又好像发生了什么肢体冲突。
黄泰然听见有她妈彭燕的声音穿插其中,瞬间卯足了劲儿,朝三楼跑去。
一到三楼都不用辨别是哪家,她大舅家门口摆了两大口酸菜缸,上头压着一双落满灰尘的破拖鞋,外加一副干粗活的棉线手套。
两口大缸几乎占了半个过道,真不知道这帮邻居是怎么忍气吞声的?
黄泰然刚准备说话,一个乌了巴突的天外来物,差点砸着她脚,一低头发现是彭燕一直拎着的黑Pu包。
黄泰然的火蹭一下就窜上来了——你他妈扔我爸送我妈的包还得了?
黄泰然其人,曾连续两年蝉联沪市非专业组半程马拉松冠军。为了塑型,练过泰拳、跆拳道,累积举过几吨的铁,练出一身深藏不露的肌肉。
但一直苦于未能实操于实战,正好择日不如撞日。二十年前就想过的报仇,今天赶巧了。
大舅妈拎着把扫把往口头一堵,摆明了扫地出门的意思。看见黄泰然站在门口,眉毛一挑:“怎么着,彭燕你还带个救兵啊?不过我说你好歹找个粗实点的,这细胳膊细腿的,我真怕一战成名啊。”
黄泰然:“你这厚脸皮,不用战都没人打得过你。我说您家何必装门呢?扯块脸皮下来,拿炮弹轰估计都炸不开,没让你去看银行金库,可真是屈才了。”
大舅妈:“你放屁。”
说着朝彭燕直扑过来,连打架都挑软柿子捏。
黄泰然也怒了,大喝一声:“你敢动我——姨一下,你试试?”差点把妈喊出口。
女人打架有三招:掐人、咬人、抓头发。
黄泰然个头有1米7,还踩着5厘米的高跟鞋,直接占据海拔优势护住了自己的一头秀发。但在争夺武器扫把的时候,被大姨妈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幸好她反应快,收缩了一下,大舅妈一口啃她链条表上了。前两步先发制人,在黄泰然准备使出容嬷嬷掐人大法时,被彭燕拉开了。
“得了,得了,别打了。”彭燕说,看着累得气喘吁吁的大舅妈,有理有据说,“我今天来不是吵架,更不是打架的。去年爸留下的房子,说是哥姐三个平分,一家两万块钱。大舅哥说生意周转不过来,我和黄成一商量,就没催你们给钱。”
“这几天黄成住院了,我婆婆在乡下也犯了老毛病,我们连给黄泰然买钢琴的钱都全拿出来了。知道你们也不容易,要不是逼得实在没办法,也不可能上来要这钱。”
黄泰然站在楼梯转角的地方,听她妈在里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觉得没啥大用途。跟这种胡搅蛮缠的人,得以横制横才行。
正说着话,听见楼下有脚步声,拖拖沓沓的。
她大舅妈耳朵唰一下子竖了起来,跟搬着救兵似的,还没看见人就大喊:“董大伟你他妈再不上来,老婆就要被打死了。”接着一秒钟卧倒,哭得那叫个撕心裂肺。
董大伟,也就是黄泰然大舅稍微快走了两步。先看见彭燕,点了下头,接着朝屋里骂骂咧咧:“臭娘们,老子还没死呢,你他妈给谁哭丧呢?”
11
最后董大伟领着彭燕和黄泰然到楼下取了5000块钱,要多了也没有,现在手头就这么些。
彭燕和董大伟本来就不是一个妈生的,没什么感情,现在套上了一层钱的关系,更好不到哪儿去。彭燕拿了钱就带着黄泰然走了,两人去长途小巴站。
在路上彭燕还带着黄泰然吃了碗茴香馅馄饨,放了个茶叶蛋。钱是黄泰然争着付的,用的是她妈彭燕刚给的五十块钱。
彭燕上车闭眼眯了好长时间,黄泰然也没吭声。假装看不到彭燕不住颤抖的眼皮,和迎着光折射的道道银痕。
黄泰然忽然觉得长大也挺好,起码能保护她妈了。但她真的保护了多少?心理层面受到的重击,比肉体上的伤口,要更加痛苦。
她很想给她妈剧透,说二十年后,黄泰然比她家姑娘发展得好多了。
黄泰然在沪市站稳脚跟一路做到总监,她家姑娘的前台工作还是黄泰然帮找的。黄泰然有个正儿八经的男朋友,她姑娘被人搞大肚子,去做小三。
不过黄泰然一个月的工资,都没小三的零花钱零头多。黄泰然累死累活,攒不出一套房子的首付。听说小三生了个儿子,立刻得到套小平层外加辆300万的小跑车。
黄泰然除了腰板比小三更直,其他地方似乎也没比过什么。
想到这里,她也不想说话了,觉得累,身心俱疲。
临下车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彭燕眼睛睁开了。
她问黄泰然:“大姑娘,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离家出走了?”
黄泰然摇摇头。
“那你和对象吵架了?”
黄泰然原本想点头,但这个时空也没她对象,于是接着摇头。
黄泰然为了打住彭燕联想到十万八千里去,赶紧说:“我真是走错路了,也找不回去。包也被人偷了。”
黄泰然装得楚楚可怜,彭燕又一时心软,跟黄泰然说:“要不你就再在我家住几天吧?黄泰然她爸这几天住院,我医院家里两头跑,黄泰然自己在家我还挺不放心的。你要是不介意,就在我家住两天吧。”
黄泰然计划通,她当然不介意了。
12
黄泰然翻日历,7月31号,她来这边六天了,明天小黄过生日。
从九岁到十岁的生日,二十年前的小黄是怎么过的呢?
黄泰然印象里,自己每年过生日都会下大雨。通常他老爸会歇工一天,陪小黄去动物园,或者游乐场,看动物,以及看别人玩。
可她九岁这年,她爸住院,她妈忙得焦头烂额。小孩子不懂家长的烦心事,只惦记着这一年中最特别的一天,期待能得到梦寐以求的礼物。(文章吧 www.wenzhangba.com)
黄泰然记得她生日那天,外头难得没有下雨,她想让她妈带着去动物园,她妈准备去医院给她爸送饭。
黄泰然当时磨得烦人,她妈一分钱没要回来,更是攒了一肚子气没地方撒。于是在出门前,恶狠狠地胖揍了黄泰然一顿。
那是她人生前二十九年,记忆中过得最糟糕的一次生日。
后来黄泰然在日记里写,如果她能回到那一天,她一定会送最好看的娃娃,最香甜的水果夹心蛋糕,以及自己梦寐以求许久的童书给自己。最后再给站在九岁最后一天的黄泰然一个大大的拥抱,叫她不要对未来失去信心,未来会越来越好的。
现在她有机会了。
首先她得帮小黄避免一顿揍,彭燕出门前,小黄被黄泰然忽悠地睡回笼觉去了。
彭燕临出门前,抬眼看见日历翻到31号了,略带歉意地掏了50块钱出来,递给黄泰然问:“大姑娘,明天黄泰然生日,你帮我给她买块小蛋糕呗。剩下的钱,你俩看再愿意吃点啥。”
黄泰然一愣,这怎么和之前的剧本不大一样?
彭燕说:“每年黄泰然过生日,都是她爸开车带着在市里转转,去动物园、游乐场。老黄平时给家里赚钱很辛苦,一天到晚也回不了家,跟黄泰然接触的时候很少。
“经常黄泰然都睡着了,老黄才下夜班,蹑手蹑脚地去黄泰然屋里头看一眼闺女,再去厨房热饭……”
黄泰然记得这些,好几次她没睡实,她爸从外头回来了,把她吵醒,她还冲她爸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她爸则连连跟她赔礼道歉,然后把孩子哄睡着了,再出去。
黄泰然说:“要不今天我去送饭吧?顺便我出门一趟,你也好几天没歇着了。”
她妈也不是钢筋铁骨。
黄泰然给她爸送饭时,她爸正在睡觉。护士说刚睡着,先别打扰他。
黄泰然在病床前坐了一会儿,这年她九岁,她爸三十五,正值壮年。头发两边因为太过操劳,也零星得有些发白了。
黄泰然忽然很想知道,二十年后的她爸,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及时做手术,手术结果成功吗?
九岁的黄泰然,每天为学习苦恼不已,栖息在小小的家中,享受着孩童的无知无畏。
二十九岁的黄泰然,背井离乡,偶尔往家里打个电话。好像离家久了,和父母可说的话题也没两样了。反反复复说多了,她就觉得烦。
有时候她爸给她打电话,总是小心翼翼地先问:“闺女你现在忙吗?爸爸不打扰你吧?”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父亲就笑得像个孩子,他说:“没什么事儿,我和妈你都可好了,就是想你。好久都没听见你的声了,你也不往家打电话。”
“没有,没有,爸爸没有指责你。爸爸知道你忙,你比我们都出息。爸爸一辈子开车,赚的钱都不如你几年赚得多,你是爸妈的骄傲……”
这样的话黄泰然不知道听过多少,可不知道还能听见多少。
黄泰然想起曾读过的龙应台的《目送》。上面写“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如果这是一篇阅读理解,九岁的小黄,会因懒得做题而直接去翻练习册后面的答案。
二十九岁的大黄,不论她想不想要,都被岁月蛮横地塞了答案。
人生就是这样,懵懂未必快乐。全都明了后,又无法道与外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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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要感谢大舅妈,昨天打架的时候,让黄泰然意识到身无分文的她,至少还有块可做硬通货的表。
这是块古董表,也是黄泰然和卢昊恋爱的三年里,她唯一肯收下的礼物。
他俩在欧洲旅行时,黄泰然在一家Vintage小店里相中这块表,香奈儿的,折合人民币5万出头。
黄泰然也感谢机智的自己,要不是出门前福至心灵,换了这块表。戴上她最新款的卡地亚镯子,估计就卖不上价钱了。
她出医院直奔市中心的典当行,讨价还价,把表当了2500。黄泰然摘表的时候,没有想象中那么洒脱。她看着典当行的人把表接过去,准备入库时,她甚至有把表拿回来,再多看一眼的冲动。
人心都是肉长的,一段感情无论结局如何,在过程中都曾经毫无保留地投入过。
而这些恋爱时的纪念物,就是那段过去的曾经最好的见证。如今它也没了,这段感情也如同偶尔在窗台旁落脚的鸟,歇了一阵,挥挥翅膀,就飞走了。
她仿佛一无所有,只是低落了一会儿,她立刻又打起精神。她还有2500块钱呢,20年后这笔钱不算什么,可今时不同来日,现在2500可是一笔巨款。
黄泰然把这2500块钱,从头到尾数了五六遍。二十年后的自己,出门都几乎不带钱了。手里攥个手机,到哪儿一扫就行了。如今拿着2500的老版钞票,黄泰然心想,这要是连号的,那20年后,是不是也能升点值?
不过她不打算等到20年后,她今天就要畅快花一花。
她先去了趟国营百货大楼,给小黄买了俩最新款的洋娃娃。又去了趟新华书店,把杨红樱当时出版过的所有书直接包圆,打算给小黄一个惊喜,省着她一本一本跟着借着看。
黄泰然都能想象得到小黄收到书时惊喜的小样儿,扬眉吐气是妥妥的。
最后黄泰然去了趟蛋糕店,小时候自己最想吃的就是那种水果夹心奶油大蛋糕,上头点缀着几颗进口的美国大樱桃。
但家里条件不太好,每次只能买1/8块,从来没吃过瘾过。等黄泰然长大了,要保持身材了,她又不想吃了。但总觉得童年有所缺失,空落落的一块在那儿透风好几年了。
黄泰然和店员一指那个奶油大蛋糕,得意洋洋,“我今儿就把这漏洞补上!”
一个蛋糕120,黄泰然一上午花了300多出去,赶上他爸开一天半出租车赚的钱了。
她拎着大蛋糕晃晃悠悠往家走,马上到楼下的时候,黄泰然遇见满头大汗,手上拎了一堆菜的彭燕。
彭燕先看见黄泰然的,大老远也见着她拎了一堆东西。走近一瞧,娃娃,童书,还有大蛋糕,八成是给她家小黄过生日的。
彭燕也没遮掩心里打起的鼓,大嗓门跟黄泰然说:“天啊,你哪儿来的钱啊?这么破费干嘛呢?我都买了一堆菜了,你发票留着了吗?下午都退了吧,这么多东西,得花多钱啊?”
黄泰然看见她妈,在一堆菜里头,拎了个小蛋糕盒,是1/8她最喜欢的奶油大蛋糕。
她九岁那年剩半段的生日记忆也被她想起来了。
她被彭燕胖揍一顿后,脸都肿了起来,她哭得直抽抽,抽着抽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6点多,被尿憋醒了。早就忘了隔夜仇的黄泰然,看见自己的床头被挂了好多彩色气球,她妈在枕头旁边给她摆了块她最爱的奶油大蛋糕,还有一个小铁皮存钱罐,做生日礼物。
黄泰然想到这些,觉得自己的每一个生日,其实过得都挺好的。
生日,也不过只是一年中一个普通的日子。幸福的不是日子,而是有人把这普通的日子,惦记在心头。代表着你有人惦念,有人疼。
她看了眼手上的大蛋糕,朝彭燕挤挤眼睛说:“我们把它藏到冰箱里,给黄泰然你这块。然后等之后,我们再给她个惊喜。”
二十年后的自己不过是个外挂,自以为是地去弥补小时候的自己。可二十年前的父母,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帮她庆祝每一次的生日,她应当知足感恩。
二十年后才明白,也不算太晚,不是吗?
14
8月1除了是建军节,对黄泰然还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就是她过生日啦。
黄泰然对于一周之内过两次生日,表示“哇哈哈哈哈哈,我好开心啊”。
上一次生日还是愁云惨淡地感慨自己离奔三更近了,这回庆祝的竟然是自己要十岁了!
小黄看见那1/8块的奶油蛋糕惊喜不已,恨不得在上头插20根蜡烛,幸好被彭燕及时制止。
彭燕做了四个菜,可乐鸡翅,地三鲜,小炒皇,外加番茄炖牛腩。主食是黄泰然的最爱,牛肉胡萝卜馅包子。
她从昨晚就开始备料,今早给黄成送完饭后,在厨房里又是满头大汗地忙了一上午。中午把菜端齐上桌时,她其实累得都没什么胃口了。但看见小黄乐得见牙不见眼,又觉得挺值得的。
小黄当年刚出生的时候,还是坨软塌塌的小肉球。医生说小婴儿骨骼发育还不够成熟,不能睡软床。彭燕和黄成愁得在家里翻腾半天,最后把菜板子抽出来,给黄泰然睡。
谁想到当年还能睡菜板的小家伙,如今竟长成如此庞然大物?
彭燕说:“黄泰然,蛋糕上那个奶油你刮掉别吃了,全是脂肪,你都胖成什么样子了。”
黄泰然在一旁撇撇嘴,她妈小时候以打击她身材为乐,永远在她最兴高采烈的时候,当头一盆冷水浇头。她曾经为此不爽很久,觉得自己八成不是亲生的。
可她现在看着日渐肥头大耳的小黄,也不禁和她妈站到了同一阵营。奶油什么的,吃一口在跑步机上跑俩小时,都消化不掉,最可怕了。
不过心宽体胖的小黄对她妈的日常打击选择性失聪,刚把蜡烛都点燃,闭着眼准备许愿。
彭燕看了眼29岁的黄泰然说:“你怎么不闭眼啊?”
黄泰然一愣,“啊?”
彭燕:“你今天也过生日啊。”
黄泰然有点懵了,她从来没在这个空间和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的生日。
彭燕说:“你知道我当初和你爸为什么给你起名叫‘泰然’吗?就是希望你未来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可以泰然处之。其实爸妈不好意思告诉你,你一直是我们的骄傲。”
黄泰然看着彭燕,嘴唇嚅动,弱弱地叫了声:“妈……”
小黄依然保持着刚才准备许愿的姿势,一动不动,甚至连摇曳的烛影,都以一个怪异的角度定格。
只有黄泰然和彭燕是生动的。
彭燕仿佛老早就知道了一切,她问黄泰然:“你知道怎么回去了吗?回去吧,我和你爸都等着你呢。”
15
黄泰然仿佛掉进了一个无底的隧道,她不住地坠落,整个人感到失控。周遭的墙壁,是她走马灯般闪过的过去,仿佛早已遗忘,又历历在目。
最后她落到一片白色如云朵般柔软的地面,缓缓睁开眼,看见她爸黄成,和她妈彭燕。
这是三十岁第七天的黄泰然,在她二十九岁生日的那天,和客户吵了一架。
准备出门和男朋友庆生,结果一个恍惚晕倒在街头,连男朋友根毛都没看见,还差点被车撞到。
然后医生也说不出是怎么回事,病人只是由于低血糖引起的短暂性休克,并没有其他问题,但她就是睡了七天迟迟不肯醒来。
黄泰然从床上坐起,一把抓住她爸的手。嗯,粗糙的,指腹因为长期抓方向盘都磨出了老茧。小腿因为久坐,有些静脉曲张。
黄泰然皱眉问她爸:“我给你买的静脉曲张袜,你是不是又没穿?”
她爸妈面面相觑,这孩子连袜子都记得,估计脑子没磕傻。
黄泰然捋了下头发,惊讶地发现手腕上那块古董表还在,只是有点磨花了。她听见敲门声,接着卢昊拎着白粥和小菜从外面走进来。
卢昊依然是一身笔挺西装,皮鞋上连一粒灰尘都没有,精英到了头发丝儿。只是他摆床上餐桌时,黄泰然发现他眼睛通红,里头密密麻麻地布满血丝。
黄家二老见卢昊来了,便说要下楼转转,临出门前彭燕还小声爬黄泰然耳边说:“小卢可是个好孩子,这几天夜班全是他值的。”
黄泰然愕然,她还以为卢昊刚加班了呢。
目送黄家二老出门后,卢昊才抽出病床下的凳子坐下。
卢昊说:“听说你晕倒那天,和客户吵了一架。我之前和你说过,情绪管理是非常重要的……”
黄泰然不由头疼,换汤不换药,她又看了眼那表,要不分手算了?
昏迷里的自己绝对是对卢昊积怨已久,潜藏在心底的自卑一股脑地翻涌上来,致使她现在看见卢昊就头疼。不知道他这好为人师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卢昊听不见黄泰然的腹诽,自顾自地急转话锋,他说:“你们公司内部关系比较错综复杂,我怕你在公司得罪人后,又什么都不肯告诉我,还觉得自己孤立无援。”
卢昊又说:“其实,我是很愿意在你脆弱时,把肩膀借你蹭蹭鼻涕的。否则,我也会很没有安全感。”
黄泰然听他这么一说,憋了几天的眼泪,噼里啪啦地就往下落。终于得偿所愿地把脸往卢昊怀里一埋,不过甩鼻涕前,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这西服是不是很贵?需要干洗吧……”
搞得卢昊哭笑不得。
“蹭吧,蹭吧!”不需要管多少钱,也不需要去想怎么洗。
黄泰然闷哼一声,算了算了。你好为人师,我也不是完人,咱俩一起好好地走下去,去他妈的门当户对,我可优秀了。
黄泰然和客户吵架那天丧到愁云万里,不过她觉得现在心里的小超人又回来了。
偌大的世界,总有一处港湾能让你心无忧虑地栖息。
或是家庭,或是爱情。黄泰然很幸运,她同时拥有了这两样。
16
30岁,有所失去,有所得到。懂得珍惜,也懂得真正的理解与放下。
就这样,一切刚刚好。(全文完)
原标题:2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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