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好到一起买了房，为什么还是各奔东西了？
我以为天气会很糟糕，近段时间的每一次出门都遇上雨天了，而我又常常忘了带伞，或者带了伞也总是遗落在什么地方。上一次丢失雨伞应该两个礼拜未到，落在一辆开往公司的巴士里，当时正回去交接工作，下车时没有下雨，就忘记带走了。前几天回来广州的时候也下着雨，我借住在表弟家，从机场回到他家楼下，的士司机走错了路口，绕回去的话要往前很长一段路转回来，我只好下车自己用背包挡着雨水往回走，途经有士多店时买了一把伞。
「广州的天气也没有那么糟，虽然前段时间是下过点冬雨，大家都在说又湿又冷，你看现在天空不是晴朗了嘛，连云都没有。」阿成推开窗，墙边灰尘簌簌抖落，连同有只蜘蛛尸体，蜷缩成一团。沙发与电视柜都遮盖着一层白布，看起来实在是荒芜。
「是啊。」我说，忘了那把新买的雨伞哪去了，估计也被我弄丢了。
「你有多久没有回来了？他们离开那么远，第二年都有回来过，我看你锁匙也没能开，当初换锁我以为大家都有一把新的。」
「大概你们都忘掉我了？反正没人通知我。」
「肯定不会，也许当时我想过要给你的，恰好你又没有回来，总之短信一定通知过你。」
「为什么没有租出去？一套旧城区的房子还有天台，很抢手。」
阿成轻轻吐出一口气，无奈地看着我，「一开始是租了出去，不够两年租客就退了，往后就没有再管了，把家私弄得乱七八糟。不过，现在这样倒也挺好，这不是充满了无限青春气息的房子吗？有时候我还是舍不得让一波又一波的租客来侵略。」
「你并没有失去什么。」
「是想过继续出租的，或者看看有什么更好的解决方案，所以这次都把你们叫回来商量这件事，也说不定，直接卖出去好了。」
「商量？这有什么好商量的，我们都没什么意见。」
「也许会有人不赞同啊。」
我把窗户关上，走至浴室，曾经黏在壁面的四个牙刷盒竟然还在，租客没有将其取下来真是不可思议。「你说有人，大概我能猜到是谁。」我说，声音在浴室里微微回响。我拧开水喉，流出一会儿淡黄色的污水，过了好久才渐渐清澈。
「我可没说谁啊，不过事情过去那么多年，想必大家也没什么意见。」阿成在后面，又把厨房角落的一堆废弃的物品拢到一起，找来袋子统统装好，灰尘漫天。「这礼拜大家都会回来，我订在礼拜天，就到原来常去的咖啡馆怎样？还是直接换一家吃饭的地方，大家边吃边聊？」
「我无所谓，你问他们吧。」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他们也一定会这样说，算了，就咖啡馆吧，晚上我通知大家。」
从前我总认为房子很大，如今回到这里觉得它忽然小了许多，即使足足有一百多平米。房子当初只有三间卧室，最大的一间与小书房打通后又分成两间，以确保四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立空间。我们四个人——我、阿成、小池与承业——说得上是那些年来彼此间最好的朋友，才想到要共同买下来，房产在阿成名下也是我们一致的决定，我们默契认定他这一辈子都会活在广州。「我是实在有太多牵挂的因素不想走而已，并不是不能走。」他当时如是说。不过我们都心知肚明，这样的选择也许是基于我们之间复杂的关系，但说不准呢，阿成这个人确实更为细心。
我回到自己的卧室，床跟书柜都铺盖了白色的防尘布，衣柜没有遮挡，里面什么都没有。桌面上有一处曾经不小心被我用锤子敲坏的边角，后来放置了一张玻璃，像极了诊所里的问诊医生工作台。对于卧室我反而没有太多留恋，房里没什么故事，除了睡眠与自慰的时刻，似乎也没什么能记得住了。我关上房门，又在客厅中无所事事地走了一圈，便同阿成上天台去。楼房在老城区，没有电梯，楼顶是第十层了。那些年我们兴致勃勃谈论了如何搭建更好看的栏杆，如何加高，如何在栏杆上种满那种我们都不知名的花草（那种能够绞缠着东西生长的植物），如何弄一个专门泡茶的小屋，用什么颜色的灯光。诸如之类的高谈论阔，好像人生从此真正开始了。而一旦对这件事情热衷起来，冲动实施过后发现自己又真的精力不足，还天真地信以为日后能够把一切都安排妥当，结果最后什么都没弄好，除了摆一些水景盆栽同附近家私店购来的桌椅，什么都没有。那种意义完全同「当下应该多努力赚钱以便未来有更多可行的选择及支配自己的生活」一样，最后会忽然发现那天已经到来，而我们依然一无所有，连爱的人恐怕也都失去。但即使如此，天台还算是很美的，少了添置物让地方也宽阔起来。这个承载了太多过去的天台。
「他们要起简单的板房打算出租。」阿成说，指着旁边。
天台的另一边是隔壁人家的，我们九楼的邻居，中间是公用区域，我们的天台朝向西面。
「真是用到尽。」我说。
「时下流行的东西人们都会追随啊，也许低层楼有看不惯的住户会找监管部门来管管，八卦的师奶，你知道。不过最近似乎有政策出台了，天台绿化的楼房会得到补贴，也许不久将来他们就种满各种东西了。来，过来这边。」
旁边装修的一些废物材料零零散散，轻身的泡沫板吹到天台一角，还有湿过水又晒得干硬的纸袋，变得脆裂。天台原先的水景盆栽已是蔫黄又无生气，盆中的水大概也只靠雨水偶尔冲冲，水面漂着残叶，还有死去的蚊虫，底部积满黄绿色类似藻类的物质。转角处的地方长了些野草，从地面的缝隙里蹦出来。阿成跨过生锈的管道与夹板，动作轻盈而熟练，令我不禁认为他似乎经常回来。
「桌子还很坚固呢。」他想要坐上去，拍拍桌面却又发现太脏。
「我的那套茶具呢？」
「后来你拿去你表弟家里了呀，忘了？」
我摇摇头，「可惜了，就不该拿走的。」
「而且你表弟也没有要喝茶。」
接着我们有一阵子都没有说话。时间尚早，还不到上午十点，太阳暖暖地照着，但温度又随着微微的冷风降下来。阿成伸手将刘海往一边拨起来，该剪发了，他说。他的肤色比起从前黑了些，也粗糙了，毛孔在上了年纪之后愈发明显，但好在他长相略偏喜庆，并没有太多影响。只是我不知道他几时才会伤心难过，那张平静状态下看起来还在微笑的脸，像是某种微量元素的过度补给而导致。
「这边有新的高楼啊。」我说，「以前没看见过的建筑。」
「那附近就是五号停机坪啊。」
「有那么近吗？」
「这样看当然近，不过事实上也不远。」他转过半身，指向另一边，「那边是旧的白云机场。」
我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在这边住过，竟然对周遭的一切变得毫不知情，但又勉强能想起一些什么来。「好奇怪，感觉熟悉又陌生。」
阿成说这又有什么关系，悉知这些也不会改变什么。但我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到广州时，在旧机场看过飞机起飞的样子。大概是要升初中还是高中的那个暑假，暑天很热，我穿着短衫短裤，在某个夜晚跟着姐姐、姐夫到一个非常荒芜的地方，除了能遥望对面的机场，四周围杂草丛生，还有大量施工后多余的废物弃品没来得及处理。姐夫泊好车后跟姐姐在一旁散步聊天，我独自站在又高又密的防盗网外，不时被飞来的蚊子咬到，看一架又一架的飞机闪着灯光轰轰越过长长的跑道，从左至右，再起飞渐渐收回起落架。那感觉好像是生命在最后的消失之前所发出的某种呐喊，有点稍纵即逝。
「新机场离这里也不会很远，但从前我们看到的就是旧机场方向啊。」
「我醒起来了，五号停机坪有一家吃韩国烤肉的自助餐店，我在什么时候有去过。」
「就是跟我们一起去的。」
「后来大家离开的时候，你还在这里吗？」
「在啊。」他丝毫没有迟疑片刻，仿佛力争自己仍旧留下是善始善终的行为。
「我并不知道你是那么念旧情的人。」
他笑了，「很难说自己有没有很念旧情，除了这方面之外，当时留下也是想着把物业跟水电管理之类的管好，好在物业管理也没有很贵。实际上也没有多长时间，大家散了之后我也不过继续住有半个多月，再后来就租出去了。没有你们在，一个人住是落寞点，最终还是搬回同父母住了。」
「真是多得你。那你女朋友呢？你可以跟她同居吧？」
「早分了。」
「啊，抱歉，没有听到消息。」
「很多年前的事啦。你这次回来多久？要先到我家落脚吗？这里什么都没有，大概不能睡。」他抽出一包烟，先给我递了一根。
「没有关系，我会在表弟家住几天。」
「是哦，你表弟还在广州。」我不知道其他人这些年在过一些怎么样的生活，阿成偶尔还会跟我有联络，但也不常，大家都只是在社交网络上出现动态，相互之间几乎没有什么过问。而大家好像就真的四处散落，天涯海角的。中间断隔了那么久，为何没有再重新走在一起，我不清楚。我们都不清楚，我猜。没有人勇敢到真的开口说破什么。那些扎堆起来的青春，酸溜溜的好像曾经在一个偌大的南国城市埋下些什么，可问我有没有在怀念，自己也拿不出什么有力的事情来彻夜说出我们特有的青春故事。但唯独这个天台，承载过一些我尚能轻易想起的事，虽然本身记忆浅薄且脆弱，但当真的随意提起一件事或某一天，也还是会想起大多数事情都跟这得天独厚的天台有关。当我重新踏进这个天台的那一刻，我便开始心事重重了。
（未完。）
//
天台情话温凯尔
豆瓣评分 7.4
因为多年前的一次误会，导致阿凯、阿成、小池与承业四人之间的情谊破裂，各奔东西。时隔多年，为了处理当初一同买下的房子，阿成再次召集大家回到广州，回到那套房子，以及那个与他们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天台。
↙ 点击阅读原文，继续阅读《天台情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