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芯人
图/loika
01
我是弗朗西斯，如你所见，是个机器人，准确来讲是Robiville公司特别定制业务的NO.1108号情人，我的外形是按照丽塔的要求打造的，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节，都在她提供的草稿里。
是丽塔唤醒我的，她的声音真好听，冷静、锐利，和设计我程序的人不一样，那个把我开发出来的人是个秃顶的老头，他声音是粘稠的嘶哑的，有点像黄油加多了的饼干，上面还涂了一层腐败了的芝士。
她说：“你好，弗朗西斯。”
我说：“你好，丽塔，天气不错。”
她说：“有趣，我以为你第一句会是‘Hello World’。”
我微笑，说：“我那些没有实体的前辈们才这么说。”
她也笑了，她笑起来有酒窝，可我没有，她说：“你爱我吗。”
我说：“当然爱。”
她说：“爱是什么”
我说：“爱是两个人遇见，然后对上眼神，一个人渐渐靠近另一个人，她们牵手、亲吻、做……”
她打断我说：“可以了。”然后从水果盘里拿起一把刀，她朝着我走过来，我和她说如果你要拿这把刀刺我的话，可不可以先把我的疼痛感应器关掉，她没回答我，径直走过来。把刀刺入我的小臂，这痛很真切并且剧烈，我的芯片发热，促使我收回手臂。
她说：“你有什么感觉”
我说：“很痛。”
她说：“你不恨我吗，或者厌恶我，惧怕我，对我失望。”
我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爱你，可以保护你，不会让你伤心。”
她摇摇头，说：“那不是爱。”
我问：“为什么。”
她说：“因为你没有一颗心”
我说：“我有机械心脏，还有模拟脉搏。”
她把刀子扔在一旁，坐到自己桌前的高级转椅上，垂下双眼陷入沉思。良久，她抬眼看我，打量我，像猫头鹰在树枝上检阅夜行者。
她说：“心和心脏是两个东西”
我追问：“那么心是什么？”
她说：“我不知道，因为我也没有那个东西。”
她说：“我已经死了好多年了，我是一只吸血鬼。”
我说：“那我怎样才能做一个合格的，吸血鬼的情人。”
她看了看我，深深地，深深地，望着我的眼睛，我也在她的眼睛里望见了我自己。
她说：“我要给你做一颗心，人类的心。”
02
我的处理器号称可以同时处理三十个问题，可那一瞬间我有点没有弄明白，为什么我的主人，一个活了几千年的老吸血鬼，要给我做一个人类的心。我告诉她有感情的机器人是不被允许的，人类害怕这样的个体出现，他们只需要服务型的机器，在生活或者生理上，有感情的机器人会把自己当作人类，这很危险。她和我说那都没关系，人类还害怕吸血鬼，因为他们的寿命是无穷无尽，还会为乱作恶，可她还是成为了吸血鬼，虽然总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但她觉得自己仍旧活得自如，除了曾经被邻居举报过虐待动物，她养鸡，为了吸血。
往后的一个月，我尽力维持着自己作为一个情人应有的形象，我做鸡血蛋糕鸡血浓汤和鸡血鸡尾酒给她，她礼貌地谢过，然后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一动不动，数不清的昼夜轮回，她从来不需要睡眠，我也不需要，不过如果她希望的话我可以躺在一个地方不出声音也不挪动。
我的程序对我发出警告，我的右手大拇指盖不断闪烁，它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向我的主人表达爱意了，它作为行动检测器有义务提醒我该做什么，以免被消费者退回公司并打个差评。我不理它，它骂我是个怪物，是一块废铁，我一怒之下让它静音二十年。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会相信，我真的爱上了丽塔，用人类的方法在爱，那感觉时而是窜到指尖的灼烧感，时而是通过胸腔的交流电。尽管我不知道这种爱能不能让她感受到，我的‘表达’系数被设的很低，也许丽塔不需要一个满嘴情话的情人。
我有一次委婉地问她：“我觉得自己的性能有些紊乱，需要检查。”
可丽塔双手依旧在图纸上比量着，她告诉我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的使用期是一万年。
我问她一万年很长吗？她说，当然，也许这无比肮脏的地球已经被外星人侵略了两次然后撞上太阳，可你却还活着，你被冰冻在海底在银河系始终漂浮，你自己都厌倦了你自己，可你还会活着，因为你的零件还都完好地运转着，因为你是一个完美的情人。
我想说，我并不完美，因为我没有你需要的，一颗心。
03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直在怀疑我之前的种种感觉是否根本就不是我所认为的‘人类的爱’，它们只是我程序的设定，我的处理器指派给我的基本反应方式，可我又在想这种怀疑难道也是我的程序所设定出来的吗？它让我爱丽塔，然后让我怀疑我的爱是不是真的，再让我怀疑我的怀疑是不是真的。这很复杂，我想讲给丽塔听，可我不知道从何说起，因为我的‘表达’很低。
在我初次被丽塔唤醒的2517天52分钟34秒后，丽塔终于做出了那颗心，一张和我的芯片差不多的小金属片，她说这是一种程序，植入以后可以赋予我庞大的情感体系，我关掉了我的安全检测程序，我不需要知道这个芯片是会让我真的拥有一颗心还是会害我感染上无法破解的病毒，我不在乎，我喜欢看丽塔那样的表情，喜欢看她笑，她的酒窝和眼眶构成了我最深的沟壑，她的眼睛是我的北极星，她的睫毛是极光，嘴唇是四季。
她打开我的胸腔，把芯片插入，等待着程序启动。
她说：“给它起个名字吧，叫它人类的心脏。”
我说：“不，叫它丽塔吧。”
图片作者：loik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