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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古城到张村

2016-10-04 作者:冀原 来源:冀原投稿 阅读:载入中…

从古城到张村

  从古城到张村

  我说的古城,乃洛南一镇。小镇何以名曰古城,那时并不知由来,但我的童年,是确凿地留在了那里。

  从古城到县城,间距50华里,沿途稍大的村镇有张村、井村、杨村、八里桥,然后就是县城了。一条始建于抗战时期的沙土老公路,由河南卢氏延伸上来,穿起了这一路山川风光。青年时期以前,这条路我不知走过了多少回,而今天想说的,只是关于我童年的一次出走。

  九岁那年,我从古城走到了张村,仅仅走了15华里。

  大约应是1965年的正月初六,有位堂叔结婚。在他家院子待客,支起两口铁锅,燃着熊熊劈柴。做为孩子的我们,在场院奔跑、嬉闹玩耍。记不清因了何故,我与堂弟丹锋起了冲突,我打了他,他流了鼻血。这便惹恼了原本十分疼爱我的爷爷,爷爷从来不曾对我动怒,可那次居然拎起一根劈柴过来,因此,我跑了。

  跑出了村镇,我想我是回不去了,开始放缓步子,沿公路向西行走。往哪儿去呢?幼稚的我,想着要徒步赶往山阳县城,去投奔我的父母。这之间,是有数百里路程的,一个身无分文的九岁孩子,能走得到么?可一气之下的我,哪里会想到许多。

  我穿了一件毛兰色的对襟棉袄,这袄是怎么来的,是远在外地工作的母亲做好了捎回来的吗?是奶奶请裁缝专为我特制的吗?记不得了,只记得那衣裳与别的孩子们的不同,琵琶扣,有两个明兜,特别是那布料和颜色,都是乡村孩子们少见。我将两手插进空空如也的衣兜里,安步当车,信马由缰,悠悠上路。路是沙土铺就的,虽不很宽,但路面光洁白净,乡人将其称作官路,这是连接外面世界的通途。

  一出村镇,便是个叫做西坪的地方,开阔平坦。如今说起了西坪,倒是能勾起我更多的童年记忆来。

  四五岁时,曾祖父还在人世,他穿着长袍,蓄有很长的胡须,领着我们去西坪看稻子、吆鸺子。公路两边全是水汪汪的稻田,期间还有藕塘与荷花。稻花飘香季节,怕鸺子(麻雀)糟蹋,除了在田间插上稻草人,也需人工驱赶。曾祖父领着我们在老爷庙旁的苇子园里折下长长的苇杆,将头稍部位弯成半圆,再网上蜘蛛网,我们高高举着,一边吆鸺子,一边网蜻蜓。曾祖父是读过诗书的人,捋着胡须,满口子乎者也,情不自禁时还会吟诵几句唐诗,可朦瞳的我们,谁又能懂。老爷庙被公路一分为二,一边是戏楼,一边是庙殿。稍大一点的时候,我曾爬上过戏楼,见过画在山墙高处的壁画。印象中有24孝里的“卧冰求鲤”,大人们说那也叫王祥卧冰;还有一老一少两个人在问话,旁边且有一头水牛,后来得知,那便是“牧童遥指”了;当然还有八仙过海,对其中的铁拐李和倒骑驴的张果老,最是印象深刻。文革期间,老爷庙被砸,有城里栲胶厂收购的橡碗儿在庙里存储,堆积如山,我们常常在那麻袋堆里掏洞,玩做迷藏的游戏。老爷庙旁的苇子园,又是我们打猪草和捡鸟蛋的好去处,那是一片湿地,长满了嫩生生的水芹菜,偶然遇上一窝鸟蛋,更会使我们喜之不尽。距老爷庙不远处,有个墓碑,上书“罗锦文烈士之墓”,烈士的故事我并不知晓,只是每每经临墓旁,就有了莫名的敬肃。

  最难忘的,是10岁那年,西坪要修建地段医院,爷爷为了挣点零花钱,领着我在工地旁打胡基。胡基就是干土坯。烈日下,爷使石杵我供模子,每次我往模子里撒灰,都能见到爷爷的汗珠摔碎在衬板上,铜钱般大小,也像一朵朵盛开的梅花。汗水流干,口渴难耐,有卖香瓜的过来了,我便痴痴盯住不动,爷就在口袋里摸钱,挑了大一点的,称了,钱却不够,只有换了个很小的。我吃,爷笑笑地看着。西坪,是小镇的村口,在那儿发生的故事太多了,数也数不过来。可九岁的我,在离家出走的那一刻,什么也顾不得不顾盼,只记得那是正月初六,路上有穿红戴绿的拜年人,臂挎柳篮,篮子上搭条毛巾,三五相随,人家谈笑风生,我却郁郁寡欢。

  行走一里许,来到了姜村。那时尚不解究竟是“江”还是“姜”,只知这里是我二娘的娘家,也就是丹锋的舅家。我在家里打了丹锋,还流了鼻血,但他舅舅这会儿尚且不知,这让我暗自庆幸。姜村是个大村,文革时改叫做新华大队,而我们古城街,则叫做新城大队。成人之后,每当再次路过姜村时,联想就多了。姜姓,是个很古老的姓氏,传说炎帝就姓姜,皇帝姓姬,商周时的姜、姬二姓几乎齐名,曾做为母姓而派生出许多别的姓氏来。姜子牙的姜,姜维的姜,生姜还是老的辣啊!。……而这一脉古老的姜氏人家,又是怎么流落到这个小山村来的呢?然而在九岁时,我不可能想到这些,只想到在这个村口,住着我三年级的同桌,她爸是位教师,她叫姜秦娥,多好听的名字啊,模样儿也可人。这会儿,我期盼她千万不要出门抱柴禾,倘若碰见了我,问我干啥呀,我该怎么回答呢?

  过了姜村,便是草店。草店算是个小村子,只有十几户人家。古城街人将草店念成“草地也”,“也”字发声很轻,一带而过,听起来像是“草爹”,我想,那一定是咬转了音。草店无故事,过条沙河,就是蒋家河了。

  这一路均为川道,而蒋家河的地势,则更显开阔。公路穿行在田畴之间,两旁生有大片芦苇,人家屋舍,紧依了远处的山跟,感觉很是遥远。没多少树木,视野无拦,便有了三五里路间的空旷。走到蒋家河时,我开始流连顾盼,有了极目远望的舒坦,似乎已将我刚才与锋的冲突、爷爷要打我的事,统统忘掉在脑后。此地产糯米,也有取之不尽的苇叶,故而此地人多有卖粽子的传习。几多年后,父亲曾对我讲过他少年时的一件事。那是解放前,他在县中读书,周末回家背粮。行至蒋家河,天已擦黑,奇怪的是天已那般时候,还遇上一位老妪,孤坐在远离人家的路边卖粽子。他正觉腹中饥饿,没多想,就买了一只蹲在地上吃了。吃罢继续赶路,此时天已黑定。听说过,这一带曾有鬼怪出没,尤其是一种叫“迷糊子”的魔怪,常会使人迷失方向而做出不可思议之举。据说有人走夜路曾遇上“迷糊子”,就不意失踪,天亮时发现,竟躺在远离道路的河滩而亡,嘴里塞满了泥沙。想起这些,14岁的父亲心中发毛。说来也怪,当他正行至两旁全是芦苇的一段夹道时,风吹苇叶沙沙作响,茂密无际又波浪起伏的苇园,更感神秘莫测,孤身夜行,本身就很感恐怖,偏偏又听见紧随着自己的身后,也有了奇怪的沙沙声,他惊恐地猛一回头,却空空如野,什么也没有;他心慌意乱地加快脚步狂走,而他走得越快,那沙沙之声也就更为频密。这让他顿时毛骨悚然,不由狂奔起来,等一口气跑到了草店,在一户人家的灯光下一看,咳,原来不知怎么搞的,竟是一片粽子叶粘在了自己的背上,是那片还粘有米粒的粽子叶,让他冒出了一头冷汗而虚惊一场。父亲的故事,是多年之后的得知,可九岁那年,我连父亲究竟长什么样子也还不知,只能依靠墙上的照片去想象他。(哲理句子 www.wenzhangba.com)

  往前走,公路从柴沟口经过,望一眼沟口,两山夹峙如屏,柴家沟的纵深,从沟口是看不出来的。我想,那沟里不仅会别有洞天,且一定住有不少人家。因为从沟里流出的水,便可知这条沟的深浅。但我当时并无这种常识判断,只记得这沟里有我一位同学,他叫柴平平。他让我疑惑之事有二:一是他仅大我一岁,年仅十岁,怎么就跑这么远的路到古城街去和我一同上小学三年级呢?他平常是住在镇上的亲戚家么?其二,我们班的男生,多数都叫抗捞、榜柱、栓槽、铁狗一类的名字,很土气,而柴平平,在我眼里就很洋气了,其相貌、穿着、举止,也都不一般。那么,他的父亲是做什么的呢?莫非也和我的爸爸一样,属于在外工作的干部?

  哦,对了,如今再提柴沟,倒还有件不便启齿的往事。那是在我参加工作之后,组织派我去住五七干校。有天,我被唤作王叔叔的校长叫到他办公室,言说要为我介绍个对象,说被介绍的那女子,从小也就生长在柴沟,她的父亲就与王叔同事。人家一片好心,却被我一口回绝了。因为在我看来,两不相识,怎么能谈恋爱呢?这不是布袋买猫吗?再说了,我的婚姻,怎能通过说媒这种方式来完成呢?然而时隔多年,各自成家嗣后了,我还是见到了那位名叫柴姓女士,她也算得一表人才。当我用目光打量她时,她也许丝毫不知,我们之间还曾有过什么,因此便形同陌路。我想,人与人缘分不到,就殊途各异,失之交臂了。看来,九岁的我,在经过柴沟口时,只是往里一瞥就一晃而过,这也许注定,今生不再与那条山沟发生什么干系了。

  过了柴沟口,公路贴着一段陡峭的悬崖经过,向上望,崖石呈斑驳的赤红色,这使我想起了老师刚刚讲过的《红岩》故事。那里边有个江姐,宁死不屈。我也要学江姐的骨气,爷要打我,我就说什么也不回去了。于是迈开步子疾走一阵,就到了张村。

  公路从张村的村口经过,经过村街的那一段,既是公路,也是打谷场的一部分。路的一边是村街,另一边,孤孤独独的伫立着一座戏楼。这戏楼不比得我们古城街的那座古老,大概属于解放后的新建,底座虽也很高,但山墙与后墙均为土坯,不如那种结实的青砖浆砌,外加上铁铆钉镶嵌其中的建造,会显得森严壁垒。屋顶也没什么翘檐飞拱和雕梁画栋,看来就萎缩了许多。一到张村,我的肚子开始感到饥饿。这才离家15里,就再也联想不到任何熟人了,一下子觉得陌生,有了举目无亲的感受。我有点胆怯,不敢再往前走了,开始在张村的村口徘徊。这里也兴集市,我们镇街是逢二、五、八集日,此处大概是逢三、六、九日,时值正月初六,逢集。但刚过完年的集日,并无商贸繁荣的熙攘,倒是有个卖凉粉和一个卖醪糟的担子,孤零在街口的打谷场边。我口袋没有一分钱,不敢上前造次。不过,看来张村今晚有戏剧演出。因为时已黄昏,有人开始在戏楼前的场地上摆了凳子占地方,更多的人,则懒得拿什么板凳椅子,而搬来砖块石头摆放,以为自己始先占据看戏的位置。我徘徊了一阵,决定不往前走了,今晚就在张村看戏。而看完戏之后怎么办呢?我似乎并未多虑。

  戏开了,演的什么,我全然不知。饥肠辘辘地站在人群后边,什么也没看见,只听得台上和台下的攘攘闹闹。站累了,也找来块石头坐下。开始想,别人都有父母,我的父母怎么就离得那么远呢?别家孩子受了委屈,可以投奔母亲怀里,撒一时娇,耍一阵赖,就过去了。而我,又是见不得这些的,我没有对于母亲的依赖,我有我的爷爷和奶奶,尤其是颠着小脚的奶奶,对我总是亲昵有加,其实我也不喜欢那样的柔情,我要学得心硬一些,要学得坚强。爷爷说过:娃子不吃十年闲饭。开年,我就要进入十岁了,我觉得我应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哦,对了,我为什么打了锋呢?是他说的,谁敢把一只雷子炮攥在手心里响了,他就把一整串鞭炮都给谁。没有谁敢,我敢,我确实让那只雷子炮攥在我手心炸响了,至今手心还有炸药炸黄的痕迹,并有肿胀的疼痛,我能忍着,可他食言了,反悔了,所以我三五步就追让他狠狠揍了他。他只比我小几个月,却比我瘦小许多,哪里是我的对手呢?

  想着想着,不觉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煞戏已经多时,一看,地上只剩石块瓦砾,周围狼藉一片,戏台上下早已空空无人。我突然忧愁起来,我该往哪里去呢?前路茫茫,不知去向,此地生疏,如何渡过黑夜?

  说来也巧,这也许足以证明我是个福娃吧。正在我犹豫难决之时,有一人推着自行车从街镇里走来,近了,突然说:这不是古城街的萌娃子么,你咋也跑这么远路,是撵来看戏的吧?走,回不?我把你捎上。这人,是我们古城街修理自行车的,开有铺面,名叫云南,人家是大人,平时与人家连话也不说,可这阵子,异地遇上同乡,一下子变得亲近。还好,他以为我是撵来看戏的,想不到我有逃离和出走的隐情,我不说,也就体面着而不显尴尬,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坐上了他那自行车的前杠。

  这15里路,去的时候是那么漫长,如何回来的,记忆就模糊了。只记得虽然天黑,但沙土路面却泛着白光,有人家的地方,门前还挂有红灯。过了姜村的沙堰,来到西坪,朦胧中看见了家乡古城镇的时候,远远发现,村口有一盏游动的红灯笼,在夜色里飘忽游移,同时听见了,那正是我的爷爷和奶奶,在低一声高一声地轮番呼喊:“萌娃子呦——我娃回来呦——”

  历时半天的出走,没流一滴泪,可听到了爷爷奶奶的呼唤,我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了。

  我人生的第一次出走,如此宣告破灭。从此,一生中再也没有发生过赌气出走之事。无论与任何家人发生口角,我都主张在化解之后再说离开。如今已年序奔六,可前一阵子,不知怎么就突然想起那桩童年往事,而且一旦想起来,就总是萦萦绕绕而挥之不去,便决定做一番记录。我甚至有点后悔,后悔那次出走没有走得更远,仅仅走出了15里,如果真的走远了,会遭遇什么样的命运挑战呢?人说,九岁就能看老,也许从那时起,就注定了我是个没有多大出息的人。我又庆幸,那样的出走最终成为儿戏,若真的走远了,我的爷爷奶奶又会是怎么样的伤心呢?

  其实,从张村再往前走,就有一道山坡,坡上长满了槲树。而在一片洼地里,有座坟茔。那里埋着一位明朝的御史,御史姓张,排行老三,当地人称那坟墓为张三坟。坟墓下方,站立了一排石人石马。传说当年的皇帝错杀了这位御史,而得知冤情之时,人头早已落地,皇上悔之,赐赠一尊金头塑像,让家人运回故里厚葬。而御史的儿女子孙,早已哭成了泪人,哭辞中就说:金头银头,比不上我爹的肉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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