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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坑旧事之——李高信

2016-10-05 作者:鹅黄的柳 来源:鹅黄的柳投稿 阅读:载入中…

 文化坑旧事之——李高信

  文化坑旧事之——李高信

  迟迟不敢写李高信,是因吃不透,描不准。如于山脚望峰峦,横看成岭侧成峰,不知其高何仞。

  其实,在那个被称作“文化坑”的小院,我和他曾多年为邻,可以敲墙而语。晨昏相见,并蹲台阶,口衔香烟,谈天说地。但这只是读写劳累时的小憩,而到了该读该写的正点时刻,便各自闭门,进入的,就是各自的不同世界了。

  1975年,我从电影公司调进文化馆。那时,地区文化系统只有一台打字机,我调来了,打字机也跟着来。高信写了篇文章,不想再用手写夹着复写纸去誊抄,让我帮其打印,态度和蔼地拿来了。许因他知道,我的打字机只打公文,个人写作的文字,不属我的打印任务。这是一篇带有随笔性质的论文,标题曰:《文学是战斗的》,约5000字左右。一字一字在字盘上敲打,首先被高信的文笔吸引,其特点是:干净,准确,凝练,犀利,蕴含丰富而无枝无蔓。我第一次打印这样的文章,饶有兴趣,从中学得不少知识。但这不像以往的公文,生僻字较多,看不清或不理解处,就会喊一声李老师,高信就很快过来辨认和讲解。记得此文主要阐述的是鲁迅文学的战斗精神,文中的引例,也多出自鲁迅的文章,如《纪念刘和珍君》、《费恩泼赖应该缓行》等。后来,该文在上海《朝霞》杂志发表,高信专门送我一本样刊,签名以示纪念。从那以后,我知道了高信是专门研究鲁迅的。不久,他的研究专著《鲁迅笔名探索》,也由陕西人民出版社正式出版了,这在“文化坑”小院里,引惹得其他人好一阵窃窃私语。嫉妒也罢,羡慕也罢,大家都是搞文字的,而正式出版专著,高信毕竟乃小院第一人,因而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那会儿,一到下午,同事们便会踊跃奔往大门口的传达室去,目的是看报、查收信件,而那更大的希冀,还是想看看自己寄出的稿件有无消息。若接到的是退稿,不免沮丧;若接到了某个报刊的采用通知单,自然会喜上眉梢,忍不住逢人就宣讲夸耀,还装着小事一桩的样子,以不很在乎的口吻来表演谦逊,实则有掩饰不住的喜悦。当时,好像也流行明信片。高信就有一张发出的明信片,或因收件人地址不祥而被退回。信的内容就被谁在传达室看了,并且记住了,传得小院里人所尽知。我记住的大约有如此句子:“我欲五月抵京,参加一个鲁研方面会议,期间拜望唐弢和许涤新二位。会罢,随便取道日本,拜访内山完造先生……”这是别人复述给我的,不一定准确。传话人明显有点小嫉妒,不相信此乃实事而带有倾轧意味,而我,却咀嚼着那话语和句子,暗暗佩服了高信文字语言的干练。

  那几年,商洛地区每年都搞一次戏剧汇演,地直与七个县剧团均来参赛,活动举行七八天。这时,李高信、全政、田涧青几位笔杆子,必会抽调到简报组。而我,就是那个打印简报的打字员。简报每天一期,他们轮流负责当天简报稿的撰写,每人均会使出浑身解数,表现各自的才能。我呢,在打印的过程中,就分别从他们对于戏剧创作的评论、对演出活动的描述中,学习了他们的艺术观点和语言特色。虽说是各有千秋,但高信的文字,还是给我留下了最深印象。

  在我婚后,听妻子说,她早就认识李高信了。那是1970年,由高信带队,领着商洛地区革命故事代表队,去合阳县参加陕西省首届革命故事调讲。妻当年14岁,便是那个代表队中的故事员之一。前二年,中央电视台一个回顾性质的节目,还涉猎到了李高信带队参加革命故事调讲之事。我在半截看到,电话告知高信,他很认真地查找到了。妻曾说,你不知道,高信年轻时是很英俊的,浓眉大眼,高挑个头,目光炯炯有神,云云。我说,我怎能不知呢?我们相识之时,他也不过三十四五岁,正是英气勃勃之时。当然,我也听说了他的命运多舛。我不知他最初的学历或是学什么的,只听说他文革前就遭厄运,被发配到柞水深山做了名银行职员。但他酷爱读书与写作,才华如泉如水,青山遮不住,所以文革后便被调回地区创作组,也就是地区中心文化馆的前身。然而不几年,不知他又撞磕了哪位领导,又被下放到商南县,安置在工会俱乐部打杂。然而,高信无论身居何处,皆不忘读书写作。记得我去商南下乡时见到过他,他在煤油灯或蜡烛之下,依然笔耕不辍。他说,半夜里一摸,鼻孔里都是黑烟。待前度刘郎今又来,他再次回地区时,便与我有了好几年的隔墙而居。(经典哲理句子 www.wenzhangba.com)

  冬天来了,我们都要生木炭火。清晨,端了火盆至院中,架起木炭,讲究谁能用一张报纸便可将火生着,那便是能者。若谁的火先燃旺了,其他人即可不必劳神,夹了黑炭去换红炭便是。火着了,各自端回火盆,开始闭门读写。我学写小说、散文、诗歌,高信研究鲁迅,也广读博览各种书籍。我的创作举步维艰,而高信看似不动声色,但没过多久,他的一本《北窗书话》,就又被一家有名的出版社出版了。我知道,我俩没有可比性,人家是老师级别的,其文化功力,使我只可望其项背。高信的才能,也曾被两任地委书记看重,有位名叫白玉洁的书记,就曾亲临高信舍中造访。看他那好几个书架的藏书,也看高信自己新出版的书,还看华君武赠送给他的漫画。我心里估摸,虽然大家都身居小山城,都在逼仄的文化坑里生存、奋斗,但高信的水平,已跃入国家级层面了,虽说涉列领域不同,而我,始终敬慕着高信的学识。

  学识归学识,闲下来了,我们常会一起蹲在门口的台阶上,抽烟,闲聊。高处的慢坡上下来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下到坑底,又上了小二楼,可能是哪个演艺团体的,去文化局办事。一会儿,那女人办完事,又风摆柳似的走上慢坡。高信就大着嗓门冲我喊:“丹萌啊,你知道这个女人伴了人了吗?”他说的女人伴人,是纯粹的商州土语,指婚嫁与否,他故意如此使用,不乏谐虐成分。高信也常会讽刺挖苦那几年文艺作品中对反面人物塑造的脸谱化。若是说到谁的作品如何,他会问我:“那里边的坏人是不是叫黑豆虫?或者叫黑蝎子?”然后就哈哈大笑。平素交谈,发现高信的用语,总是很精准的,当然也少不了尖刻,他往往会一语中的,直捣黄龙。想一想也真是,似乎没有第二个词语,会比他那样来得更为解馋。

  我调进西安之后,高信做了创研室主任。不几年,他也调进省城来了。那个文化坑里,先后有17位文化人调进了省城和京城。高信应属于早该晋位者,但机遇来迟,晚了星宿的归位。他来西安,供职于陕西教育出版社。我猜想,那或许得益于老社长赵喜民先生的惜才与赏识吧。赵喜民先生乃赵乐际书记之父,系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做过《青海日报》社长,曾为商洛地区副专员,并分管过文化,他对高信的才能,应是十分熟悉的。

  同处一座城市了,我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他的事业、爱好、性格以及工作性质决定,总是闭门不出,谢绝应酬,埋头阅读与写作。前多年,我曾赴南郊拜望,知道他除了研究鲁迅以外,所涉领域更为广泛了。他也研究漫画和连环画,研究其中的历史沿革与文化传承,还研究书籍的装帧设计,乃至毛边书的探寻与历史钩沉等等,当然也写了不少书评与随笔,都是可以和国家级文化名人对话的水准。多年下来,他个人的各类著作,已有十几本之多了。

  剧作家陈正庆先生去世之时,我们一同往三兆吊唁,回来后唏嘘不已,感叹人生无常,怀念我们一同生活在文化坑的那段岁月。时隔不久,又逢京夫先生谢世,他大概感到老友们在世无多,见一面少一面吧,竟一个人从南郊坐公交车摸到我的“将就屋”来了。我和妻喜出望外,打开一瓶酒,两人二一添作五了。把盏间,除了怀旧,也感叹当今的世风世相。他寓意深长地说:“如今这世上,老年人为老不尊,中年人欺世盗名,青年人稀里糊涂。怎么得了啊?”他这话,便让我深刻于心了。

  前年,平凹因病住院,我们前去探望,一见面,平凹就说:高信也住在这里。我一惊,高信怎么也病了?赶忙去他的病房。谁知同室病友说他晚上回家了。一想他晚上能回家住,说明病情不是很重,也没往心上去。今年,听说他已住了好几次医院,久生探望之念,过完春节,我觉得再不去看望高信已成挥之不去的心病,便约了李相虎,专程赶赴高信家中。这次相见,发现他明显苍老多了。走路不稳当了,满头银丝,目光也失去了当年的锐气。我顿时心生苍凉,同时想起了唐人刘希夷的诗句:“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宛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病魔使他苍老了,而才思与情致似乎依然不减。他对我和李相虎讲起了孙犁,讲孙犁当年和一位年轻文人的一场文笔官司。记性不如前了,但他喜欢翻书,记不清时,就急切地站起来翻资料查找。他大我十几岁的,我想,十几年后,我也会是他如今的境况么?甚或,我还活不出他的样法来。

  每次到了高信家,我一定要浏览他的书架。他满屋是书,书架的顶端,整齐地码放着许多用牛皮纸捆扎起来的杂志,一直挨着了楼板,担心书架已不堪负重。我问那是什么,他说,是历年来的《读书》和《随笔》,每一期他都收藏着,20多年了,无一遗漏。杂志社可能也没他存留得齐全。他笑着说:这,将来可能是值点钱的。我没有再说什么。我知道,高信是个真正的读书人,像他这样的读书人,世间已很稀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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