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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饭的命

2016-10-08 作者:冀原 来源:冀原投稿 阅读:载入中…

 做饭的命

  做饭的命

  过年的时候,我将已近耄耋的母亲从老年公寓接出来,赶回商洛老家去。回家过年,这是咱中国人积淀深厚且难以更易的心结。但是老家,已没多少亲人了。老屋被拆迁改造,过渡房是租赁的,住在出租房里过年,和在西安城里客居,又有什么两样?父亲不在了,弟弟不在了,唯一的舅舅也不在了。好在还有几位姨娘,还有我那唯一的妹妹,这大概就是我们要回商洛老家过年的理由吧。回去了,其实也就是我和母亲相依相伴。妹妹每天都过来一次,打扫卫生,收拾房间,送菜购物,晚上回自己家去。几位姨娘轮流过来,看看她们的大姐,陪“大掌柜的”啦啦话,坐一会,也就不得不赶快回家,去料理自己那千丝万缕的日子。人都走了,更漫长的时间里,就剩我和母亲,大眼瞪小眼痴痴地相互对望着。母亲本来多病,近年还患有脑萎缩症,记忆衰弱,时而清楚时而糊涂,说话就天上一句地下一句,我母子就东一句西一句地胡乱对话。晚上,我睡在母亲脚下,她起夜三次,尿盆漏了,我赶快拿拖把来收拾,她倒是很有些喏喏嘘嘘的愧疚和汗颜。

  一天午饭过后,我,母亲,妹妹,仨人对坐了闲话。妹妹感叹说:“想起那些年过年,咱家多热闹啊,摆两张桌子还坐不下,小娃们从桌子底下钻来钻去夹菜。”我说,“三十年河东河西,咱现在的家,犹如《红楼梦》读到了后半截,快要曲终人散了。”那几天,我总是包揽着一日三餐的饭食,妹妹呢,一会儿婆家,一会儿娘家,一会儿在自己家,像一只忙碌的蜜蜂。母亲这辈子生过六个孩子,但这阵儿,却只能望见自己仅剩的一儿一女,她痴痴看着我,木然地说:“你,就是做饭的命。”妹妹笑了,问:“我呢?”母亲答:“你就是跑来跑去的命。”我和妹妹便异口同声问她:“你是啥命?”母亲傻傻地笑了一会,然后慢悠悠回答:“我。……我是吃了睡,睡了吃的命。”于是,三人就都嘿嘿嘿笑了。

  母亲说我是做饭的命,此话自有来由。

  想当初家盛之时,无论初一初二,还是初三待客,均由我来主厨。同时做三桌饭菜,尚可不慌不忙,且能赢得食客赞誉。两个女儿吃惯了我做的菜肴,便挑剔别人的手艺,也弹嫌旁人家的吃食。正月初二,给自己家人开罢早饭,刚卸了围裙,就驱车赶往丈人家拜年,第二只脚还未进门,就听娃她妗子喊:“哎呀,大厨子终于来了,快,快看菜咋炒哩。”说着,就又将围裙系在了我的腰间。人们知道我会做菜,走到哪儿都不能消停。记得有一年孙见喜在自己家请客,接待香港来的一位女作家,他指名要我去主厨,贾平凹说由他拿酒,方英文倒是咧着大嘴白吃白喝,只拿俏皮的话儿逗大家乐。知道了我的手艺,以后再去老孙家吃饭,他总是说:“菜都洗好了,你看咋弄。”然后将我引至灶房,指着坛坛罐罐说,这是盐,这是醋,酱油、花椒、辣子、胡椒、调和面,都在这儿。他很放心地将厨房交给我,自己却持一杆洞箫,或捧起葫芦笙呜呜地在一旁吹奏。要么,就躲到书房去练一阵字。直到我在厨房喊:“淀粉在哪里放着?”他这才跑过来翻箱倒柜地找。饭做习惯了,走到哪儿都喜欢观察人家的灶房。有年春节回去,家人忙着置办其他年货,我首先跑到街上去,给我买了一把王麻子的菜刀,还有一只沉甸甸的炒瓢。因为我最知道,刀工要好,刀就要好;炒瓢顺手,前翻后推左掀右打也才能运用自如。功欲胜,必先利其器嘛。今年与老母亲回去,刚进门就有姨娘们来探亲,她们坐着说话,我在一旁磨我的刀。当初的这种爱好,如今也就成了责无旁贷的责任,慢慢地,自己的口味也有些挑剔,看不上或不放心别人做的饭菜了。记得那年在镇安帮陈彦改戏,我俩常去一家小饭馆用餐。日子久了,就钻进操作间去,将亲自炒菜的女老板推到一边,说:“我自己来炒,你看着用了多少料,到时候只管收钱就是了。”还有一年,从北京拉着一面包车朋友去坝上围场旅游,中途在一路边店用餐,一车人都推荐由我来炒菜做饭,硬是将炉头从厨房赶了出来。我仅仅做了一锅烩面片,也让同道们吃得开心。当年在贾平凹家吃饭,我也常去厨房露一手,韩氏就夸赞我做的菜,但老贾不以为然,他说:“就是油重,柳树叶子用油炸了都会好吃。”我不和他争,我知道他那话里有着很复杂的时代印记和心里背景。

  我怎么就会做饭了呢?在中国,家庭里的饭菜大半由女人完成,这现象在农村更甚。在由乡村社会迈向城市社会以后,其农耕社会的烙印还会长期残留。男主外女主内,就是其表现之一。老电影《李双双》中的孙喜旺,把媳妇就不叫媳妇,而称作“俺那做饭的”。多半由农村步入城市的家庭,男人都不会做饭。女人不在家,男人要么下馆子要么胡凑合。电影演员沈丹萍嫁了个老外,竟然也不会做饭,说她不在家时,丈夫就只啃面包或干吃方便面,甚至等到夜里十点多她回去了才吃饭。在多数男人心里,若回到家女人把饭还没做好,就一脸的不高兴,好像女人就已严重失职了似的。女人此时也愧疚连连,仿佛饭没做好那就是自己的错误。说实话,我对这种现象很是不屑。君不见有些当了小官或小干部的男人,回到家就大腿压二腿地坐着抽烟喝茶,硬生生等女人将饭端上桌来才去进食。多数由农民出身转化为城镇身份的男人,天经地义地认为,女人就是做饭和干家务的,自己只要把钱能拿回家就可以当爷儿们了。男人为什么就不能做饭呢?我以为,男人除了不会生娃,其他家务也应该什么也难不倒。我16岁离家,以后的拆被子缝衣裳就都由自己完成,至于所谓的“女红”活儿干得好与不好,那则另当别论。起码,在生活与生存方面,是少了对于女人的依赖。除了相爱,在家务方面相互间的依赖少了,这样才能去谈平等。(一句话经典语录 www.wenzhangba.com)

  从另一方面讲,中国的烹饪也确实是一门学问,其奥妙在于烹与饪的微妙掌控。做菜的时候,你就是菜蔬和各种调料的领导。你如果没有机会去统领千军万马,但你却有机会去领导锅碗瓢盆。过一把当领导的权威之瘾。文学家领导的是文字,由你安排着字与字之间的搭配与排列组合;钢琴家领导的是琴键,由人家统帅着每个琴键的轻重缓急。文学用语的生动与恰到好处,钢琴演奏的入耳动听,与饭菜的可口入味,其间有异曲同工之理。我甚至想,你如果连各种调料和锅碗瓢盆以及时间火候等这些琐事都把持不了,又怎么能去领导及其复杂的人呢?对食物与调和的属性也不能把握,又怎么能理解每个人的属性、作用、以及对于每个人做到人尽其才而的合理使用呢?世上万物一理,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一种意思是举重若轻,另一层意思可能就是对于万事万物的分寸把握和时机掌控了。汪曾祺、陆文夫,都是著名作家,但同时也是美食家和烹饪高手。人常说会吃的一般都会做,这话有一定道理。会吃,是对美食有鉴赏力,应属于审美能力的范畴;会做,属于制造,也算是对于美的创造能力的考验。朋友李相虎曾埋怨我,你好好弄你的文学大事,做饭的事交给家人,人家做成啥你就吃啥,不要为那些锅碗瓢盆小事困扰。我对他的话不以为然,因为我觉得在对于食材的搭配与调和中,也能举一反三,悟出文字间的趣味,悟出书法中的变化与和谐,悟出唱歌时的声韵,乃至领悟世间其他领域的许多道理。固然,人皆有所专长,不可能成为真正的万金油和百事通,是谓卖豆腐熬糖,各精一行。但是,若说一位大学问家,世间什么道理都懂,可连一碗面条也不会煮,我就不喜欢这样的人。比如说开车,有些人就是学不会,一是没有车感,二是瞬间的综合判断与操控能力低下。生活中的许多细节,是能够看出此人属不属于智者范畴的试金石。小聪明只会专通一点,大智慧才可融通万物。费兰西斯。培根说过,凡有所学,皆有所长。我将此话颠倒了说,凡有所长,皆因有学。人呐,应该什么都难不倒,只看你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哪方面而已。

  我又是怎么学会做饭的呢?想起来,还真是蹊跷。小时候在家里,没做过一顿饭。但我16岁就工作了,分到20几个人的小单位,有个单位食堂,却没人愿意管灶,我就被派做兼职伙食管理员。大师傅是招待所退下来的,姓童,一边做饭一边和我聊天,慢慢就学了些做饭炒菜的常识。后来,母亲当了小城的饮食服务公司经理,管着全城的饭店旅馆,还有理发、修表、照相等。有很多机会,我能站到炒菜的大师傅身旁去,看人家操作,听人家讲解。再加上,我这人爱和别人瞧不起的所谓下层人亲近,比如单位的司机、炊事员、门卫,一般都会与我关系不错。在地区文化馆也好,调到省艺术馆也罢,我没事还会去帮灶,摘葱,剥蒜,和炊事员啦啦闲话。省艺术馆三十年馆庆,自己的食堂做了几十桌饭菜,我就是其中的帮灶人。所以,我做饭没有专门去学,基本上是看会的。当然,外婆能做一手好茶饭,这对我也有很大影响。现在回想起来,人一生会做什么和不会做什么,常常会去做什么和不经常去做什么,这其中也是有个缘字深藏着的,或许就是我妈说的,我就是做饭的命吧。

  我有时也想,人常说君子谋道小人谋食,莫非我竟是个只知谋食的小人?我才不愿做小人呢!于是在心里为自己辩解。很小的时候去田里挑猪草,在菜园子遇上一位白发苍苍的看园老人,记住了他说的话:“人生在世,日图三餐,夜图一眠,死了也不过占人一席之地,有什么可争究的呢?”他在给大人说话,没想被我这个小孩子记住了,而且记了一辈子。一位乡野老人的话,对么?孔子不也说过嘛,食色,性也。

  如今,自己为自己挣饭吃,自己为自己做饭吃。每与锅碗瓢盆交响起来的时候,我就又回嚼起母亲的话:“你就是个做饭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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