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兄弟

　　周末回家，听说杰没了，而且还是上吊死的，这怎么可能呢？我简直不敢相信，他才二十六岁呀！何况他心爱的女儿才一岁多，他怎么就忍心……。 我想起一年前的一天下午，他去矿区学校找我，说是那个周末就不回去了，给奶奶买了件衣服托我给她捎回去。然后他就说起了从小到大所经历过的那些难忘的事情，其间还不时地叹气，说人活着真没劲儿，还不如死了的好。我还开玩笑说怎么年紀轻轻就说这么丧气的话。那么多艰苦的日子都过来了，如今娶了媳妇，有了孩子，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看来他是经过无数次的思想斗争并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了。 杰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他的父亲曾是我们生产队的队长，可惜在他的妹妹两岁多的时候就突然得了急病去世。后来他母亲改嫁。他爷爷奶奶就搬到他家来照顾他们。 杰很懂事，虽然只比弟弟大两岁，但吃的穿的都让着弟弟妹妹。小学毕业后杰坚持要辍学，因为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体力不支，况且家里地里的活都需要人手，杰决定要集中精力供弟弟上学。 弟弟上了初中，正好赶上责任田分包到户，农闲时，为了补贴家用，杰就和七十多岁的爷爷一起去神垕拉些瓷货，再去山里卖。山路难走，杰就给爷爷拉捎，那时他才十三四岁，他那稚嫩的肩膀上总是被捎绳勒的一道一道的血印。有时他们用瓷器换些核桃柿饼之类的山货，杰总是舍不得吃，宁肯自己饥饿也要带回去给给弟弟妹妹吃。 过年时，奶奶要扯块布料给他们做新衣服，杰总是说我天天在家里地里干活，没好赖，弟弟在外上学，尽着他穿吧，省得别人瞧不起他。周末回家，杰总是舍不得让勇帮忙干活，说功课要紧，让他在家里学习，自己包揽了所有的体力活。 勇顽皮，和左邻右舍的孩子们搁了气，杰总是挨家去给人家道歉，说自己没把弟弟管教好，求人家愿谅。 勇不好好学习，老师让叫家长，杰去写的保证书。 勇上了高中。那时候，在学校吃饭是把麦子交到学校食堂换的饭票。一个冬天的一天，杰给勇往学校送粮食，正赶上刮大风，路又不好，杰个子小，骑着一辆大自行车，带着一袋麦子，路上咯噔了一下，连人带车都摔到了路边的沟里，不知费了多少周折，杰才把粮食送到了学校，当时的心酸勇永远都不会知道。 每逢父亲周年或者清明节给父亲上坟时，杰总是向父亲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照顾弟弟妹妹，把他们抚养成人，好让父亲放心。 后来生产队里划宅基地，考虑到他们家老宅只有两间五个人太窄恰，他们弟兄两个也不小了，队里就给他们兄弟俩也划了两处。 转眼弟弟高中毕业了，没有考上大学，杰苦口婆心地劝他复读再考，他死活不听，最终还是辍学了。不知不觉就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了。杰的几个婶子张罗着要给杰找媳妇，杰说还是先给弟弟找吧，我要看着弟弟成了家才放心呢。勇听了也不答话。其实杰的心事大家都懂，他怕家里就那点儿老底被自己娶媳妇花光了。女人都是头发长见识短的，万一有了私心分了家，勇怎么办。于是婶子们都轮番来劝他，说哪有先收小麦后收大麦的？勇小你两岁，缓两年也不迟。再说了，你先成了家，俺们也了却了一桩心事，等到勇结婚时还有大家呢。杰才答应下来。到了相亲的那天，勇跑前跑后忙活着，待人接物处处积极主动。杰很感动，心想自己这么多年没有白为弟弟付出，如今为了自己的婚事，弟弟处处比自己想得都周到，真是打心眼里感激弟弟。 不久杰结了婚。一年后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这时有人给勇提亲，女孩儿是邻村的。可是无论杰怎么说勇死活也不见，杰以为他是考虑到家里目前的状况，想往后缓缓等条件好一点儿时再说呢。于是就发动婶子们来劝他，说等条件好起来时你也过了结婚的年龄了，无论如何先定了亲我们大家心也踏实了。彩礼钱大家给你凑，等过了年二半载结婚时盖房子我们还会帮你的。好说歹说他才愿意见见，见了之后也不说中也不说不中，在婶子们的敦促下，勇总算定了亲。对这个家庭来说这真是双喜临门。 杰想自己已经有了家，勇也已经定了亲，只是眼下还没有房子，可是自己刚刚成了家，哪还有闲钱？叔婶们虽说都愿意帮助，可家家都有自己的孩子们。再说从小到大叔叔婶子们没少帮衬自己家，结婚盖房子可是大开支，咋好意思再给他们添麻烦？！杰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指望大家。于是就找到在矿上工作的三叔，要他帮自己找个活干。三叔说要去你俩一起去吧，来来回回也好有个照应，而且挣钱也快些。三叔管伙，就把他们安排在食堂。 刚开始，每逢周末，弟兄俩下班上班还一道走，后来有个周五的下午，杰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时却找不到勇了，问旁边的同事才知道勇已经走了。杰也没在意。此后每个周末，勇都是提前走的。杰感觉弟弟近段时间好像与自己有点儿疏远了。他有点儿莫名其妙。终于有一天， 当他回到家里时，发现勇在自己的床上躺着睡觉，杰就问奶奶说勇咋睡在我的床上了？年迈的奶奶耳聋眼花，似乎从来就没发现这件事，就说是吗？自己兄弟，在你床上睡会儿怕什么！杰想奶奶可能是老糊涂了。虽然心里隐约有点不祥的预感，但他宁愿相信可能是勇骑自行车跑了这么远路累了，也没再多想。他不愿也不敢往下想。 可又一个周末，当他回来时发现在他床上睡觉的却是两个人。除了勇还有自己的媳妇小红！杰当时很生气，就数落他们几句，谁知小红竟哭着跑了，勇就去追，去了半天也不见两人回来，杰有点担心，就顺着他们的方向去找，结果听到有人在玉米地里说话，仔细一听竟是勇和小红！就听小红说: “相亲那天，都是你在跟我接触，我一直以为你是哥哥他是弟弟呢，所以就……没想到……” “不，这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勇说，“当初把你介绍给他的时候，他曾当着我的面说他是哥哥，要让我先成家呢，谁知道后来他咋又反悔了” 而且他还听到了勇的一句话，好像是说他第一次见面就看上了嫂子。杰终于明白了，这场误会原来是自己当初那句真心实意的推辞话造成的。他悄悄地退了回来，并把这事告知了婶子们，她们说家丑不可外扬，千万别把这件事情说出去。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给勇把媳妇娶过来。眼下当务之急是先给勇盖房子。 杰于是就请了假，把自己的工资悉数拿出，钱不够，还四处借钱。勇听说要给自己盖房子自然也很高兴。很快房子就盖好了。一天他们正在给房子的最后装修做着扫尾工作。想着房子收拾好之后就能给弟弟娶媳妇了。这不仅替父亲了却了一桩心事，弟弟如果成了家自己也就能和小红和好如初了。家里眼下的尴尬局面自然也就迎忍而解了。再想想近段时间通过忙忙碌碌地盖房子，他们兄弟俩也已经缓和了许多。想到马上就能和弟弟和好如初，杰的心里不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你们都在呀！” 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了杰的思绪。杰扭头一看是勇的媒人。只见她手里提着一个花布包袱一进来就说“人家女方已经把见面礼退回来了，你们检查一下看少了啥没有？” 杰突然觉得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要上前问个明白，他媳妇小红就上前抢白“看啥哩，还不赶快干活去？！” 看他们俩有说有笑眉来眼去一副得意的样子，杰已经猜到了，是勇主动提出退的亲。 这时勇也趁机过来说“愣啥哩愣，看看你半天就干哩啥？磨磨蹭蹭的！” 杰感觉好像突然有人向他头上泼了一盆冷水，心一下就凉了，他仅有的那一点希望顷刻间破灭了。瞬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勇看见了，就向小红挤了下眼，两人会心的笑了，这一切杰都看在眼里，他终于忍无可忍了，甩掉手中的家伙离开了，勇和小红也不问一声，他前脚出门，那两个的说笑声就从屋里传出来，好像是故意让他听到的。 杰的小女儿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包糖果，小红问谁给的，孩子说是爸爸给的，小红还骂了一句“死货，明知道吃糖容易上火，就知道给孩子买糖吃。” 晚上他们回去时才发现杰还在梁上吊着，早已气断身亡。 杰刚刚入了土，勇和小红就搬到新房子里住了，当天晚上，他们还买来了一百个大针别在了卧室的门帘上，据说是怕杰的鬼魂来闹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