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消失以后

　　我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左手边的窗户，外面一片黎明前的黑暗。现在是上午四点，我五点要坐上从铜陵开往合肥的动车，九点要准时出现在公司新游戏发布会的现场，这次我邀请了国内中南部所有大型网络公司和网络新闻媒体，就等着发布会圆满成功，我的事业一飞冲天，可现在我家的镜子居然不翼而飞了？我捏了捏眉心，往自己脸上泼了几捧凉水，好让自己清醒点。可是没用，洗漱台正上方本来挂着镜子的地方，此时只有浅褐色的墙砖。如果不是脸上的水仍在滴滴答答的落在水台上，我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里。这怎么可能？我每晚睡前都会确认门窗锁，而且谁会费劲巴拉进到我家只为拿一面镜子，我这可是十六楼。想到此我眉心微皱，急忙忙开始在家里其他位置检查起来。还好，所有的文件和财物都在。我从最后一个房间走出来时心中稍安。可抬眼看了看不远的洗漱台，浓浓的不真实感有升腾起来。难道真的有人半夜进来只为偷走一面镜子？我心中疑惑，双眼怔怔的看着墙面。有哪里不对劲？我猛然走到那面墙前，把脸凑近了仔细观察，当看清后冷汗瞬间爬满了后背。平滑的墙面连个钉眼都没有，就好像那里从来都没有挂过任何东西。这不正常，难道拿走我镜子的人还顺手修补了墙面，并且能做到天衣无缝的境界？开什么玩笑？我感觉面前的墙里正往外渗着寒意。刚才我在家里四处检查的时候，有看到其他的镜子吗？想到此我疯了一样，再次在家里翻找起来。衣服，摆件，书架上的书，统统随手扔在地上，连床都被掀到了一边。我最后无力的跌坐在满地狼藉的客厅里，又惊又怒浑身发抖。不见了，家里的所有镜子都不见了。现在就算再迟钝，我也知道这件事绝非人为。我昨晚11点才睡，试问有哪个正常人会在五个小时内所有的镜子？如果这只是个玩笑，那也太无聊了。报警吧，不管这事有多么离奇，我也只能报警。我挣扎着站起身，从杂物里翻出我的手机。手机屏幕亮起，显示已经是上午7点。三个小时，我已经发呆这么久了吗？手机解锁，我拿着手机愣在当场。居然没信号？10月末的清晨，窗外的天空弥漫着浓浓的雾霾。似乎有狂风在外肆虐，震的玻璃嗡嗡作响。外面的雾气也随着风翻腾着，像有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藏在里面。疯了，整个世界都疯了。这里到底是在江南，还是在中世纪的伦敦？混乱，恐惧，以及残余的不真实感包围着我，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空间里不断向我压来。手机设定的闹铃响了。“八点三十分，加油，未来已经在你脚下。”我看着屏幕上的字无力冷笑。门被从外面锁上了，手机没有信号也再三确认过。我还有未来吗？或许无视外面诡异的雾气，开窗呼救还有机会。我盯着窗口，暗暗咬牙。“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开那扇窗。”一个声音，忽然从洗手间的方向传来。我幻听了？“你很正常。或者说至少身体还算正常。”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它似乎能听见我心里的声音。这一早上莫名奇妙的处境，已经快把我逼疯了，此时我也顾不上其他，连滚带爬的冲向洗手间。什么恐惧、怀疑，现在只要有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什么都不在乎。“这里，水池里。”我寻着声音，双手撑在洗漱台上，向下看。池中的积水倒映着我的脸。接着那脸眨眨眼睛，对我扯出了一个夸张的笑容。“你好。哦，应该是‘我’好。”“你？我？这！”我被水面上的自己，震得语无伦次。今早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离奇，而又混乱。现在看到这足以让人尖叫的一幕，我却不知该恐惧、愤怒、还是松一口气。眼前这张脸后到底是妖灵、恶魔、或是厉鬼，都不重要，我现在有太多问题要问。外面是什么？这里还是我原先的世界吗？你想做什么？…所有问题在我脑海里闪动着，最后我问出口的却是，“我还活着吗？”“你当然还活着。”水中的我似乎对我的问题很满意。“而且还能活很久很久。”“你什么意思？”“你先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我是谁？”你是谁？我他妈怎么可能知道你是谁？我心里乱的就像几十团纠结在一起的麻线，除了骂街，哪还有其他的空间用来思考。“给你个提示，镜子。”镜子？我沉默的看着水中的自己，强迫僵死的大脑开始运转。这原本是张属于我自己的脸，即使它与我再相像也必然是另一个人。我不相信一觉醒来，自己就疯了。那这个明明素不相识的人，为什么让我觉熟悉？是的，我并不是个能面对恐怖事物保持冷静的人，但我看着这张脸的时候，居然还能胡思乱想？我一定见过这个人，并不是镜中的自己，而是切切实实在我眼前这样存在过的人？等等！镜中的自己？我眼睛惊讶地睁大了。“你是镜中的我？”“没错，但现在你才是镜子里的那个人。永远活在镜子里，不死不灭，却永远不能离开的那个人。”“镜子里！”这里果然不是原来的世界。我又看了眼窗外，心中竟有些许庆幸。还好不是原来的世界。“你不好奇，自己是怎么到镜子里的吗？”“你会告诉我？”“当然不会？但是你不问，我们很难把话题继续下去。”“你果然是我。让人讨厌。”水中的我闻言大笑，惹得水波颤动。他笑了足足有三分钟，才停下接着说。“我偷偷看着你几十年，今天终于能当着你面笑一次了。你知道吗？很多时候，我在一旁看着你唾沫横飞的吹嘘那些你从未经历过的事情。忍笑忍的有多辛苦。”“几十年。你到底是什么？妖怪，附在镜子上的鬼魂？”“别秀你贫瘠的想象力了。我就是你。”“不可能。即使是由一个单体分裂而来，那也只是相像的两个独立个体。一个人永远不会存在完全相同的复制体。”“好吧。”水中人耸了耸肩。“我来举个例子。你记不记得，在你很小的时候，曾经和一起玩的熊孩子们吹嘘，自己在湖里钓到过鲸鱼？”我诧异的看着它，不知道这个问题的意义何在。但脑海里，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件五六岁时的傻事。“对，就是你想到的这个。当你想起时，脑海是不是很清楚的看到，自己站在湖边，提起的鱼竿上正有条跃出水面的鲸鱼？”没错。即使这么多年过去，我仍能在回忆当初的童言时，在眼前浮现这样的画面。我知道这是人类说谎时，大脑自动生成的虚假记忆，只是为了方便人类进行虚构事件的描述。“但是，总有人会相信你的谎言。”水中人收起笑容，脸渐渐凑近水面。“任何一件事物，只要有人相信就会存在下去。妖魔鬼怪，仙灵神佛，信则有。我就是你在人前虚构的那个‘自己’。我由无数被人相信的谎言编织而成，然后生活在你的倒影里看着你不断完善我。直到你的谎言让足够多的人相信，我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上的时候。我就可以替代你了。”虽然看不见，但我完全可以猜到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白的吓人。我不管他究竟如何诞生，耳边只有一个声音在回荡。可以替代你了。替代我？不，绝对不可以。看出我的慌乱，水中人又向水面凑近了一些，声音小的似乎是在耳边低语。“不然，我给你个机会？”说着，他看了眼手腕上的表，然后打了个响指。啪！随着响指的声音，我听见这间屋子，原本被从外锁上的大门打开了。“你可以去找，找我离开镜中世界的方法。如果你能找到，我愿意给你个重新交换的机会。”这绝对是个有诱惑力的提议。但我的心里却升起一股很不舒服的违和感。我看着这张像极了我的脸，看着他那夸张的笑容，霎时间有道灵光从心头滑过。我抓住了这飞逝而过的灵感，面无表情的盯着它。半晌后，我笑了。“你真的能听见我心里的话吗？”“什么意思？”“我从一开始就在犹豫。人的一瞬间会有无数个念头，你怎么知道我真正想的是什么？刚刚我忽然像明白了。并不是你知道我在想什么，而是你给出答案的举动，让我觉得那正是我想问的问题。其实，你能大概预估到我想法的原因，只是因为你了解我，就像我同样了解你一样。”我说着也如它一样，低头凑向水面。一个低头满脸严肃，一个仰头笑容乖戾，两人就这样隔着水面对视着，逐渐表情开始调换。“你什么意思？”水中人面无表情的问道。“我创造了你。所以我很清楚，你是不可能给我任何翻盘机会的。也就是说，那扇门外的世界根本就没有逃出镜中世界的方法。甚至我只要现在踏出那扇门，就再也不可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了。我说的对吗？”我顿了顿，然后不等他回答便接着说。“而且你刚才看表的动作出卖了你。那扇门根本就不是你打开的对吗？它每天都会在固定时间打开。镜中世界就是一个牢笼，而这个时间就是监狱放风的时间。”水中人终于露出了愤怒的表情。它咬着牙说道：“没错，九点。二十三年，我从出生就是一个囚徒。而你，这个满嘴谎言的骗子，却能生活在自由的世界里，这公平吗？”“不公平。无论你的世界，还是我的世界，都不存在真正公平。但是这不是我们用来伤害别人的理由。”我猛然伸手向水面抓去，倒影在我的手中碎成无数片，在碎片中有颗属于水中人惊恐的眼睛。我把湿漉漉的手放在眼前，心下已然明了。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镜子。它虽然是镜中人，但其实只是我倒影中的一部分。我曾经在镜子里看见的它，也只是它的眼睛而已。我逃出这个世界的契机，就在这个房间里。“等着吧，我很快就会抓住你。在属于我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