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蜕变

　　接到赵丽“要谈谈”的电话，躲了好几天的高德有点坐不住了。他想谈，却又不敢谈，好几天了，他都被这种犹豫折磨着，一点都不好过。出差在外的时候他就接到了妹妹的电话。在他按下接听键的一刹那，听筒那边就传来她连哭带骂，语无伦次的声音，着实吓了高德一跳。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天塌地陷似的大事了呢！高德抑制住心中的忐忑不安，用了二十分钟才弄明白妹妹在说什么。她大致的意思就是：“你老婆要成精，我好心好意去医院帮她照看你儿子，可是她非但不感激，还出言不逊地羞辱我！哥，你得好好管教她，最好离婚！我马上就能给你介绍个年轻漂亮的！”对于她的控诉，高德半信半疑。他自以为对妻子还是比较了解的。在他眼里的赵丽，一向软弱无比，在单位和生活中从来没和别人红过脸，只知道一味地的忍让。而且，忍让到什么程度呢？发生在最近的，令高德记忆犹新的一件事是：赵丽有一次在家剁饺子馅，不小心吵到了隔壁正在睡懒觉的邻居，被她追上门来骂了个狗血喷头。赵丽本可以直接把这样的恶邻直接撵出去，毕竟那时可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了！不是高考中考季节，左邻右舍又没有上夜班的人士，谁规定快到中午的时候不能剁饺子馅呢？可是懦弱的赵丽竟然忍下来了，而且一直在向那个泼妇道歉，最后送去了两大盘饺子才算了事。高德那天中午下班回来听说了这件事后，大怒。气得要去邻居家理论，却被赵丽拦下了。说了一大堆比如什么：“远亲不如近邻，与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关系弄僵了反倒不好”等等类似于老好人似的大道理。说白了就是一副“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凛然。高德记得自己当时只得作罢。但是他当时脑海里第一反应就是“唐僧”，赵丽就是“以德报怨"式的唐僧……这样“逆来顺受”的赵丽怎么能像妹妹控诉的那样，变成“恶魔”呢？高德有些费解。他了解自己的妻子，同样也非常熟悉自己妹妹性格。这个小他七岁的妹妹被他们全家惯坏了。从小就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受自己母亲的影响，不仅在工作单位是个不吃亏的“狠角色”，而且在婆家和娘家都不讲道理，非常强势。她平时没少欺负赵丽。这点高德是知道的。别看他们夫妇回去的时候，高德虽然表面上在看电视，或者在卧室里睡觉，但是有时也会留心听一听自己的母亲、妹妹和赵丽的对话。通过她们的只言片语，他能判断，她们不喜欢她，甚至明显是欺负她，可他并没有出面保护妻子，因为他不敢。高德从小就是一个听话的孩子，他习惯性地不愿违背母亲的任何意愿。母亲从小就教育他不能“娶了媳妇忘了娘”。甚至在和赵丽谈恋爱的时候母亲对他说：“从一开始就要压制住她。媳妇换一万个都无所谓，但是在你心里一定把我们老两口还有你妹妹放在前面。我们都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亲情无可取代的！”高德照做了，他甚至庆幸于赵丽的软弱。经历了五年的时光，他们全家已经把她调教得服服帖帖。虽然最近半年来，高德也发现赵丽的些许变化。他发现她与往常不同的是，在婆家忙前忙后时，面对不断的“挑衅”，她偶尔也会回一两句嘴。但是他没当回事儿，因为他听得出，即使回了嘴，她也是吃亏。对于她的这种“异常”，他认为这是她是累得心烦的缘故所致。因为很长时间了，单位连续不断地让她加班，高强度的工作压力之下，她还得定期抽出时间来给家里和婆家大扫除。所以，他母亲住院，赵丽没去看她。高德也没有强迫她。不光因为他知道，母亲根本就没什么大事儿，而且最关键的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开始有些心疼赵丽了。他想：“不去就不去吧！去了母亲也不会领情，还不一定会说出什么不堪的话语来刺激疲惫不堪的赵丽呢！”可是为了赵丽没去医院的事儿，他却没少挨骂。母亲说他纵容媳妇儿，让他必须带着赵丽过来道歉，真诚地道歉。高德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单位派给他一个临时出差的任务，这才暂时把这件事搪塞过去。哪里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呢？高德愤愤地想:“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妹妹不依不饶地在电话里说：“高德，我告诉你！我代表咱爸妈，让你务必早点回来拿出解决你老婆问题的方案！他们不要这样大逆不道的儿媳！我不要这样“给脸不要脸”的嫂子！”无论妹妹说得是真是假，既然她提出控诉，那他就得想办法解决。这不，他应召回来了。好几天了，他住在母亲家。每天除了上班，回家后就被她们打着亲情的名义狂轰乱炸。她们让他像个男人一样，和赵丽离婚！必须和赵丽离婚！高德头都大了……今天接到了赵丽的电话，她坚定的口气让他知道，总躲着可不是办法，他必须得出面“迎敌”了。在一家装修得古色古香的茶馆里，高德和赵丽被氤氲的茶香笼罩，很久，两个人都没说话。包间里音响效果很好，卡朋特低沉又有磁性的歌声环绕在他们周围，那首歌是《昔日重现》。赵丽记得，她和高德谈恋爱的时候两个人都非常喜欢这首歌。他向她求婚时，西餐厅应他的要求，播放的就是这首歌。而如今，令人觉得莫大的讽刺是，他们的婚姻即将走到尽头，居然又一次听到了这首歌。“你真的想离婚吗？”最终，高德打破沉默，也打破了赵丽的回忆。“说实话吗？我真心不想离婚！孩子还小，我们离婚以后无论谁带着孩子，他都会缺失父亲或者母亲的陪伴。那样得话，他太可怜了！”赵丽低声回答，随即，眼圈也红了。想到了孩子，她的斗志好像瞬间就瓦解了一半。“既然你不想离婚，那就去向我妈和我妹妹道歉吧！你诚恳一点，没准她们能原谅你！”高德慢悠悠地说。“我打牌赢了两千块钱，你拿着，给我妈和我妹妹一人买一件衣服！哄哄她们，这事儿就过去了！”见赵丽没说话，高德又趁热打铁地从兜里拿出钱，递到赵丽的面前。谁知赵丽看都没看一眼他放在自己眼前的人民币，反而幽幽地问高德：“那么，你想离婚吗？”高德拿起茶杯，假装在喝茶。拖延了很久都没有正面回答赵丽。其实，不只是现在，他这几天也一直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说真的，他也不想离婚。老夫老妻了，他习惯于这样的生活，习惯日常生活中赵丽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他深知她对自己的好，因为结婚这么久了，无论在谁家，她都照顾他的面子，没让他干过一丁点家务；他也知道，她通过自己的勤俭和努力，把这个家的各个方面打理得井井有条。娶到了这样的女人，是很幸运的一件事儿，换做任何一个思想正常的男人，都不会想要和她离婚吧？况且，他了解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即使和赵丽离了婚，无论自己娶了谁，都得对她们俯首帖耳，唯唯诺诺。那么，如果自己的运气不好，再找一个性格刚烈、不服从调教的，那么他将夹在中间，永无宁日。“怎么办呢？难道从此单身吗？”高德负气地想。谁知刚一这么想，他就被自己吓了一跳，立即拍灭了这个念头。自己年纪轻轻，凭什么要孤独终老呢？高德虽然从心里不想离婚，可还是决定要吓唬一下赵丽，好迫使她就范。于是他装作轻描淡写的样子说：“我无所谓！你要是不主动去认错，并取得她们的原谅，那我不排除做出和你离婚的决定！”赵丽听了后，原本有一点担心的情绪反倒平静了。如果高德能看在夫妻情分上说出“不想离婚”四个字，那么她将非常难以做出决定。没准她会在他的继续游说下当真拿了钱去给婆婆和小姑子买了礼物去摇尾乞怜。可是高德的回答竟然是：“我无所谓！”于是赵丽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没有一丝一毫值得她留恋了。她本想就此拿出她写好的离婚协议书拍在桌上扬长而去。可能是她骨子里的懦弱性格作怪吧，她竟然一点也不潇洒地问了他一句：“为什么是我去道歉呢？而不是她们为往日对我的态度，向我说一声‘对不起’呢？”高德并不知道赵丽在短短的时间内心灰意冷，她已经下定决心要终止这一段让她太不快乐的婚姻了。他还继续装出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对她说：“不为什么，因为她们是我亲妈和亲妹妹，比你更重要！”但是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像他们平时吵架那样，咄咄逼人。这次他甚至都没敢直视赵丽的眼睛。赵丽听了后，没有立即说话。她喝了一口茶来掩饰心中的酸涩。“你没她们重要”，短短的一句话，让她觉得五年的隐忍和付出太不值得！半晌，赵丽才说话。她说：“高德，你听好了，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说心里话了。”高德被赵丽悲戚迟缓的语调惊住了，不禁抬头看向她。或许，他以为她要去以自杀的方式来保住这段婚姻呢。可是赵丽此时面无表情，不喜不怒。她平静地说：“你以为，我去向她们道了歉，她们就愿意和我和平相处了吗？你以为我给她们买了礼物，就能让她们在日常生活中给予我尊重吗？高德，你心里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可你还是打算牺牲我的尊严换取暂时的和平。我问你，你到底打算让我忍多久呢？”明明是疑问句，但是赵丽并没有给高德回答的机会，她喝了一口茶，继续说到：“没错，你母亲生了你，给了你生命。但是我为你生了儿子，为你延续了生命；你母亲和妹妹陪伴了你未婚前的二十年，我呢？如果我们的婚姻能够持续的话，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我要陪你走过未来几十年的岁月，那时，无论你是老了，还是病了，我都会无微不至的照顾你。你能说她们就一定要比我重要吗？”高德像是明显被问住了，许久都没再说话。沉默中，他看见赵丽拿出一份文件，放在他面前后，决绝地离去了……他们终究还是离婚了，孩子归了赵丽。高德的母亲和妹妹听说了这个消息后，还请所有的亲戚朋友去饭店庆祝了一番。她们的意图很明显，请大家为高德介绍女朋友。席间，高德的妹妹说：“幸亏赵丽带走了孩子，要不我哥带个累赘就不好再找了。”高德的母亲幸灾乐祸地补充：“看看那个赵丽带着孩子怎么再嫁，有她后悔的一天！”唯独高德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和赵丽离婚了，他没觉得轻松，心里反倒很难受……半年过去了，除去偶尔问问孩子的情况，高德和赵丽再无交集。有一次，他和同事出去吃饭，在饭店里遇见赵丽母子二人。哦，不，那分明是是一家三口。一个质朴的男人同他们娘俩坐在一起，亲切地给儿子夹着菜。赵丽还是衣着朴素，与往日没什么不同。但是唯一有区别的是，她一反平日和他在一起时小心翼翼的模样，而是笑意盈盈，脸上泛着光芒，放肆地幸福着……高德知道，他指望赵丽回来认错的愿望彻底破灭了，他永远地失去了赵丽。她找到了适合她的人，而自己，几经挑选，却还是孑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