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告别

　　村里的人，老到一定程度，就会预先准备一副棺材。爷爷病重那会儿，楼上的横梁上有两副棺材。爷爷死后，便少了一副。剩下的那一副，自然是奶奶的。叔公病重时，父亲也给他准备了一副棺材，搁置在楼上。"棺材放在楼上，你叔公还偷偷爬到楼上去看。应该是确认一下，那副棺材是不是替他准备的。当时，他还不知道自己快死了。"母亲说。很难想象，见到自己的棺材，会是怎样的感受。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叔公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总是一个人静静待着，什么也不说。"从医院回来那会儿，医生就说他活不长了。吃下高锰酸钾，内脏本就被腐蚀得差不多了，再加上灌了一整个下午的水，导致肾积水严重。即便留院治疗，也没什么好处，况且医疗费用又高，倒不如让他回村里，安安静静度过剩余的时光。"母亲说。对于这些，我都一无所知。即使知道了，也没有丝毫益处，因此父亲就干脆瞒着了。包括叔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曾几何时，听到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你活不久了，是否想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有的人想知道，因为他们想利用剩余的时间，去做一些以往想做却一直没机会做的事。这种人，多半会活得明白一些。而有的人则不想知道，因为他们想快快乐乐地活着，一直到死为止。这种人，活得多半会糊涂一些。但是，对于叔公而言，这个问题似乎没有任何意义。不管知道与否，他所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少太少，至于快快乐乐地活着就更不用提了，在我的整个人生中，压根儿就没见他笑过。似乎，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叔公一笑。"死前的几个月，依旧是安安静静的，什么也不说。问他想吃什么，他只是摇头。问他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他也依旧摇头。"母亲说。"叔公没有提起我吗？"我问。"没有提起你！反而是提起你堂哥了，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堂哥从外地赶回来看他了？"我问。"回来了！"母亲回答。"父亲为什么不通知我回来？"我问。"那会儿，你在考试，你父亲觉得没必要通知你。原本是想，如果你叔公有提起你，想见你的话，就把你叫回来。可是，直到死，他对你都只字未提。"母亲说。"什么都没提啊！"我有些失落，为什么叔公没有提起我。也许，在叔公看来，我并没有那么重要。也许，他只是不想让我看着他死去。"临死前，是你二姑守着。半夜里，她睡着了。电灯坏掉时，她才醒来，醒来时他已经走了！""电灯坏掉？""嗯，电灯突然就坏掉了。人死的时候，总会发生一些奇怪的事！""爷爷死的时候，天上就飘着密密麻麻的蜻蜓。""你爷爷快死的时候，说他的父亲就坐在楼梯口，来接他了。你二伯跑出去看，什么都没看到，回到房间时，你爷爷就断气了！""快死的时候，真能见到鬼？""可能是幻觉吧，也可能是鬼。""应该是幻觉！"听完母亲的讲述，我有些难过。独自一人，在门前的大树底下站了很久。我想起过往的许多事情，但关于叔公的事，却少之又少。每当他坐下夕阳下时，我知道他一定是在回想什么，只是不知道他想的到底是什么。也许，是关于年轻时的一些回忆吧。十多年过去了，我仍旧会想起叔公。如果没有被鼠蛇咬伤，如果医生专业一点，如果大伯母没有拿错药，他依然静静坐在门前的大树底下。我会陪他静静坐着，陪他抽烟，甚至陪他捕知了。我还会陪他种花生、地瓜和土豆。如果他愿意开口说点什么的话，我想听他讲故事，关于他年轻时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