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小资

　　这个冬天不算太友好，天气连续阴冷湿了一个多月。也许春节将至，老天想给大家点面子，最近几天突然又多云转晴了，天空瓦蓝瓦蓝，纯净得有点儿不太真实，晴好得闺蜜在朋友圈说：天气好也是烦恼，啥都想抓来洗洗晒晒……我在留言里跟她握个爪儿表示深有同感。在这南国冬日的午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温软的冬阳轻轻浅浅地洒满整个阳台，花开到荼蘼，心情轻快得仿佛要飞起来。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鸟意外地光临，在阳台的栏杆上略作停留，然后唰一下飞向阳台里的花盆边落定。我欣喜的拿起手机悄悄靠近阳台，想抓拍一下，但它调皮地在一排花盆间轻快穿梭，让我无法捕捉到它跳跃的影子，最后倏地一下从角落的金桔树上窜向阳台外边那开满紫荆花的树冠里，让微微摇动的花儿与绿叶给我留下一片缤纷的遗憾。遗憾得我想喝点儿什么，然后就煮了壶热水，冲了一杯G7咖啡。其实泡一杯茶也是可以的，只要是热热的就好，然而可能是习惯吧，顺手摸了条咖啡出来。儿子正打算出门，说是去帮同学拍微电影，刚好看到我搅拌咖啡的动作，撇着嘴说：“妈妈，咱能不能做个真正的小资，不要再喝速溶咖啡，用咖啡机好好煮一壶喝，不好么？”这已经是他第N次贬我了吧，我白了他一眼，表示懒得理他。他径自出门，我端着咖啡坐到阳台的藤椅里，沐浴在煦暖的阳光下，一边慢慢啜饮，一边琢磨，我到底是怎么变成伪小资的。家里其实有两个咖啡机，一个放在架子上落灰尘，另一个甚至连盒子都没拆开过。想起很多年以前，刚到广州时，每天的烦恼是早餐吃什么。其实没南下前，刚毕业参加工作时，为了省钱，很少吃早餐。但广州作息时间不同，中午12点下班，去公司饭堂排队打饭，吃到嘴时已经12点半多了，有点顶不顺。看同事们都是带着面包或蛋糕配利乐装纯牛奶在公司吃早餐，我也试着这样，但是不行，肚子叽哩咕噜不舒服，后来知道这叫乳糖不耐受；同事建议我将纯牛奶换成热豆浆，还是不行，肚子会胀而且到中午也不觉得饿，后来知道这叫蛋白质消化不良。幸好宿舍的路口有卖咸肉粽子的，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早餐变成咸肉粽加白开水，或者面包加白开水。住集体宿舍，煮早餐这种事是不存在的，况且我这种有点神经衰弱的人早上的大好时光必须拿来补眠啊。小时候，我曾在鬼门关前溜达过，禁食半年，靠输液维持生命，等病慢慢好了之后留下很多后遗症，诸如脾胃虚弱，肾功能差，最麻烦的是容易头痛，很随便就头痛那种：遇冷、焦虑、睡得不好、着急上火时说来就来，简直比从兜里掏出来还快，头痛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呕吐。我后来就职的国际部，是负责将公司的产品出口到南北美洲、欧洲、中东及东南亚等地，听起来很是高端的存在，但在出口货物的旺季，工作压力非常之大，节假日及8小时以外也电话不断，要焦虑的事太多：难伺候的各种客人、已到交货期还在修改的各种设计、让人畏惧的商检、不能如期交的货、被海关扣的货柜、午夜美国经理的电话、被同事的刁难、及家里时不时生病的孩子、无故闹脾气的老人……所有种种，内忧外患，生活简直一地鸡毛，每晚都睡不好觉，差不多天天头痛，有时候甚至在头痛中入睡，又在头痛中醒来。偶尔有几天没痛，我自己都会觉得很奇怪。我也有些国内的OEM客人，其中有一个新疆的客户多多，他女朋友说多多学生时代是少数民族里少有的天才学生，医学院毕业后也曾经是他们那个地区的名医，但工作太累压力太大，于是弃医从商，也做的风生水起……生活中总有这样的人设，做啥象啥，令人嫉妒。于是我向他请教关于我的头痛，他很慎重地说：“你先排除一下是不是高血压，如果不是再去除排颈椎病，还要拍个脑CT，如果以上皆非，估计是神经性头痛，只能在头痛时喝点热水或咖啡缓解了”。我真去检查了一遍，是以上皆非，不过喝热水只能轻微缓解。抽屉里也有速溶咖啡，但是经常忙得忘了喝。有天例会，公司采购二部的经理刚哥看我脸色很差并不停敲着额头，知我头痛又发作，关切地说：“小妹，去冲杯咖啡喝吧，咖啡真的能有效缓解头痛”。听他建议，我就试着在头痛发作时冲一杯喝，发现确实非常有效，15分钟内疼痛能够缓解。于是每天的早餐就西化成了两片面包加一杯咖啡。特别是晚上睡得不好，晨起觉得乌云压顶头晕晕时，一杯咖啡立刻能让大脑变得清明无比，然后鸡血满满地开始一天的繁重工作。后来我早餐时会喝杯咖啡，完全成了一种习惯，因为没什么别的可以喝呀，即便过了很多年，纯牛奶和豆浆我的肠胃依然接受不了。我还有一点胃酸症状，不喜甜食。所以慢慢试过袋装的雀巢、蓝山、摩卡、卡布其诺、拿铁、炭烧咖啡、马来西亚白咖啡等等之后，最后锁定既经济又适合我口味的麦斯威尔与G7咖啡，特浓与原味的都行。后来我发现喝咖啡不但能治头痛，还能润肠通便，喝完咖啡半小时内必如厕，根本不需要喝什么给肠子洗个澡的那个茶。也是一个初冬，有一次办公室一帮人由刚哥开车下去80公里外的工厂验货，工作结束吃完午饭返程时，估计刚哥有点睏，但他却没说，只是先请我们去镇里的街角咖啡屋，喝了个现磨咖啡。煮咖啡的器皿很特别，几个很漂亮全透明的葫芦形玻璃器皿，好象有几个U形管连接，可能是用酒精灯煮的吧，远看有化学实验的神秘，又有点作秀的味道，记得刚哥说那是蒸馏式煮咖啡。我突然发现自己很老土，喝了那么多年咖啡，一直都只喝袋装的各种速溶咖啡，那是我第一次喝现磨咖啡，居然跟着刚哥小资了一把。午后的咖啡屋里除了我们几个没有别的客人，轻柔的音乐飘洒在房间的每个角落，随着咕嘟咕嘟煮咖啡的声音氤氲开来的特有香气，无形中让人慢慢放松并沉静下来。我们不说话，也是很美好。当温暖的阳光透过宽大的玻璃窗照到室内，坐在侧面背光处的我，甚至能看到光柱里轻缓飘浮的尘埃，岁月静好四个字就这样浮上心头。煮好的黑咖啡端上来，小小的纯白色杯子里是褐色的透明液体，闻起来很是诱人。端起来轻啜一口，哇哦，苦涩中略带微酸，我觉得太……锐利了，完全没有袋装咖啡的柔和绵软与顺滑。刚哥把摆在小桌中间的、放着黄砂糖袋与奶精球的碟子向我面前推了推，说了一句：“生活中的苦涩需要自己调节，加糖还是加奶都随意”。我觉得他说了一句双关语，看了他一眼，撕开一袋黄砂糖倒下去，又撕开一个奶球倒下去，搅拌一阵子，喝一口还是苦，也不够润滑，于是又加了袋黄砂糖，结果又甜过头了……“随意不易呀”，我感叹。刚哥说他快50岁了，但我看他也就30出头吧，老广中少见的帅气潮人，瘦瘦高高，永远穿着窄脚裤，夏天时哪怕40度的高温，上身也是穿两件，背心外面罩件短袖衫，我问他不热么，他说热呀，但是只穿一件背后湿湿的太不文明了……这是个斯文、淡定、心态超好的一个人，很多时候因公司资金周转的原因，不能及时提回包材生产大货，被我们催得鸡飞狗跳也从没听过他抱怨过。后来我才懂得，不乱吐苦水，也是一种修养。有时候被货期逼着，我与厂长轮番对他轰炸，但这哥儿卖嘴皮子到处赊货，回给我们却都是笑脸，这种处世态度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刚哥活得讲究，平日里总有些高于柴米油盐的品相，大小长假他都会挎个相机国内外游走，每周必爬山、打球、健身各一次来缓解工作压力。他偶尔得闲也会在办公室磨一点咖啡豆，煮一壶纯咖啡叫我下去喝一小杯，我觉得刚哥才是真正的小资。我眼里的小资，是一种优雅淡然的生活态度，看懂生活并能顺应形势享受生活，用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应对一切苟且，这与有没有钱无关，也与奢侈的消费无关。想要过怎样的生活全凭自己，加点儿奶加点儿糖完全随意。我本来心理素质比较脆弱，我们部门负责的工作又太多且杂，我作为部门经理又想把每项工作都做得尽善尽美，所以一直在焦虑状态下，无法淡然处世，故与小资二字背道而驰。虽然我一直觉得，咖啡之于外国人就像茶之于中国人一样，只是一种日常饮品而已，大中华的茶历史悠久，外国人的咖啡后起之秀，互换着喝一下，真谈不上什么小资与否。享受现磨咖啡豆，煮来只为闻香味，顶多浅喝一小杯的是一种精致生活态度；去繁就简，喜欢速溶的是一种享受快捷的简单生活态度。做人做事简单就好，我还是喜欢各种三合一袋装速溶咖啡的中庸之道。营养学家们会说，袋装咖啡里有各种添加剂，但是每天早上一杯我认为无伤大雅，人终有一死，何必计较太多呢？为了配合儿子的所谓小资，先生也曾拿回个美式滴漏式咖啡机给我，还有配套的磨豆机，我估计磨咖啡豆得费点力气，不够胆尝试，主要是怕自己没什么长性，咖啡豆只磨一次，剩下的懒得再磨会全部浪费掉。亲戚从越南游回来，带了两包磨好的咖啡粉做手信给我，煮过一次，半壶太多我又喝不完，而且纯咖啡的锐利感我不喜欢，还要调糖调奶又太麻烦了。前年末小区搞积分兑换活动，可以换洗头水与咖啡机，鬼使神差我又要了滴漏式咖啡机，但是拿回家后连盒子都没有拆封过，又丢到柜底的架子上，这才发现，有时候自己并不了解自己！儿子调侃我：“妈妈你一定没去过星巴克”，仔细一想，这么多年来，虽然经常路过，但还真没进去过。皆因多年来，我的工作性质一直是计算成本与差价间的一点薄利，又是苦孩子出身，节俭早成为一种习惯，从来不会为无谓的奢侈买单。都是咖啡，一杯星巴克估计可以买一盒60条装的麦斯威尔够我喝2个月，买100条装的G7够我喝3个月。虽然星巴克的优雅环境不错，透过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坐在里面的人，或敲着电脑，或抱着书读，或在低声交谈……别的咖啡店也都是如此情形，但它们的优雅，它们的租金，它们的人工都打进那杯咖啡里。而我，并不想为所谓的优雅买单，连偶尔为之都欠奉，自己觉得自在就好。所以，我注定只能是个伪小资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