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补

　　2到了大学后，远离了家长和老师的严格管控，俩人情爱的细胞疯狂地生长。但也不敢太放肆，只是夜里在学校的某处“鹊桥”悄悄地互相抚摸一会儿，然后都及时刹车。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那天俩人看了一个爱情片，里面有比较露骨的镜头。从影院出来后，两颗如小鹿乱撞的心迫不及待地贴到了一起，那次就没把持住。正进行着，忽然有手电筒的光胡乱地照过来，然后一个男人来到了跟前。在校园里做这种事，成何体统！信不信我在大会上通报批评你们，有辱校风！那人厉声喝道。两个小年轻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提裤子，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张志强首先认出来了，战战兢兢地哀求道，李主任，求你不要，我们以后不敢了！苏俊梅吓得直接哭出来了。李主任看着凌乱不堪的俩人，思忖片刻，道，要想不被通报也可以。你先走吧！他对着张志强挥挥手。张志强如蒙大赦，也顾不上女友，跌跌撞撞地跑开了。李主任看着他跑远，直到没影儿了，才回过头，拿手电筒照着瑟瑟发抖的苏俊梅，慌乱中她裤子没提好，一边的上衣下摆被卷进了裤子里。他伸出手要把它拽出来，苏俊梅躲避，他干脆粗暴地把她整个人都拉进了他的怀中……那之后，苏俊梅和张志强就再没见过面。她永远忘不了那一晚，那种无助，恐惧，耻辱，那两个男人毁灭了她对一切美好的期望，包括对男人、对学校、对社会、对整个世界。从那一晚开始，她的世界由多姿多彩变成了一片漆黑，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像一片没有尽头的大海，怎么游都游不出去，直到浑身疲惫、手脚酸痛、麻木，整个人沉到海底，失去知觉。天知道她是如何独自扛过那段岁月的，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与抑郁症斗争。孤独地对抗，没有人陪，因为一旦有人知道，带给她的不会是安慰，而是更深的伤害。哪怕对方的言行没有丝毫恶意，她也会疑神疑鬼，迷失在受害者心理的痛苦中。张志强肯定是知道他逃了后接下来的结局的。就算当时他无法思考，可过后一定也猜到了。所以心虚地没再找她，任她从他生命里消失。也许，他还嫌弃她脏了，顺水推舟地把她扔掉，那年头贞操对一个女人还是占据了头等重要的位置的。直到十多年后的今天，各自结婚生子，经历了那么多次的男女之事，再加上大环境对女性越来越宽容，都看淡了当年的那庄事。于是良心和愧疚占据了绝对上风的张志强，回来找她弥补来了。呵，他以为她和他一样看淡了，那些伤就消失了吗？不会的！她永远不会给他机会，释放在囚笼里受折磨的良心。不会。

　　3苏俊梅的母亲身体不太好，三天两头往医院跑。碍于老家医疗条件不好，她把母亲接到城里照顾。这天她搀扶着母亲出了单元门，就见原来网约车的位置上被一辆大奔占了，张志强在车旁笑眯眯地看着她，然后打开车门，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说，以后我接你们上医院。苏俊梅恼怒地皱了皱眉，但碍于母亲在场，不好发作，只好跟母亲说是个朋友，搀着母亲坐进了车里。在医院，张志强不放过任何献殷勤的机会，挂号、缴费、拿药，全程包揽，让苏俊梅轻松陪着母亲。从医院出来，张志强要请她们母女吃饭，苏俊梅再也装不下去了，把他拽到一边，小声又严厉地说，谢谢你今天为我们做的一切，但到此为止，我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说着他的手被她抓起，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手里就多出了几张百元钞票。苏俊梅迅速地搀着母亲上了刚好开到门口的网约车。母亲觉察到了什么，转回头抱歉地看了看张志强，张志强欲言又止地打了个再见的手势。苏俊梅拒绝张志强任何形式的套近乎，包括电话、微信，一概不作回应。这也是他只能托人调查她的情况，每次只能亲自上门堵她的原因。不管苏俊梅如何拒绝，对他不理不睬，他都锲而不舍、风雨无阻。今天给她家买点家具、通个下水道，明天来问候问候她母亲的病情。苏俊梅碍于母亲在场，不能每次都直接赶他出去，只好被迫地接受。张志强知道，尽管经历了生活的磨难，但苏俊梅骨子里的倔劲还在，就跟高中时那样，金钱砸不动她，他就采取迂回路线。苏俊梅看在眼里，要说没有一点感觉是假的。

　　4前一段婚姻把她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也是因为那时候对全世界男人太绝望，在家人的催逼之下，随便找了个人嫁，结果碰上了个暴力男。别看前夫在外人模狗样、谦卑有礼，不成为他枕边的那个人，你根本无法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居然是个性虐狂！每次过夫妻生活，苏俊梅都害怕得瑟瑟发抖。这种事儿她又不好跟谁求助，有次无比尴尬地跟婆婆说了，希望婆婆能管教管教，可婆婆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说你自己的老公你管不了，他都不是小孩子了，我能管得了还是咋地？没多久她就想离婚了。可前夫不同意，一家人各种威逼利诱地拖着。起诉过，没有成功。就这么熬着熬着，四年过去了，婆婆看苏俊梅生不了孩子，就撺掇前夫找别人生。后来前夫还真找了一个初中未毕业来城里打工的女孩，二人好上后半年，女孩怀孕了。苏俊梅搜集了有效的证据，再次提出离婚，她有他出轨的证据，如果不同意离，她会再次起诉。婆家看她对这个家也没什么价值了，就点头了，但提出彩礼钱必须退还一半，少一分都不行。苏俊梅为了尽快摆脱，就把钱给了。前夫没有存款，只有一辆还在还贷的车，而房子是公婆的，没她的份儿。她也不去惦记那些，只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说到底，从大学那一次受到毁灭性的打击之后，这么多年，苏俊梅相当于刚出狼窝，又入虎口，生活没给过她一丝温暖。而如今张志强给的这一切，无论物质价值还是情绪价值，都是实打实的。如果这个人是别人，她会感激，会心动。但他是张志强，是那个她曾经深爱、却亲手把她推入深渊的人，没有什么比被深爱的人伤害更让人铭记的了。

　　5这一天，苏俊梅答应了张志强请吃饭的邀请。这时距离他们重逢已经过去一年了，这期间无论苏俊梅怎么轰赶、怎么冷脸相待，张志强都没有退缩半步，一如既往地对她好。张志强整个人都欢快了，有种苦尽甘来、拨开云雾见月明的轻松感。果然，苏俊梅是经不起别他人把真心掏出来给她看的。在对着镜子打扮的时候，他的心里一酸，双眼被一层雾给蒙住了。为他的付出终于有了回应，为她的解脱——她要是没有从过去的伤痛中走出来，怎么可能答应他了呢？他决定了，一旦结婚，他要让她生一个自己的孩子，给孩子最多的爱，在最幸福的环境中成长。他还要以她的名义买个房子、买辆车。是继续上班、是创业，还是在家待着，他都支持。张志强开着大奔出门了。先去洗了个车，然后在一个高档餐厅订好位置，才去接苏俊梅。苏俊梅显然也是刻意装扮过了，比之前更加水灵。没生过孩子的女人就是好，奔四的人了，身材和容颜都没咋变，只比年轻时多了丝成熟韵味，而审美和衣着品味的提高，让她整个人更耐看。听完张志强对未来的描述，苏俊梅妩媚一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离的婚吧？张志强一愣，这他倒是没调查，离婚不就是婚姻不幸福吗？不管那不幸福的模样是哪一种，他都不计较。苏俊梅说，我生不了孩子。嗨，我以为多大事呢？张志强才不担心这个，他已经有一对儿女了，再无生的必要。忽然明白过来自己不应该是这种反应，于是赶紧换副脸安慰道，俊梅，跟我在一起不用生孩子，如果你实在想要孩子，咱们可以领养一个。苏俊梅又说，其实你这一年来对我的好我都知道。可我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自从那年被你伤害之后，我一直活在痛苦中，从来没有一天是快乐的。你现在承诺婚后怎样怎样，但我担心你兑现不了，说实话我不是太信任你。她凄凄惨惨戚戚的样子，让张志强心疼极了。他马上拍胸脯保证，我一定兑现！你要是担心，咱明天就去看房！

　　6张志强说到做到，不到一个月，就把房子给苏俊梅买好了，接着，又给她买了辆奥迪。可做完这一切后，苏俊梅却渐渐地冷淡了。这一个月，有好几次，他差一点就上她的床了，每次情到深处，都被苏俊梅打断。他以为她只是担心他上完床就会转身走人，兑现不了承诺，因此更加卖力地忙活房子车子的事。谁知道她拿到了这些后，却彻底把他拒之门外了。苏俊梅给他发微信，对不起张志强，我思来想去，还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儿，我一看到你，就会想起当年，就算现在勉强和你在一起了，也不会幸福。张志强有点恼怒，那你为什么现在才说，难道你只是为了房子车子？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这么大年纪，一事无成的，职位不高，收入也低，我当然渴望拥有自己的房子。但我还没到骗人钱财的地步，改天把房子车子都过户给你吧！他听出来她话里有些赌气的成分，她要是真心不想要那些东西，何必等到都已经买完了才说。此地无银三百两。顿时愠怒，苏俊梅，算我看错了你！我以为你还是当年的你，没想到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包括你。苏俊梅没回复。他又发了一段，那些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算是我对你的一个交代吧。从此两不相欠！又过了几分钟，苏俊梅试探性地发了“对不起”几个字过去，发现已经被拉黑了。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有点失落，但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早在张志强在同学群里打听她的时候，苏俊梅就知道，他们重逢是迟早的事。她也知道他一直在关注她的生活，只等一个机会弥补她。果然，她一离婚，他就找上门来了。其实，苏俊梅忘不了那一晚的遭遇是不假，但早已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强烈了。后边的磨难层层叠叠地覆盖在原先的伤口，使之面目模糊，直至感觉不到。而她对他早已没有了感觉也是真的，他挺着个啤酒肚，变得油腻、秃顶，说话油嘴滑舌、装腔作势，年少时的俊逸逍遥无影无踪。物质的光环对她没用。开始她想着持续地拒绝，让他知难而退。哪知他越挫越勇，越拒绝他越觉得她还在怪他，越要弥补。她说自己无法生育也是假的，当初怀过两次，只是为了摆脱前夫，偷偷打掉了。没想到这却正中他下怀。苏俊梅就只好采取这下下策，让他以为她和别的女人一样，只是图他的钱。对于有钱人来说，最怕的就是女人惦记他的钱。一旦她身上的光环褪下来，没有了任何特殊性，变成茫茫人海中的一个，那何必执着于她呢？不如找个更年轻漂亮的。苏俊梅也知道，他现在口口声声要给她幸福是真的，可一旦她遂了他的愿，他卸下了心理重担，慢慢地就会恢复本性。他的本性是什么样呢？危难时刻弃她于不顾。假如有天他又落难了，会不会又把她卖了？不得而知。她也不关心。她只想平平淡淡、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安健康。如今有了房子车子，她和母亲的日子会更上一层楼了。如此，挺好。